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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妖途(NPH)在線閱讀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地戰(zhàn)事平息后,明英堂這幾年修繕得越來越好。

    前些年北地打仗,明英堂位置屬麒麟軍高級機密,知曉所在的人極少,如今也只允準(zhǔn)少數(shù)人拜祭,還需要麒麟軍大將軍親發(fā)的公文,管理非常嚴(yán)格。

    入明英堂的將士安葬儀制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埋rou身,就近掩埋不立碑,并且要用軍馬把埋骨之地踏平,防止有心之人盜掘。第二部分是慰靈,在明英堂內(nèi)立碑設(shè)靈位,由守墓人日日供奉。

    有酆都世子襄助,拿到問槐親發(fā)的公文并不難。他們二人這八年里只有第六年沒來拜祭青衣——那時麒麟軍正遭受霸帝的猛烈打壓,問槐疲于應(yīng)對把雜務(wù)一應(yīng)停了,不允準(zhǔn)下面上請。

    驗證公文的守墓人抬起頭確定他們只有兩人,隨后他提起一盞燈來到厚重的大門前解鎖。

    除了這扇厚重的大門可進入內(nèi)部,明英堂四周都被一種防御陣法包圍。大門上的鎖由高人設(shè)計,不用鑰匙解鎖,而是人力用手去拆解。拆解順序只有守墓人知曉。

    這位陌生臉孔的守墓人拆解得很費力,能看出中間錯了許多次,遠不如之前那位上了年紀(jì)的守墓人熟練。

    他好不容易把鎖解開,略微窘迫地看著身后兩人說了句:“請。”

    進入明英堂,長長的大道盡頭是供奉靈位、明火不滅的慰靈堂。大道兩側(cè),入堂者墓碑大小統(tǒng)一,每一塊兒皆寫滿主人的生平功績和親友悼文。

    墓碑不多,一眼望去能查清數(shù)目。麒麟侯本人每年會來拜祭一次,這是他私人的悼念場所,也是明英堂限制對外界開放的緣由。

    來到青衣的墓碑前,這里的貢物有許多。同樣品種的梅花束干枯程度不同地擺了三株,不難猜測不久前這里來了三位拜祭青衣的人。

    知道青衣喜歡梅花的,霧只能想到那么幾個。這事兒是和她有關(guān)的偶然——那時她是懸門弟子,頭上時常戴著梅派的梅花簪。

    “我們不知道她喜歡什么。有一次她夸贊我頭上的梅花好看,所以大家才都會帶著梅花來。”

    霧說著,彎身放置了一束蘭花、幾張紙錢。

    “你們也是來拜祭她的?這位大人還真受人尊敬。”

    那位陌生的守墓人站在不遠處搭話,他雙手正插在袖筒里,因為夜里有點寒吸溜著鼻涕。

    霧由衷一笑說,“是的。”

    守墓人接著說,“聽我爺爺說……哦,我爺爺就是以前的守墓人老蘇。不僅你們這些親友,侯爺也對這位大人不同。雖然這滿堂子都是侯爺?shù)慕加H信,但青衣大人絕對是里面特別的一個。”

    “如何特別?”在霧看來,青衣和問槐沒有太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

    他們二人算是鎮(zhèn)荒海的舊相識,出了鎮(zhèn)荒海后青衣在問槐手下做起了文職。

    看在舊相識的份上入明英堂說得過去。除此之外,他們只是平常的君臣主仆之誼。

    “侯爺經(jīng)常會過問都有誰來拜祭青衣大人。爺爺特意叮囑我一定要注意這點,免得侯爺問起來我答不上。”

    少年心思單純,三言兩語間就泄漏了他主子的習(xí)慣。好在這只是件小事,萬一是個機密可要掉腦袋了。

    霧不由發(fā)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說:“我叫蘇斗。”

    他搓了搓衣角,從女子的笑意里看出幾分玩味,知道自己被她當(dāng)作了好玩的玩意兒,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別看我是個守墓的,我可是柳宣議的弟子。”

    “柳宣議?”霧未聽說過這位柳宣議,不知深淺厲害。

    豐雪夜適時為霧解答道:“宣議郎柳蕓,麒麟侯前兩年重用的謀士。”

    “這樣……”他身邊總不缺為他效命的鷹犬,或許在那個時期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只。

