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是與孟珂的固定通話時間，紀盛撥通了對方的號碼：“成功騙戚雪結盟了？”

    “當然。”孟珂正在晨跑：“按照準備好的說辭，我聲稱自己險些被逐出羅德影業，恨極了梁辰，愿意付出一切代價扳倒他。作為投誠的禮物，我交出了你和梁辰的性愛視頻。戚雪大發雷霆，徹底喪失了理智，毫不猶豫地同我結下盟約。”

    “很好，你們下次見面是在？”

    “今天晚上，在浪潮酒吧，是他的產業。他會向我展示對陳章父子不利的情報。”孟珂結束了鍛煉，向別墅走去：“而在明天晚上，我們會在我的Captain　KTV見面。按照計劃，我們會在當天……做掉他。”

    “嗯，看來相當順利，有勞你了。”

    “話說回來，將你和梁辰的性愛視頻交給戚雪，真的沒問題嗎？”

    “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么？”紀盛調侃道：“昨天睡得怎么樣？女一譚靈可愛嗎？”

    “……你在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半夜去見了戚雪，怎么可能拍親熱戲？”

    孟珂的語速越來越快：“別對小玖亂講。”

    “小玖嗎？昨晚我們睡在一起，手牽著手，甜蜜極了。”

    “紀盛！”孟珂氣急敗壞：“你注意一點，別去招惹他！”

    “怎么就是我主動招惹了，”紀盛調侃道：“為什么不能是情投意合呢？”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既然如此，就別到處留情。”孟珂沒當這是玩笑：“小玖很單純，他進入娛樂圈是為了還父親的賭債，委身于何騁是因戚雪用黑料脅迫，他不是你這種人。”

    紀盛挑了挑眉：“什么意思，我是哪種人？為了富貴榮華出賣自尊的人？”

    這話再聊下去就沒意思了，除了吵架，沒什么益處。紀盛沒興趣爭個高下：“算了，你可以認為你是對的，我也有我的處世態度。還有一個半小時就開拍了，不如去打磨臺本，總比在這里浪費口舌有用。回見。”

    紀盛掛了電話，這番對談讓他有些心煩：“喂，項目經理……我有任何招惹孟玖、到處留情的舉動嗎？”

    “實話實說，沒有。”系統想了想：“不過……你不打算繼續和孟珂聊聊小玖的身世背景嗎？”

    “不，沒興趣。”紀盛擺了擺手：“現階段我們是同事關系，了解他的私事實在是不明智。如果日后會發展出利益關系，那么可以以后再談。”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便將系統噎得啞口無言。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敏銳還是愚鈍，明明完全看不清情感態勢，卻以某種方式直抵核心。

    紀盛和孟玖之間，彼此的私事了解得越多，摻雜的情感就會越深，對他而言就越危險。這些橫生的枝蔓只會絆住他的腳步，他只需大踏步地向事業和愛情的既定目標前進，筆直地贏取最后的勝利。

    而某人隱秘的心動、微不足道的喜歡，最好消失在風里，不留任何痕跡。

    上午的幾場戲拍得相當順利，紀盛很滿意，除了孟玖中途請假半小時出門，然后衣衫不整地回來。

    窗外富商的黑色轎車開走了。紀盛站在二樓窗口，繼續和工作人員談笑，仿若無事發生。孟玖走回化妝間時，路過他所在的走廊。兩人擦肩而過，紀盛只是笑著點了下頭，對他顫抖的雙腿視而不見。

    三分鐘后，他接到了梁辰的電話：“今晚接你去吃晚餐，想給你介紹位朋友，已經幫你請假了。”

    “哪位？”紀盛避開人群，踱進了露臺，藏在一小片陰涼里：“竟然能勞駕梁少親自搭線。”

    “是我的表妹，林姿。”梁辰似乎心情不錯：“她最近補完了你的劇，很想見你一面。”

    紀盛愣了一下，這不是……他抿了抿嘴唇，掩飾著臉上欣喜若狂的神情。

    林姿，是陳章的侄女，戚雪的未婚妻。沒想到竟然能在暗算戚雪的當口結識這么一位關鍵人物，真是上天眷顧，得來全不費工夫。

    “今夜你有工作，所以只是互相認識一下而已，你們可以改天再約。”

    改天？紀盛的思路轉得飛快。改在哪天呢？不如就定在……聯手孟珂做掉戚雪的那天？

    紀盛的唇角爬起了幽暗的笑，他摸出另一只手機，飛快地給孟珂去了一條短信。

    “那在今晚的飯局上，梁少要怎么向林小姐介紹我呢？”紀盛起了調情的心思，他背靠在露臺欄桿上，伸直了雙腿：“如果是以情人的身份出席，你要付我雙倍的價錢。”

    “喲，果然是大明星。”梁辰低聲地笑：“讓她叫你嫂子，我付你三倍價錢，怎么樣？”

    這聲嫂子可真是讓人臉紅心跳：“這不好吧，林小姐是我的劇迷。說不定我還是她的夢中情人呢。”

    如果兩人在面對面打鬧，恐怕他要裝出靦腆的神色來。但此刻隔著電話，紀盛肆無忌憚：“傷害她的芳心，我實在是于心不忍。”

    “你最近驕縱得很，怎么辦，我都要愛上了。”梁辰放松地靠在沙發里，情人羞澀純情的模樣對極了他的胃口，但偶爾牙尖齒利起來，真是別有一番味道。“昨晚說了會教訓你，忘了嗎？勸你多來討好我，爭取罪減一等。”

    “被教訓嗎，求之不得，最好是現在。”紀盛的低音嫵媚極了：“xue里又在淌水了，怎么辦，里面還有孟玖的jingye。”

