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分離焦慮
哥舒曜直接道:“我看見你就煩。” “嗯嗯,”沈青折趴在棋盤上想時小狗,動都沒動,“我知道。” 反正臭臉貓見他一直沒什么好臉色。習慣了。能干活就行,什么態度不重要。 哥舒曜心里一片涼意。 完了,他都知道自己不喜歡他,還對自己有意思,難道已經情根深種了? 哥舒曜趕緊跟他談正事:“下一步打哪兒?” 沈青折的腦袋偏向他,臉頰邊被棋子壓出了紅紅的圓痕,有氣無力地說:“打許州尉氏那邊,援助李勉。南邊李希烈就要等時旭東了……也不一定追得上。” 哥舒曜聽了個大概,等沈青折講完下一步作戰計劃,就飛也似地出了帳子,生怕沈青折來一句讓他留下侍寢…… 呸!什么侍寢!都他娘的被沈青折帶偏了! 他擰著眉頭臭著臉往自己帳中走,路上遇到了曲環。他牽著一匹騾子,挽著褲腿,腿上都是泥,泥水夾著汗水濕噠噠從額頭往下淌。 “曲將軍,怎么了?” “你他娘的騎馬,讓我騎騾子?!”曲環狠狠瞪了眼自己不省心的大侄子,“跑也跑不快拽也拽不動,我他媽的拽騾子把自己絆泥坑里了——笑個屁!” 哥舒曜趕緊止住自己上揚的嘴角:“那不是……馬不夠嗎……你看那個,陳什么來著,那個跛子,連騾子都沒的騎。” “陳介然……”曲環說,“他心思深。小心點。” “啊? ”哥舒曜頂著一頭小卷毛,“沒吧。他看著挺老實的呀。” 曲環搖搖頭,恨鐵不成鋼,自己這個大侄子怎么就沒學到他耶耶一星半點的心眼呢? 陳介然能第一時間站好隊,跟緊沈青折,堪稱嗅覺敏銳。 曲環呵呵冷笑:“你就這么認為吧。沒事兒。” 現在頭頂上有個沈青折鎮著才沒事兒,以后嘛,說不好。 上位者強勢,陳介然這樣的人就會恭順異常,做事不惜力;上位者一旦勢弱,他就會生出異心,進而取而代之。 他覺得沈青折對陳介然的本質一清二楚,只是從沒有說破。 越昶說:“不可能。” “我知道你倆有一段,所以才問你的,”哥舒曜盤腿坐著,“現在問題就是——他可能真的看上我了。” 越昶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別打他的主意。” “子明,你怎么回事,”曲環趕緊勸哥舒曜,轉而又對越昶說,“還有你,你跟沈青折你倆什么關系,有什么立場,你倆不是早結束了嗎?” 越昶看他特別像看一個居委會大媽。 “沒有結束。”越昶說得很肯定,“我和他的賬兩輩子都算不完。” 曲大媽:“哦。” 曲大媽:“你想跟他算,他想跟你算嗎?” 越昶沒說話了。 居委會大媽又去問另一位當事人:“你怎么知道沈青折看上你了?” 哥舒曜:“我就知道。” 曲環發現越昶的拳頭悄悄攥緊了,似乎想隨時給哥舒曜兩拳。 這都什么事兒啊! 曲環硬著頭皮問大侄子:“你展開講講。” “我在外面打仗,他幫我把軍營后勤打理得井井有條。” 哥舒曜言之鑿鑿。他覺得沈青折一定是對自己有非同尋常的情感,才這么盡心盡力。 “幫你?”越昶抱起手臂,“他幫他自己。這軍營都被他當成他自己的。” 他自認非常了解沈青折,權力欲和掌控欲都特別強。這么大一個攤子擺在他面前,想讓他不插手管一管都難。 “那不說這個,”哥舒曜繼續道,“他經常看我,眼神是那種柔情中帶著一些欣賞,欣賞中帶著一些惋嘆,含情脈脈的那種。” “他看所有帥哥都那樣。” 哥舒曜:“什么是帥哥……統帥?他哥?” 曲環也滿臉迷茫。兩個人都看他。 越昶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陰沉著臉。 沈青折開那個軍事培訓班,這倆人的作業都是他代寫的。 倆古代文盲。 曲環看他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決定攪亂這灘本就渾得不能再渾的渾水: “我怎么聽說,他對陸學士一見鐘情,連圣上都知道,還想……賜婚來著。” “嗯?”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哥舒曜是震驚而好奇,越昶則是憤怒。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念了一遍:“沈。青。折。” 曲環覺得如果沈青折在這里,怕是要被他撕咬下一塊rou。 “單知道他喜歡陸贄,不知道還有賜婚。” 哥舒曜說著,換了個坐姿,身體前探,一副聽八卦入神的模樣,而后突然想起來:“不對啊,他這么快就移情別戀我了?” 越昶冷冷地說:“說不定是同時。” 可能是想給所有帥哥一個家。 “我還聽一個西川來的人,認識薛濤姑娘,薛濤姑娘跟他說,”曲環壓低聲音,“說沈青折其實是……是個姑娘。” 后四個字壓得尤其的低,但哥舒曜的眉毛挑得愈發高了:“真的?那……” 曲環警惕:“那什么?” “那什么,”哥舒曜輕咳一聲,蒼白的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那我,考慮考慮。” 遇到姑娘,他臉也不臭了,脾氣也不壞了,總會有萬分的容忍度。 如果是小娘的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蒲州沈家據說和失蹤的太后同宗,和自己的家世勉強相配。沈青折長得那么漂亮,還對自己一片癡心,人也聰明,一定能把家里打理好。 以后他們的孩子也會聰明漂亮。 