    霧沿著步道緩緩走向盡頭。

    古色與自然完美融合的青色大殿,點點燭火晃亂她的視野。

    檐角的雨鏈里殘余著清晨的露水,風(fēng)兒搖擺,泠泠作響濺出幾滴飛沫。

    她一直覺得那兩塊才是最特別的墓碑。

    它們掩映在一小叢竹林中,及膝的碑身覆蓋厚重青苔。腐土堆積在墓碑邊緣,周圍沒有貢品也從沒有燒紙后余留的灰燼。

    若說她對他還保有什么好奇,那一定就是這兩塊墓碑的來歷。

    他是個極會做表面功夫的人,唯獨對這兩塊石碑不做分毫。

    “這兩塊石頭從明英堂建成起就有了。”

    “它們的主人是誰?”霧問著蘇斗。

    “不知道。或許沒有主人吧,只是兩塊碑形的石頭。”

    霧蹲在兩塊碑前。透過上面斑駁的青苔意圖窺探其上雕刻的圖案。然而她依舊沒有發(fā)現(xiàn)有效的文字,和她早些年看時一樣,兩塊碑上只有兩幅圖畫。一副畫著一個望著窗外的女子,一副畫著一把豁口的寶劍。

    霧的胸口發(fā)出一聲悶笑來。

    是這樣的,她從未看透過他。在一切不明所以的對話、秘密、過去和未來中,她對他的陌生只會像蛀噬房梁的白蟻,越生越多。

    他早知道她活著,知道她是每年都會來為青衣掃墓的毀容女。而他年復(fù)一年的詢問時又是什么樣的心情?

    好奇怪的感覺。

    不甘、憤怒、難過、后悔……

    雜七雜八的感情加在一起濃烈地像泡進最刺鼻的酒缸。

    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想喝。

    霧走到蘇斗面前把剛才隨手撿的一片潮濕竹葉貼到蘇斗的嘴唇上。

    “嘴巴以后要有個門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沒有心眼。”

    蘇斗眨巴眨巴眼,取下那片竹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離開明英堂,霧問起豐雪夜尋找本名的事情,后者搖了搖頭表示:這件事非三五日能辦成。待霧把自己的事處理好,他另找個時間與霧會面。

    商定后兩人一同返回魔界并在灞城分別。

    離別之際,豐雪夜對霧說:“以后少喝酒。傷己更傷人。”

    霧委婉地表示:“我不是酒鬼,也就偶爾咂一口。”

    “偶爾才往往釀成禍端。”

    霧聞言狐疑不止。豐雪夜已不愿多費口舌自顧離去。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布喜的仙界使者蒞臨灞城。這段日子霧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游山玩水。塵泥怪蘇醒的時候,她就帶它一塊兒打零工上山挖山貨。

    兩個人一個是石族一個是草木精靈,往往事半功倍。

    察覺到事情生變是距離大婚不足十日時。

    通常來說,布喜童子最起碼要提前十日抵達大婚所在之地。布喜目的是向人們散播喜氣,陣仗就小不得,必然鬧得全城皆知,不可能臨近婚期還杳無音訊。

    霧夜不能寐,仔細琢磨里面的古怪。

    此時塵泥怪在旁邊說道:“我還以為布喜已經(jīng)開始了呢。”

    起初霧沒把這句話聽到心里,又呆呆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這里面不對的地方。

    “你以為是什么意思?”

    塵泥怪正在霧頭發(fā)絲里睡得香甜,霧把它揪出來讓它說明白。

    “有天晚上放了好幾聲震天響炮,你喝醉了沒聽見。那不是在布喜嗎?”

    霧從床上坐起來說:“布喜要炸煙花不可能只放一夜的幾聲。而且咱們住的地方在灞城城郊,你說得煙花只能是炸在郊外,這就更不對勁兒了。”

    “那誰知道呢?反正聲音特別響,差點把我耳朵炸沒了。”塵泥怪嘟囔道,揉著自己小發(fā)揪似的黑耳朵。

    霧仔細琢磨思索,覺得這炸煙花一事兒或不簡單。

    “大概哪天夜里的事?”

    “三四天前。”

    霧點了點頭翻身下床,很快來到客棧柜臺向值夜的小二打聽道:“小哥,你知道這灞城一帶有沒有臟奴聚集的地方?”

    小二馬上換上一副嫌棄的表情說,“客官,你打聽那群臟東西干啥?它們身上都帶毒病的!”

    霧訕笑著拿出幾枚靈石說,“小哥幫個忙。我這人生地不熟的……”

    小二一溜煙把靈石塞進自己袖筒里,解釋道:“我是擔(dān)心客觀的安危,畢竟臟奴啊從事的都是最臟最毒的活計,身上咋可能不沾點兒病?它們連死尸和大糞都撿……啊,其實客官你只要注意點兒也沒啥大事兒。如果您真想打聽,就離咱們這兒往北不出三里路那大沼澤旁邊有片棚戶區(qū),到那里就可以了。”

    “哎好嘞,多謝、多謝!”

