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衛二往事

    所有科技都是瞎講。不專業。

    06

    沈青折所在的艦隊是科研考察隊，隸屬于星際農業合作社和保供社。艦隊的主要任務是，探索各類植物在極端環境下的生存條件及基因重組，以保障食品供應鏈。

    簡而言之是種土豆。

    當然也種番茄、大豆、小麥、水稻等等。

    時旭東第一次見沈青折，是在木衛二的臨時基地里。當時他正在和別人說話，一大串冗長的術語和復雜的數據，時旭東全都沒聽懂，只知道他們在說番茄的事情。

    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沈青折的臉上了。

    對面說：“沈工，這個真做不到。你要不把我種了，你看我像不像番茄？”

    沈青折忍了又忍，還是嘴角上揚，眉眼舒展：“那就先這樣吧。”

    他背后，不大的舷窗透出木衛二的表面，一串串十字形條紋斑駁縱列，萬米厚的冰層之下，是沉默的黑色海洋。

    他是冷冽黑暗的木衛二里唯一的光。

    沈青折的視線挪到了他的身上，時旭東像是剛剛反應過來，把半透明的平板遞上去：“物資要簽單。”

    他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沈青折。

    時旭東緊張到了一點表情都沒有，只記得要完成交接：“Europa458。駐防部隊祝你們一切順利?！?/br>
    “謝謝?！鄙蚯嗾蹖λα诵?。

    走出艙室之后，時旭東還在想著他工牌上的標注。

    “沈青折”三個字后面，跟著一個小小的“Ω”。

    他是一個Omega。

    07

    時旭東借著家里的手段，查了查沈青折。

    他一邊覺得自己卑鄙，一邊又忍不住好奇。

    沈青折的履歷非常優秀，唯一的缺憾——世俗意義上的缺憾是——他的腺體有缺陷。這可能跟他的父母是BO組合有關。

    仍然有信息素和發情期，但懷孕幾率很低。

    他生長在一個BO家庭，那應該也可以接受一個Betazuoai人……吧。

    時旭東不是沒接觸過Omega。之前上學的時候，學校里有一個分化成Omega的，第二天就轉走去專門學校了。

    家里原本以為時旭東會分化成Alpha。他一直表現得很優秀，尤其是身體素質和體能測試方面。

    但是時旭東覺得Beta很好。在meimei喜歡看的那些愛情影片里，那些Alpha要么愚蠢，要么躁狂，要么二者兼具。

    08

    隨著沈青折的到來，那些躁狂的Alpha蠢蠢欲動起來。

    駐所人員精簡，一共只有一百來人，傳言飛快地在他們中間流轉開來——據說這次來的考察隊里，有一個Omega。

    少有幾個Alpha似乎都有些意動。他們彼此之間本就互相看不慣，這下更是雄性競爭本能占了上風，一時之間，木衛二人類駐地里的硝煙味越來越濃。

    但事件中心的Omega——居然還在種番茄，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研究怎么在極低溫環境下種他的番茄。

    時旭東很放心，老婆真的很乖。

    隨即又覺得這樣不行，這樣自己跟老婆的接觸也太少了。

    實驗室他不能隨便進，睡覺的時候他跑過去好像也很奇怪。于是時旭東只能趁著吃飯的時候，假裝有意無意地和他坐在一起，幾次之后，便算是認識了。

    時旭東順利成為了他的飯搭子。

    09

    沈青折坐上了飯搭子的考察車，突突突地往生態艙開。沈青折準備去收獲新一期的土豆，時旭東要收回駐地的穿冰機器人，進行檢修。

    “你看那邊，”沈青折指向另一側，“好漂亮?！?/br>
    時旭東跟著看他手指的方向，隔著面罩，可以看到一道貫天徹地的噴泉，水汽彌漫。它的另一側，則是小而亮的星星——太陽。

    木衛二離木星太近了，潮汐鎖定，表面冰層在最遠點出現了裂縫，冰下海洋從裂隙之中突破，便形成了噴泉。

    “一般要持續七個地球時，”時旭東說，“我們回來的時候，應該還在繼續?！?/br>
    沈青折又看了一會兒，臉上帶著笑：“小時候看繪本，說是水下的巨大鯨魚噴出來的水柱……這下面會有那么大的水生動物嗎？”

    “不知道，看看這次破冰機器人有沒有拍到什么吧?！?/br>
    說完，時旭東就有些后悔。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說些什么……浪漫一點的話嗎？

    他聽見耳機里傳來沈青折的聲音，如同貼著他的耳邊說話：“我也希望能拍到?！?/br>
    時旭東的心怦怦直跳。

    沈青折說：“希望它們是可食用的，rou好吃一點?！?/br>
    時旭東：“……”