就是要認真辨別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考慮個屁!”越昶忍不下去了,“我cao他那么多次怎么不知道他還有另外一個洞。” 屋內靜了一瞬。 哥舒曜臉上那點潮紅和笑容都褪去了,看著他,眼神有些冷。 越昶毫不示弱,冷笑了兩聲:“他不止被我一個人cao過,也不止是時旭東。” 哥舒曜不是很能理解這位越校尉想法:“姘頭多,但最后被我搞到手了,不正是證明了我的本事嗎?……等等,他媽的誰要搞到手了,明明是他想搞我!這不是在問怎么辦嗎!” “啪”的一聲,曲環拍上自己的腦門,一副痛苦沉思狀。 “媽的,”越昶忍不住罵出了聲,“你還要他追你?” 沈青折都沒正式追過他! 或者說沈青折勾引手段高超,若即若離,欲擒故縱,剛認識他那段時間自己被迷得仿佛都不是自己了。 哥舒曜還幻想沈青折追他?多大臉? “追?”哥舒曜很快明白過來什么意思,隨即學會了這個生動用詞,“難道要我追他?現在是他對我情根深種,一片癡心,不知悔改。以后可能還會纏著我不放……” 曲環捂著額頭不發一詞,對面的大侄子非常自信,自顧自道:“當然,我這樣俊朗的男子,他對我念念不忘也是應該的。” 曲環:“……” 越昶:“……” “之前他身邊那個都頭看得太緊,”哥舒曜壓低聲音,“他為了我,都把那個都頭趕回了西川——你上哪兒去?” 越昶頭也不回地出了帳子。 留下來哥舒曜和曲環面面相覷,哥舒曜頂著頭卷毛問:“怎么了?” 曲環:“舊愛有了新歡,生氣。” “怪我,都怪我太……”哥舒曜想了想那個詞,“太帥了。” 曲環:“……” 三人召開的保貞會——保衛哥舒曜貞cao不受沈青折掠奪會——出師不捷,半道崩殂。 營帳外,李眸兒伸手一擋:“節度在忙,越校尉過會兒再來吧。” 最好是別再來了。 越昶盯著她,忽然就想起來:“當時在九隴,我問你沈青折在哪兒,你說在建元寺。” 結果他在建元寺撲了個空,沈青折早就去了都江堰。 劍南西川這些人,把他耍得團團轉,跟條狗一樣遛在后面跑。 李眸兒茫然:“啊?節度當時就是去建元寺了呀。” 越昶心忖跟她說不通,直接往里闖,李眸兒試圖去攔,但攔不住一個執意要闖入的人。她遲了一步,急急跟著越昶進帳—— 里面空無一人。 才過了半天,沈青折就被自己的分離焦慮折磨得夠嗆。他總覺得沒跟時旭東好好道別,導致自己神思不屬,什么都看不進去;試圖思考一下戰局,半路又開始想時旭東現在走到了哪里。 應該沒有走太遠,他還帶著顏真卿,順路把顏公送回長安安頓。 他決定還是去看看。 沈青折策馬順著官道走,果然遠遠看見了一輛停在道旁的馬車。時旭東坐在前轅上,正在喝水。 他下了馬,時旭東替他挽住了韁繩,也拴在那根拴馬柱上,沈青折在旁邊說:“雕的是和合二仙。” 時旭東偏頭看他:“聽著好像很吉利。” “這個叫寒山。”沈青折指著其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僧人。 “另一個呢?” “拾得,”沈青折頓了一下,“大概就是形影不離的一對僧侶。”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沈青折盯著和合二仙的腳指頭,慢慢地說:“我有一瞬間……很想很想讓你留下來。” 有一瞬間,理智在感情面前徹底失敗了。他明明知道時旭東是最好的人選,但是——但是他單純不想時旭東離開那么長時間。 “分離焦慮?”時旭東用他說過的這個詞回敬他。 沈青折低著頭,“嗯”了一聲。 對他而言,他和時旭東其實沒有真正意義上分開過。死前最后接觸的人是時旭東,這一世又很快和他重逢。三年以來,也只有那么兩三天是分開的。 時旭東是因為失去了太多年,等待和思念了太多年,那他是因為什么呢? 因為習慣嗎? 還是因為…… “我必須要走,不是為了什么大事,主要是因為……說起來你可能要打我。” 沈青折失笑,抬眼看他:“我什么時候家暴過你?快說。” “因為……想讓你知道我過去是怎么過的,想賣慘,”時旭東不甚明顯地笑,“你短暫體驗一下,說不定就可以更愛我一點。” “嗯。” 時旭東愣了一下,而后慢慢抬手,抱住了突然撲過來的人,把他嵌進自己的懷抱里,手臂箍緊。 這個擁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熱烈和投入。沈青折埋在他懷里,什么都沒去想,環著他腰的手格外用力,鼻端充盈著他身上衣料的氣味。是皂角的味道,溫暖到讓人想落淚。 他們在一片橘黃色的西斜陽光里緊緊相擁。見證者是雕著和合二仙的拴馬柱。 另外一個見證者從馬車上探出頭,目露震驚:“……太后,難道當日你便是和這男子私奔了么!這才,這才數十年不露面……” 顏真卿說完,又自己喃喃自語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這要某如何與陛下交代……” 沈青折:“……” 時旭東悶悶笑起來,把他摟得更緊了一點,補了句甄嬛傳臺詞:“皇阿瑪他是天子啊!” 沈青折推開他,表情恢復冷靜:“你的,辦事,我的,回營。” 他帶著莫名其妙的羞憤悶頭牽著馬往回走。走出去很遠,回頭看去,卻發現時旭東仍舊立在原地。高大剪影叫夕陽余暉消融了邊緣,看不清他的面目。 但沈青折知道,他一直一直注視著自己。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