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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銀月蟾宮.纏蝶在線閱讀 - (三十) 之后【完】

(三十) 之后【完】

    小蒼蠅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看見鳳棲木走在鳳皇身邊,四周祥云繚繞,天穹明亮,眼睛見到的是奇瀑瑰虹,耳朵聽見的是清音妙樂;那是個清圣祥和的所在,夢里都能感覺到那股和平靜好的氛圍。

    他們來到一座極其宏偉壯麗的宮殿之前,殿外各列著兩排天官神將,中央立著五人,鳳皇要鳳棲木走進五人行列之中,成為第六位。

    最高處坐著一人,居高臨下,睥睨群神,雖遠遠地瞧不清面目,但散發(fā)出來的威儀強懾得令人莫敢逼視,令人不由俯首稱臣。

    天帝。

    他下頭立著諸位天神,或男或女,容態(tài)各異,都是令人一眼難忘的豐姿神采,但小蒼蠅就是記不清,她唯一在醒來后還能記得的只有當(dāng)中的鳳皇。

    天官一一宣讀六位受封者的來歷和封詔,輪到鳳棲木時,天官朗聲宣道:「青梧山千年夏梧鳳棲木,為道千載,稟善不輟,出脫于惡,自重自持。今賜與神籍,列封神之榜,掌轄人界青梧山域,盼今后欽天敬地,毋忘天恩,毋斷善行。」

    鳳棲木恭敬地謝了天詔,接過天旨那一刻,他裝扮變了,質(zhì)氣也變了,原來的清逸溫雅中更多了股正和之氣。

    天帝說道:「天界盛事,喜得新神,久未得見天翟妙舞,卿既出席,想必不吝一舞以開眾位眼界。」

    鳳皇天翟微笑道:「臣舞久未習(xí)新,倒是得了一支新的琴曲,如承帝之不棄,不若以琴代舞?」

    天帝笑道:「天翟琴舞雙絕,自是洗耳恭聽。」

    朱光一現(xiàn),鳳皇之前出現(xiàn)一架古琴,他十指觸弦,琴音翩然輕淌,殿前無聲,只有琴音若龍吟,流轉(zhuǎn)盤旋。小蒼蠅忽地憶起祝月之慶時鳳棲木曾說他聽過極其美妙的琴音,想必就是鳳皇之奏了。

    接著情景一變,她看見青梧山上,那棵千年夏梧的葉子又翠綠如新,鳳棲木將蜘絲和同赤發(fā)緊纏的木蝶放進他梧桐真身的凹xue里,洞中生出流蘇般的青綠絲光,將木蝶裹住,漂浮在空中。

    「利用我的神蘊包覆木蝶,使之僅剩的稀薄靈氣不至潰散。神壽無盡,我定盡全力尋找彌救木蝶之法。」

    鳳棲木像是在對她說話,她看見蜘蛛健好地爬進窟窿里,靜靜地陪在木蝶身旁。

    鳳棲木又道:「還有,關(guān)于小石頭──」

    這個夢并不像一般的夢那般醒來總是模糊難辨、記憶零碎;這個夢清晰無比,她幾乎能細數(shù)一切──她知道鳳棲木是故意讓他看見他的記憶的,就像那日觀詠兒記憶一樣。

    當(dāng)小蒼蠅醒來時,她是躺在金陵客棧房里的,掌柜說她足足睡了兩日。初醒之時她恍恍惚惚,感覺如若隔世,身邊沒有小姐、沒有三十三、沒有小石頭、沒有鳳棲木、沒有其他人,只有她自己。等到她看到來時馬車上那副盛著公孫嬋尸身的棺木時,她才潰然大哭。

    她孤伶伶地帶著棺木駕車回凝月城,近三個月的路程,沒有遇險、沒有困難、一路平順,竟連尸體也沒有腐壞。她知道,是已經(jīng)封神的鳳棲木庇祐她的,可是她不知該不該感謝他。她沒有辦法感謝他。