    誰會在郊外放煙花還只放幾響?

    不管尋不尋常親自調(diào)查看看,謹慎些總是好的。

    霧向北行了三里,入目出現(xiàn)一片低矮破舊的棚戶區(qū)。

    灞城多雨,這些棚戶想來除了能遮點風(fēng)起不了好作用。走進棚戶區(qū)后,魚龍混雜就是第一印象。

    不止是臟奴,社會的邊緣人也聚集在此。

    窮苦、殘疾、病痛饑餓,行尸走rou。

    這里的人什么都撿。活的死的,香的臭的,從人類嬰兒到魔獸獸種,這里的人把可能換取生存的任何東西都撿起來,像寶貝一樣堆積在那一張薄木板、幾根彎木頭搭建的搖搖欲墜之下。

    她雖然已經(jīng)相當(dāng)面目可憎,可外來人的身份依然被這些棚戶住民一眼瞧出。

    來自各方的審視如影隨形。臟奴大多看一眼就把眼睛塌回去,邊緣人則把她盯穿,像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想要的,大概可以在這里找到答案。

    霧穿行在這片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棚戶區(qū)中。

    她聽不懂他們說得話,聽在耳朵里像一些竊竊私語的蝌蚪在吐泡泡。

    不知走了多久,一陣嘈雜的異動吸引了她的注意。

    幾個邊緣人正圍在一起,他們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還有的做出拔蘿卜狀的動作扯著一樣?xùn)|西。

    霧定睛一看——那是一只人的胳膊。

    “掰、開!”

    “掰、開!”

    由于這兩個字發(fā)音簡單,霧聽懂了他們說得第一句話,同時恍然察覺,原來他們與她說的是同一種語言,只不過帶著晦澀的口音。

    他們努力地扯著那條人胳膊,并且竭力地摳著握成拳頭的手指。

    很快,本就傷痕累累、皮rou殘缺的胳膊褪了一層皮下來。

    這人大概早死了,皮掉了沒有噴出血液。

    也正因為死了,他牢牢攥著的手指尸僵,這群人怎么也掰不開那幾根手指。

    “砸、爛!”

    “砸、爛!”

    有人提了個好主意,有人興沖沖搬來一塊大石頭對準(zhǔn)那個拳頭砸了下去。

    “咯吱——”

    骨頭碎裂的聲音還夾有一股黏糊糊的聲音。

    猿啼不止,他們掰開終于松泛的小指和無名指,把那人的拳頭打開了缺口。

    青色透亮的玉石露出一角,瑩潤柔美的光澤令人晃神。

    這一眼就價值不菲的寶玉令幾個出了大力的邊緣人爆發(fā)出貪婪的大笑,他們拽住寶玉的下緣,又一次拔蘿卜般往外拉扯。

    霧抿緊嘴唇,一步步走過去。

    她推搡開狂熱的人群,踢倒正在拔蘿卜的家伙。

    她仔細辨認這具尸首——全身焦黑腐爛,唯有胸膛的平坦能確定性別。

    霧很清楚了。

    妖怪引爆自己的妖身造成他的重傷。他尸體的傷口里還殘留著雜多妖族的氣息。

    果不其然,那真的不是炸煙花。

    “嘰里呱啦嘰里呱啦!”

    他們抗議著。霧面無表情地把一大包靈石扔到他們身上。

    “這個,我的,拿錢滾。”

    他們還不甘心。

    畢竟那塊寶玉看著比這一大包子靈石值錢的多!

    霧揮動藤蔓在地上抽出一道界線,指著界線說:“敢越過來,就殺人。”

    如此終于嚇退這些邊緣人。

    待他們悻悻散去,霧把起那只手臂端詳寶玉。最后確定,這就是張青焰隨身佩戴的青鳥玉墜。

    霧心口一澀,抿緊自己的嘴唇。

    妖族妖身的爆炸連大羅金仙都忌憚三分,而她至少在他身上感受到四道不同的妖族氣息……

    張青焰,是你嗎?

    她不敢想象眼前的殘破尸體是仙族八仙姬的尸首。記憶里,他不是這副模樣。

    不,其實她幾乎忘記他的相貌。只記得,他有一雙虎虎生威的澄金眼瞳,像兩顆小太陽純凈又炙熱。

    這樣的人不該死得這么凄慘。

    這根本就是虐殺。

    霧把張青焰的尸首打橫抱起。

    人死燈滅,身體輕得像羽毛。骨頭都碎了,人也就像一塊沒有定性的rou,顫地亂七八糟。

    張青焰,這是你嗎?

