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關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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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半。 韓卓言選了一個西式餐廳,座位靠在窗邊。周圍的人都穿著正式,一眼就能看出的那種階級層面。 韓卓言瞅了眼我的左手問:“ 你的手怎么樣了?” “ 好多了。” 我晃了晃手示意著。 我本以為這次的見面會有些尷尬,沒想到他現在坐在我的對面侃侃而談。而我便一句句應著,有時也會哈哈得笑起來。我并非如此健談,而是我們各自都清楚,有堵透明的墻擺在了餐桌之上,隔開了意識狀態的我們。 那是不觸碰的心知肚明,不戳破的心照不宣。反而,能滲透過去的也只是些場面話。 我抬起頭認真地觀察了這位故友。曾經,碎發蓋住他的眼睛,看起來乖乖的,實際上稍微一戳就生氣,平時還冷得像山上的一朵蓮的那位韓卓言消失了。現在只見他穿著黑色西裝梳起了大背頭,展現了一副成熟干練的模樣。從前的冷冽融化了,偶爾的怯陣也沒有了。 他脫下了一身的回憶,成為了當年想成為的樣子。以往的痕跡是一點兒也尋不著了。 倒是變得太多了,我心想。 不僅在外貌上,還有這些言行舉止。同以前相比,他現在的嘴皮子可是順溜了。 待服務員開始上菜,我們才踏進真正話題的邊緣。 韓卓言開口:“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我答記不清了,好像蠻久了。 對方也沒惱怒,順暢接過我的話語:“ 算上大學那段時間,應該有個五六個年頭了吧。” “ 啊,” 我頓了一下淺笑道,“ 都有這么久了啊?!?/br> 韓卓言也感嘆:“ 是啊,都這么久了。” 我和韓卓言是大學同學,都是S大的。然而我們之間的相識還得追溯到大二大三的時候。我和他是在一個社團里認識的,他當時似乎是那個團的社長。 大概同帥相吸,我和他就這樣認識了,即使也沒有特別的相熟。而真正熟起來的契機是畢業以后我們在同個公司相遇了。 是的,邵老先生的公司。 那會兒,我同韓卓言一起進了邵老先生的公司做實習生。但他不知道我是邵老先生的兒子,公司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在這一方面,邵老先生是夠狠的,但我也算是一步一步走上來了。 我當時已經從家里搬出去住了一段日子。為了減免房租,韓卓言主動提出和我合租,我也欣然同意了。三個月,我們一起從實習生轉正去到了不同的崗位工作,這期間我們變得越來越熟悉。 直到后來的某一天,我和韓卓言大吵了一架。但現在我卻已經想不起來我們為何吵架,我只記得很激烈,吵得不可開交。 而正是那一次的爭吵,徹底地讓我們分道揚鑣。 當年的我們都很年輕,也很驕傲。初露鋒芒的倔強,也攜帶了膽怯,可誰也不愿妥協。 所以韓卓言走了,從公司離開了。他先是去了我們競爭對手的那方,之后又來來回回地換了幾個,到了最后我也沒再在意了。 對于他的不告而別,一開始我挺想找他打一架,揪著他的領子問為什么。但到了今天,我也很難再去形容當時是怎么樣的心情?;蛟S就像是紅皇后那樣,時時刻刻都想砍掉別人的頭。 再后來,不知怎么的我是老板兒子的消息就在公司里傳開,至于是誰傳的也不重要了。而當時邵老先生已經準備把公司托給我,周圍言論四起,也好在當時有謝舟。 我無法將韓卓言這一行為定義為背叛。因為在商所有不義的行為,都只能稱作手段。 他只是做出選擇罷了。而我最終也都會走到一個盡頭,然后窮途末路。只是,這條路還有多長要走呢? 如今,我們面對面地坐在餐廳里聊著過往。聊著那些被自己撇下的曾經,而膽怯已經從我們各自的身體里剝離出了許久。 我笑著應道:“ 時間過得可真快?!?/br> 韓卓言點點頭:“ 可不是嗎?轉眼就要奔三了呢?!?/br> “ 少提年齡,我這張臉還能再嫩個幾年。” 對方聞言連笑幾聲:“ 那我也只能彼此彼此了?!?/br> 我不否認地抬起眉。 韓卓言道:“ 你的公司怎么樣?聽說你已經接手蠻久了?!?/br> 我看了他一眼:“ 也沒有很久,但大差不差吧。” “ 想邵總當年對你也是嚴厲,還記得我們倆當時為了轉正可是費了不少勁兒呢,” 韓卓言頓了一下,又道,“ 不過現在你接過來也不算難上手。”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邵總指的是邵老先生,“ 嗯,他的用心良苦我還是知道的?!?