    憔悴地回到公孫府,面對翹首盼女歸來的公孫夫婦,她跪在他們面前痛哭,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出一切經(jīng)歷和真相,悲凄地看著公孫老爺沉默地老淚縱橫,心痛地看著夫人慟至昏厥。公孫府里愁云慘霧,又成了凝月城的茶馀話題,數(shù)月不消。

    小蒼蠅想起茶亭小二,心想他和三十三交情匪淺,自該知會他一聲。她思量著該怎么解釋三十三的情況,不知小二哥知情多少,最后略去三十三是蜘蛛精一事,只說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小二哥慨然喟嘆,靜默未語。過幾天她陪公孫夫人往月靈廟上香時,路過茶亭卻不見小二哥身影,老闆說他離開了,浪跡天涯去了。

    小蒼蠅看著古樸的城墻,半年之間凝月城無甚變化,可怎么她的生命卻就此劇變了呢?

    半年之后,時逢仲夏,城北相思林里滿山青翠,艷陽冶花,花叢中蜂蝶繚亂,滿目皆是自在逍遙的生命,一派生機盎然。小蒼蠅獨坐在飛天鞦韆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場夏日榮景。

    世事瞬息萬變,眨眼滄海桑田,而今沒有了在鞦韆上飛的人,也沒有了使鞦韆飛的人。曾經(jīng)的畫面,都只能從回憶里去找了。

    身后窸窣有聲,有人踏蔭而來,她心一顫,轉(zhuǎn)頭望去,那人有若一片純凈白云降在山頭,向她靠近,來到她身旁同坐于鞦遷之上。

    那是一名外貌約十八、九歲的少年,短發(fā)如云般柔軟,衣衫似雪般潔白,圓眼如溪中瑩石般明亮,臉蛋如閨閣女孩般清新俊秀。然而他身上卻長了一道淺紅淡褐的彎曲紋路──并非外傷,而是自內(nèi)而外長出來的,浮在他粉潤的肌膚底下,像一道從頭劈到腳的驚雷,也像一條由北裂至南的塹壕,使他完美的外表添了一筆令人為之驚愕的不完美,一如那只白玉手環(huán)。

    小蒼蠅輕撫小石頭臉頰,擰著心只是淚眼模糊。夢中的鳳棲木說,小石頭替她擋下的那一擊已然重創(chuàng)小石頭玉鐲本體,因傷在內(nèi)不在外,本體未毀,所以他還能現(xiàn)形,但卻影響了物壽;物靈外在受到本體存馀壽命的影響,因此他靈身外觀長了數(shù)歲,不再如孩童一般。

    小石頭斂眉低聲道:「我變成這樣子,不漂亮了,你還要我嗎?」

    小蒼蠅流下淚,道:「要,當(dāng)然要,不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會一輩子珍惜你,不會再要別人了!」

    小石頭笑開了臉,還是那張可愛的笑靨,他輕輕道:「你還肯要我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不介意你喜歡別人,只要不冷落了我就好。」

    「我才沒那種好福氣,做人也不能太貪心,你不知道人太貪心是要遭雷劈的嗎?」小蒼蠅看著他臉上身上的痕路,滿是心疼:「你的傷痕,疼嗎?」

    小石頭抹去她流下的淚,笑著安慰:「一開始痛得難受,所以我捱到今天才出來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你別難過,這模樣也好,你才不會老將我當(dāng)成小孩看待。」

    小蒼蠅哭道:「可是說不定你原本要百年后才會是現(xiàn)在這模樣的,而今變得這么快,豈不是……」豈不是本體正漸漸毀壞,步上物毀靈滅之途?