    霧在心里反復(fù)地追問。

    來灞城的目的就是他。沒想到以這種方式相見。

    心情沉重,腳步也重得像墜了鐵。

    她不忍地垂眸看了看張青焰的臉龐。他焦碳化的眼皮沒有完全閉合,眼瞼下露出了一線灰白的黃色,生機熄滅。

    至此,身份確定。

    霧走啊走。心情平靜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處理張青焰的尸首。

    仙族仙姬,失蹤或死亡定會引起仙族上下震動,對此事追查不休。她是仙界的通緝犯,不論這事是不是自己做的,追查到她身上百害無一利。

    漸漸地,臂彎里的尸首像剛從火堆里扒出來的山芋一樣燙手。

    霧盯著一處棚戶,主人是個盲眼老奶奶,懷里抱著一名嬰孩,棚子里堆了許多骯臟的衣裳和箱子。

    盲眼不可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撿的垃圾多了一具尸體,而且發(fā)現(xiàn)了也不知道是誰丟給自己的。

    她的棚子很偏,沒有人會注意。

    霧一聲不吭地停留在老奶奶面前。

    老人的面容斑駁、溝壑,乳白色的眼睛盯著上空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嬰孩的后背。

    嬰兒不哭不鬧,瞪著天真的黑眼睛吸著手指,額心處還有一道淺紅色長條形的新鮮疤痕。

    張青焰有些滑下去了,霧面無表情,任由他的尸體掛在她半耷的手臂上,搖搖欲墜。

    老奶奶疑惑地豎起耳朵。她應(yīng)是察覺到了什么,側(cè)過臉仔細聽著。

    嬰孩伸出瘦弱的手臂,咿呀咿呀地對著半空開始舞動。

    良久,霧開口說道:“天快要下雨了。”

    突然的人聲,奶奶嚇了一跳。

    “姑娘是想避雨嗎?”

    霧含糊地嗯了一聲,自顧走了進來盤坐在地上。

    她倚靠著一架箱籠,張青焰靜靜地躺在她懷里。

    沒一會兒,雨風(fēng)就起來了,小小的棚戶開始充斥風(fēng)的嗚嗚怪唳,雨下來后土腥味也怦然騰空。

    霧有一下每一下地拍著張青焰的脊背,她想死應(yīng)該有歸處,不能草草了事。

    雨簾重重迭迭、濛濛靄靄,涼絲絲的風(fēng)吹過臉頰把她散開的頭發(fā)往東吹。

    嬰孩咿呀作語,抓住空中成絲的黑紗。

    霧手指卷動,孩子手里的青絲被抽回來。

    風(fēng)不聽話,幾次三番往東卷。

    大概是餓了的緣故,孩子把她的頭發(fā)往嘴里填了好幾次。

    盲嫗漸漸覺察,不好意思地往旁邊坐了坐,坐進了雨里。

    霧長嘆一聲,催發(fā)了藤蔓作成一架遮雨篷擋在盲嫗頭上。

    盲嫗看不見,以為是雨快要停了。

    后半夜雨停,霧悠悠轉(zhuǎn)醒。她懷里多了個孩子,正咿呀咿呀用嘴巴吸著張青焰焦黑翹起的皮rou。

    霧緩緩?fù)崞鹉X袋。四下張望,哪里還見盲嫗人影?

    塵泥怪打了個哈欠從霧的頭發(fā)絲里鉆出來。

    “這孩子是梅花樹下?lián)斓降摹n~上的傷是石片劃破的。”

    霧:“你為什么會知道?”

    她現(xiàn)在有些錯亂。

    眼前的情況是——她多管閑事保存了張青焰的尸首,一時鬼迷心竅結(jié)果反被擺了一道,多了個孩子要養(yǎng)。是這樣嗎?

    塵泥怪道:“那個盲嫗對你說的。你睡著了,估計沒聽見。”

    霧捂住孩子的嘴,把她沒長牙的小嘴從張青焰的皮rou上隔開。

    塵泥怪突然開口說:“這還是個男孩子呢。”

    它從孩子襁褓里鉆出來,纏在孩子脖子上一本正經(jīng)地宣布。

    霧把孩子襁褓解開,果然下面多二兩rou。

    “這孩子長得我還以為是女孩子呢。”塵泥怪感嘆道,舒服地在孩子細皮嫩rou的脖子上纏啊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