/br> 韓卓言說他近幾年過得不錯,薪水不少,所以前前后后也沒換幾家公司。 我也真誠地向他道賀。 “ 說起來我們還挺有緣分,這么久了居然能這樣碰到你?!?/br> 聞言,我笑笑,不予置否。 緣分?或許吧。 緣分這兩個字已經逐漸被人們夸大其詞。 為什么要這樣呢?無非只是想美化人之間似近非近的距離感。由此而產生的情緒,但也只能是在想象罷了。因為在想象中,人可以是最好的模樣。 于此恍然,現實和想象是不一樣的。很不一樣。 或許當初就是我給韓卓言包上了我自己想象中的糖紙,才會讓我覺得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像我這類人,朋友可以很多也可以很少。大概分三種,80%都是帶有目的的接近,其中沒辦法確定他們是否帶有善意的占16%,剩下的4%能全身心投入的只有謝舟一個,姑且可以忽略不計。 而韓卓言是我曾經認為的那個4%,他是我在認識謝舟之前唯一一個我所認為的朋友,是我曾經很好的朋友。 但經驗至上,他同那些人一樣依舊屬于那個80%。 夜漸深了。 耳邊盡是些輕巧碰杯的聲音,像是有了意識的鐘表,每碰一次的聲響都像是回憶破碎的聲音。 我朝窗外眺望了眼,本就漆黑一片的夜晚的陪襯下,倒顯得城市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就算是隔著層玻璃,也能聽見外邊隱隱約約的喇叭聲。 玻璃外面是冷的,餐館里面是熱的。 然而,這份熱鬧可以屬于餐廳的每個人,卻不屬于我。我像個局外人,坐在這個餐廳里,隔絕了所有的一切。 “ 我一直聽說這個餐廳不錯,所以提前預定了要不然都趕不上?!薄№n卓言朝我笑笑,“ 怎么樣,這里的飯菜還合胃口嗎?” 其實我吃不慣西餐,平時也很少去那些西餐廳。今天應約,不過是為了我那隨口的一句允諾。 餐桌上的飯菜我只碰了一小半,但我依舊給足了他面子:“ 味道很不錯,不過最近天涼了,吃多了我的胃可能會受不了?!?/br> “ 抱歉,我忘了你還有胃病?!薄№n卓言忽地想起來,懷著歉意對我說。 我不在意地擺擺手:“ 老毛病了,沒關系。” 韓卓言單手撐著側臉:“ 當年你也老鬧胃疼,有好幾次都疼去醫院了。” 我訕笑:“ 當時年輕,不懂事?!?/br> “ 是啊,太年輕了當年?!薄№n卓言繼續回憶,微微頷首對上了我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心底暗道不妙。 “ 要不然我們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br> 韓卓言松開了他按在弦上的那根箭,銳利的箭鋒刺破了我們之間透明的屏障,餐桌上的話語霎時間都消散其中。 我不說話了。 氣氛驟然從尷尬變得緊繃起來。我移開了視線,但我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依然捉著我不放,似要逮著我一定要分個結果出來。 “ 我欠你一聲道歉。” 韓卓言正欲開口。 昏暗的燈光突然晃眼起來,讓我有些困倦。我回過頭擺擺手,笑著打斷了他:“ 為什么要道歉?我們都在擺脫過去,為的只是變得更好一點?!?/br> 話語都快溜到了齒間,卻又被一雙無形的手捂住了嘴巴。 韓卓言沉默了。 人啊,不會一直懦弱,但也不會一直勇敢。 人要是能一直勇敢,那現實中又怎么會出現這么多人想輕生的念頭呢?或許他們鼓起勇氣便是結束自己的生命吧。說不定,這輩子也就勇敢了那么一次。 而我們這些膽小鬼偶爾與生活抗爭,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韓卓言靜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勾起笑容:“ 你說得對,我們都離曾經的那個自己很遠很遠了?!?/br> 我朝他莞爾,眨眼瞧著他把那三個字咽回了肚子里。 到底也沒有人說過,遲來的歉意就一定要被接受和原諒的。更何況,身為個體的我們也沒有權利對任何人的生活指手畫腳,也無力用自己去捆綁住他們的步伐。 或許,我們曾一同走過一段路。只是那條路太陡太窄了,并不適合兩個人的同行。 “ 不管怎么說,我們都走了很遠很遠?!薄∥叶似鹁票姆较蚓戳艘幌隆?/br> 別難過,我們能走到這一步,這比我想得還要遠。所以,敬完這杯酒,對不起 就不必說了。 逐漸褪去年少的兩張面孔此刻目目相覷,什么都能看見可又什么都捉不住。就像是為了追尋無垠的星空,我們赤腳漫步,卻只路過蠻荒。 算了吧,誰也都不要怪誰。 誰叫我們曾經都只是個隨波逐流的膽小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