    考察車在黑暗里行進，五點二個天文單位之外的太陽不能提供任何有效照明。木星懸在上空，占據了一塊不小的天幕。

    “要是有人從小生活在這里，會作什么詩，”沈青折的聲音傳來，“舉頭望木星，低頭思冰川？”

    時旭東說：“瀚海闌干萬丈冰?！?/br>
    他笑了幾聲：“你這個要好一點?！?/br>
    他們在瀚海闌干萬丈冰上，考察站被他們拋在身后，放大到星系的尺度來看，他和沈青折應該是疊在一起的小點。

    空曠孤寂的木衛二上，時旭東突然有種和他相依為命的感覺。

    他們行出去很遠，屏顯上已經走到了中程。

    就在這個時候，考察車突地被絆了一下，而后巨大沖力從他們的下方突地向上襲來，竟然一下將他們的考察車掀翻出去！

    時旭東腦子嗡的一下，幾乎是下意識攬住副駕的沈青折，撲過去，把他護在自己的懷里。

    天旋地轉。

    木星表面那紅色的眼睛，懸在黑色的空曠宇宙里，注視著渺小的他們。

    時旭東的右臂感受到了水汽，就知道不好，手臂暴露在零下一百多度的空氣里，很快發僵，幾乎感受不到右臂的存在。但他一點手都沒松，把懷里的人護得很緊。兩個人被突如其來的沖力拋飛，又不斷翻滾著，落到了冰原上。

    沈青折的后腦被猛擊，覺得自己的面罩破了一些，外界不適宜人類的氣體驟然涌入。

    昏迷之前，他只記得自己看到了巨大的，紅色的木星之眼，在不斷翻滾著，卷積著，風暴、渦旋……

    他們的背后，一道新的冰川噴泉從萬米以下，涌上了高空。

    10

    時旭東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右臂：“我不記得?！?/br>
    他只記得自己這次換防到了木衛二，剛剛適應極寒天氣，做了些訓練。

    而后在劇痛中睜開眼，就發現自己一條胳膊沒了，要更換機械義肢。

    時旭東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記憶的最后，就只有一片冰原而已。

    “避免刺激，家屬不要多提當時的事情，”醫生在外面低聲說道，“病人目前各項體征都很正常?！?/br>
    或者說，失憶反而是一件好事。

    這次發生在木衛二的事故令人扼腕，歐羅巴站的下方突然有冰火山噴發，冰、氨、甲烷混合揮發物組成的冰巖漿，將整個考察站近乎覆滅。

    幸存的只有病房內的這個Beta，還有一個Omega，目前還在昏迷之中，似乎轉移到了別處治療。

    時絮西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努力露出一個笑容，推門進去，發現她哥在瀏覽機械義肢。

    “來的正好，”時旭東說，“你覺得這個怎么樣?！?/br>
    時絮西被滿眼的金色晃花了眼：“……”

    “不好看嗎？”

    “太丑了，哥，”時絮西生無可戀，“你這樣是找不到老婆的?！?/br>
    時旭東心里一動，卻怎么也抓不住一閃而過的念頭。

    他坐在那里茫然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你幫我選一個吧?！?/br>
    趁著meimei幫自己挑機械臂，時旭東單手劃著各種職位信息。

    似乎是這次的事故很大，給他開放轉業的崗位也很多，家里的意思是，讓他轉去某個部隊文職崗位，去一些宜居星球駐扎就行了。

    時旭東的手停在了其中一條上。

    是農保所的一支科研考察隊，艦隊領導叫余閑，介紹給的很敷衍——種土豆、番茄、胡蘿卜。管飽。速來。

    吸引時旭東的是一張合影，似乎是為了表現他們團隊和睦拍的，站在第一排的一個人正對著鏡頭微笑。

    時絮西挑好了一款外表低調內里奢華造價不菲的機械臂，還偷偷給哥哥付好了錢。

    然后面前伸來一個屏幕。

    她哥指著里面一個人說：“誰說我找不到老婆，看，我老婆?！?/br>
    時絮西：“……他自己知道是你老婆嗎？”

    “我不知道……”沈青折茫然，“我只記得是在艦上睡了一覺，準備躍遷去木衛二。”

    一覺醒來，生命里就少了三個月，換誰都會懵。

    越昶皺眉：“你再想一想，這次事發突然，我們需要知道事故成因?！?/br>
    沈青折的頭很疼：“抱歉，這位……”

    “越昶?！?/br>
    “越少校，”沈青折說，“謝謝你救了我，但是我現在需要休息，請改日再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