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道理，高平并不是一個十分善用陰謀詭計的人，他自小學的帝王心術，從來做慣了人上人，比起陰謀詭計這些暗地里的不入流手段，他其實更喜歡明著來。

    湯口那邊的幾只老鳳凰肯定還沒死，算算時間此刻應該是鳳三知的二哥鳳雙鳴當家作主，高平沒見過鳳雙鳴，千年之后的鳳雙鳴早就飛升上界去了，可是鳳雙鳴認得他。

    而且好巧不巧，高平曾得過鳳雙鳴留于人間的一個信物，從而知道了他的一個秘密。

    撇去年少不知事大鬧羽族圣地之類的事被父皇狠狠打了一頓之外，高平其實蠻得意于他的火眼金睛。

    高平快速寫了一封信，塞進了信封就叫那矮小的城主喚了個人過來，高平道：“帶上三十人，你去挑一挑，一定是要長的好看的，少年最好，快馬加鞭去湯口，就說邊城有個人準備同鳳家二公子鳳雙鳴來打一個賭，至于賭什么，讓他自己打開信封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矮小的城主擦了擦汗，猶豫道：“那湯口是羽族之地……”

    高平一拍桌子：“告訴他們，就讓他們在離湯口十里地之外就喊，鳳雙鳴！有人要跟你打賭！一直喊，喊到他們跟前去，記住，人要挑長的好看的少年，馬上叫人去辦！”

    高平念著十數日十數日，然后低下頭敲了敲鋪陳在桌上的地圖，他腦子正飛快地將熟知的本朝地圖映照到千年之前的這些地名上去，手指游移到一處山城之時頓了頓，他勾唇一笑，然后抬起頭看向那個矮小的男人。

    那城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他：“大人？”

    高平手指點了點地圖，問他：“這是……？”

    城主說：“這、這是荊、荊王的封地。”

    高平一幅我當然知道的表情道：“我當然知道這是荊王的封地，我是問你，荊王現今可在？”

    那城主稍許疑惑地抬頭看了高平一眼，他答道：“在是自然在的——”話答到一半，那矮小男人臉色猛然一白，他抖著嘴唇幾乎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平：“——這、使不得！使不得！”

    高平看這個膽小如鼠的男人，覺得他也并非愚蠢的無可救藥，他拍下地圖直起身子，露出了一個溫柔到骨子里的笑容道：“你怕什么，又不是叫這荊王去喂龍，只不過借他拖延幾日辰光，十數萬人性命，便是被嚇了一嚇，也值得了。”

    話落，高平便轉身一拍身旁那個從剛才起便默不作聲閉著眼睛的傅玄陵。

    傅玄陵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望向高平，高平挑了挑眉問他道：“龍來了沒？”

    傅玄陵眉眼沉靜，靜靜望了高平三秒，然后點了點頭道：“惡龍臨城。”

    高平嘖了一聲：“來的很巧，走，我們上城墻，現在就去，我要和那爬蟲談談。”

    高平說著就要拉著傅玄陵的手走出門，只是待出門的時候又記起了那個膽小如鼠的家伙，然后回過頭看了一眼那矮小的男人。

    ——聽到龍來了的男人已經抖的站不穩了。

    高平伸出手指向他道：“我要是有你這樣邊城城主，我肯定要被氣死。”

    聽得此言，傅玄陵眼神微暗，落至高平身上的目光已帶玄妙，只高平恍若未覺。

    從城主府再回到城墻邊的時候，情況已經又變的比他走的時候更糟糕了。

    高平見過死人，見過很多死人，他去過戰事最慘烈的及焚城，妖獸自雪原深處涌來的場景尚且不能叫他心生恐懼，然則邊城這一副地獄場景卻叫他再次掩鼻。

    黑云壓城，巨龍猩紅色的瞳孔在云層之上，隱隱龍鳴自云巔落到地上。

    而在這陣陣龍鳴之下，由著官兵趕上城墻的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卻正在自相殘殺，他們割下身旁人的頭顱四肢，身上沾滿了鮮血，然后沖著那惡龍跪下，他們高高舉起手上的頭顱殘肢，以一種獻祭般的癲狂乞求逃過一難。

    鮮血從那泥壘的城墻之上潺潺落下，一個頭顱在人們的相爭之中滾落了下來，穿過官兵的刀槍，骨碌碌滾到了高平的腳邊。

    高平看了看腳畔這個血rou模糊的東西，抬頭又慢慢看向那個城頭，他緩緩皺起了眉。

    那城主被這個人頭嚇了一跳，待看清了城墻上的場景，他更是摸著胸口驚呼：“愚民！愚民啊！”

    大風驟起，吹亂一地黃土，高平踹了一腳矮小男人，催促著他上了城墻。

    踏過人血和殘肢，走過那些擁擠著人群，高平喊了一聲停，他閉了閉眼睛，然后對著男人道：“聽著，接下來我說一句你喊一句，沖著天喊。”

    這邊矮小的男人本已膽戰心驚的不行，連抬頭望一望天也不敢，可這邊卻要被逼著沖那惡龍喊話，可是他怕自己但凡敢表現個不愿意，莫要說被這惡龍吃了，他恐怕要先被眼前這個大人給生吞入腹了去。

    高平道：“神龍在天，我等小民本應以身飼。”話落，卻不見旁邊那人的聲音，高平幾乎是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高平道：“喊！”

    那城主喘不過氣般狠吸了三口氣，惱恨地剁了幾下腳，然后兩手叉腰，使出了吃奶的勁沖天喊：“神龍在天！我等！小民！本應——以——身——飼——！”

    高平唔了一聲，示意：“可以再大聲一點。”頓了頓，高平又道：“然邊城已被匪賊帝氏棄——看什么看，快喊！”

    那城主豁出了命喊匪賊帝氏，喊完之后直接就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高平哼了一聲道：“五日行程之外乃帝氏荊王封地，匪賊帝氏尚在，吾愿引神龍一往，以報神龍血海深仇。”

    城主哭哭啼啼喊完了，高平道：“你怕什么，吃不了的，等著吧，等那龍去了荊州，鳳雙鳴也就到了。”

    城主抽噎著道：“大人怎么就肯定這龍一定會放過邊城，惡龍怎么就不會先飽餐一頓再前去荊州呢！”

    高平抬頭望向那云層，看那玄黑色的巨龍在云層之中翻騰了一下身體，他道：“因為，這些爬蟲又蠢又死心眼。”

    “他們信奉冤有頭債有主，吃你們邊城的百姓是因為傷害龍族的人是皇族，一族興衰系于萬千性命，吃百姓不算是因果之外的，本就在論理之中，然則只要他們能找得到皇族，他們一定會去找真正的仇人。”

    高平望向傅玄陵，他笑了一下道：“仙人不愿隨意沾染因果，神人卻過分寵愛帝氏，這龍族是找不到帝氏所以才被逼的要作出屠城的事情來的。”

    傅玄陵靜靜同他對視。

    然后他便聽得身前這個男人就那么一口斷定道：“且在城主府等著吧，那龍會來的，很快就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