    小石頭偏頭想了想,又笑:「那也沒什么不好,我現(xiàn)在這情況說不定能和你一起變老,要不等你變成一個老太婆,而我若還是個少年,那在旁人面前我說不定得叫你奶奶,我才不呢!」

    小蒼蠅含淚噗哧一笑,小石頭接著道:「等你百年,我大約也壽盡了,那時陪著你一起去,豈不美滿?我現(xiàn)在終于可以懂蛇琴哥哥當(dāng)初執(zhí)意要跟詠兒走的心情了,現(xiàn)在我對你也是一樣的。」

    小蒼蠅揉了揉他的發(fā),柔聲道:「我也會像詠兒對蛇琴那般對你好,讓你永遠開心。」

    小石頭欣喜地靠在她身上,愛戀地以頰摩娑她的掌,道:「我會陪伴你一輩子,保護你一輩子。」

    小蒼蠅也輕輕倚著他,兩人互相依偎,沉浸在這難以言喻的滿漲情緒之中。

    山間蟲類多,一隻小小的灰色蜘蛛自鞦韃吊繩攀爬而下,順著爬上了小蒼蠅的手。要在以前她一定放聲尖叫,用力拍落然后一腳送牠上路,此時心中一動,便憐惜地將牠抖落在草地上,看著牠一溜煙鑽進草葉之間不見蹤影。

    「不知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再見到三十三和曉蝶呢?」

    小石頭神色悵然,沒有回話。小蒼蠅抬頭望著明亮的天際,深深吸了口氣,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轉(zhuǎn)身向小石頭燦笑:「走,咱們回去,去向義父介紹你,還有你的真正身分!」

    小石頭一愣:「真正身分……公孫老爺能夠接受嗎?」

    「放心吧,義父自身很是相信這類玄奇之事,金陵的事也沒能嚇倒他;倒是義母我就不敢肯定了……」她略略沉吟,又笑:「別擔(dān)心,一定沒事的。我不會讓你像蛇琴一樣見不得光,我希望你能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以公孫府一份子的身分快快樂樂過日子!」

    小石頭怔忡地看著她,笑開了一臉的喜極欲泣,用力點頭:「嗯!」跨步走向她,牽住她伸出來的手。

    兩人離開相思林,迫不及待的步伐驚起蟲蝶亂飛。艷陽刺目,他們的背影被半人高的草叢遮去了一半,逐漸難辨,模糊的歡聲笑言也聽不真切了,都若飛絮般讓風(fēng)送上了天。

    天光如此歡好。

    『公孫赫之子公孫淮,配洛陽馮娟為妻。淮命中無兒,有女二人,長女嬋十四早夭,嬋夭后五載再得一女,是為義女公孫瑩。』

    *

    鳳棲木看著自己真身上的空xue,木蝶安好地浮在流蘇綠光之中,蜘蛛在外頭覓完食,又爬進洞內(nèi)。

    鳳皇站在鳳棲木身后,問道:「你當(dāng)真不記得當(dāng)初剜你樹心者是何樣貌?」

    鳳棲木搖頭:「我根本未看清那人容貌,只知是名男子,靈力十分強大,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尤其令人膽顫,使我無法反抗。」他每每回憶當(dāng)時情景,總是心有馀悸。

    「一般樹植就算樹身受到創(chuàng)傷,亦會因生長不怠而逐漸癒合自生,可你傷處卻恆常未變,竟像此處已然壞死。且你當(dāng)時已身負(fù)兩千年修行,在那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此絕非普通生靈能力所及。」

    鳳棲木默然片刻,道:「不瞞鳳皇,我感覺那人氣息非同一般,卻似是與您同出一處。」

    鳳皇微訝:「你是說──天界?」

    鳳棲木緩緩點頭。鳳皇沉吟道:「天界神祇竟會行此惡舉?此間事……只怕尚未了結(jié)。」

    樹心被刨去,雕刻成一隻木蝶。

    蝶。

    *

    廣寒宮庭苑正中,廣寒坐在那株參天桂樹之下,讓桂樹灑落了一身幽芳。她拈起一枚小小仙桂,貼在鼻脣間似嗅似吻,又似欲食。

    「木蝶……玉像……祝月之慶……挽月琴曲……」她出神:「是你嗎?還是……」

    她按住身左胸肩之間,那曾經(jīng)令她不敢置信的錐心劇痛之處。

    還是──他?

    (纏蝶之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