    話音方落，孟玖便從走廊的盡頭推門而出。見紀盛正在露臺上休息，便筆直地走了過來。

    “他要過來了，檢查我有沒有夾住肛塞。”紀盛胡言亂語的功力見長，給這番通話留了引人遐思的尾聲：“回見。”

    小玖走到他身邊，有些虛弱：“在休息嗎？”

    “沒錯，不如一起？”紀盛拍了拍欄桿，目光落在他新換的襯衫上，輕輕嗅了嗅：“是烏木香水，和我同款？”

    “嗯。”見對方的視線在他的領口處打轉，孟玖的手指不自覺地撥弄一下，像是在遮掩皮膚上的痕跡：“可以吸煙嗎？”

    “你隨意。”紀盛識趣地挪開眼。

    他故作輕松地換了話題，替兩人粉飾太平。可惜兜兜轉轉，實在翻不出什么新鮮事，雙方維持著界線，除了工作和愛好，多談一句也是錯的。

    他們重新陷入沉默里，只有煙草在靜靜燃燒。孟玖的食指間纏著一輪又一輪的白霧，順著風的去向，飄到了紀盛的身邊：“有興趣來一支嗎？”

    “我不吸煙。”

    這對話真是食之無味，再聊下去恐怕便只剩談心，不如趁早結束，省得彼此難堪。紀盛打算退場，于是屈下身，撣去長褲上的灰塵，卻聽對方說道：“我記得……你吸過煙……就是我抽的牌子……”

    紀盛一愣，只見孟玖面向他，眼里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輕輕囁嚅著：“記得它嗎？”

    紀盛看向他的右手，掌心躺著一枚打火機。孟玖將它遞來，一動不動，似乎在等他接過。

    “好像見過……”紀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尷尬地伸手去拿：“有什么特殊的嗎？”

    然而在他觸到對方掌心的那刻，孟玖的手卻收起來了，像是被他冷淡的回應刺痛了。

    “沒事。”孟玖掐了煙，眼里的光也一并熄滅了：“我去背下午的臺本了，一會兒見。”

    說罷，他便匆匆離開了露臺，像是逃離讓他窒息的監獄。

    紀盛有些茫然，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我……惹他哭了嗎？”

    系統默不作聲，它看見了小玖眼里的淚光，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沒看見。

    “6月8日，夜間第一場，開始——”

    打板聲響起了，八名嘉賓聚在一起吃晚餐。紀孟二人都是相當敬業的演員，一旦進入角色，便立刻清空了情緒，繼續扮演如膠似漆的情侶。倒是孟珂，時不時地向他投去目光，眼神凌厲，警告他離小玖遠一點。

    “難道我想接近他嗎？”紀盛心里抱怨著：“不是為了工作，誰愿意假扮情侶呢，對吧？”

    系統沒應，它正盯著小玖，孟玖的狀態穩定極了，正甜蜜地同紀盛互動，卻沒來由地令它心慌。

    這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到餐后的問答游戲環節。嘉賓們需要跟著音樂抽牌，音樂停下時摸牌的人要回答MC的三個問題。按照劇本，這是嘉賓們互相表達心意的小高潮，孟玖會向女一譚靈表白，和他表哥孟珂搶女人。紀盛會向孟玖表白，得到“再考慮一下”的回應……真是一出大型的修羅場。

    音樂響起了，音樂又停下了，摸牌的人是孟玖，本輪MC是孟珂。于是在大家的一片笑聲里，孟珂向表弟提問：“到目前為止，有心儀的對象了嗎？”

    “嗯，已經有了。”孟玖輕輕一笑，褪去了平日里羞澀局促的神情。

    “你喜歡的人，是現在的搭檔紀盛嗎？”

    來了來了，所有人都在看好戲，孟玖要正面和他表哥搶女一譚靈了。紀盛也開啟了吃瓜模式，即便知道這是劇本，但還是激動不已。

    “沒錯，”孟玖點了點頭：“我喜歡紀盛，暗戀他很久了。”

    啪嗒，孟珂手里的牌掉了。滿場嘉賓呆若木雞，面面相覷，最后將視線集中在同樣臉色發白的紀盛身上。

    全場寂靜。

    小玖記錯了臺詞吧……紀盛回過神來，向導演使眼色。但攝制組卻沒人喊卡，而是目瞪口呆地繼續錄制下去。

    “那你……喜歡他的理由……是什么呢？”孟珂的聲音在抖，似乎在強壓怒火。

    “他的外貌是我中意的類型。而且在我們的上部劇里，他的細致溫柔令我印象深刻。但真正產生心動的感覺，卻是因為節目開拍前的某次偶遇。”

    孟玖轉向紀盛，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某天我驅車去度假村，中途在郊外下車休息。你出現在了我落腳的涼亭里，向我借煙借火，還記得嗎？”

    紀盛愣在當場，他努力回憶著，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他想起來了。那日他被戚雪在車里強jian，然后又被粗暴地拋在了荒郊野外。他衣衫不整地沿途跋涉，幾乎控制不住委屈與怒火。見不遠處有座涼亭，他便強打精神，冷著一張臟污斑駁的臉，向一位戴著口罩的青年討一根煙抽……

    那幾乎是他人生中最無助、最狼狽、最瀕臨失控的時刻，恨得他想將這個世界砸穿，或是一把火燒個干凈。可是眼前的孟玖不僅是見證者，甚至聲稱因為那場偶遇而墜入愛河。

    “那天你受了傷，神情虛弱，但看不出哀怨，也沒有淚水。你很冷靜，滿不在乎地向陌生人討煙，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因為衣衫襤褸而難堪……你藏在香煙白霧下的眉眼，蘊藏著堅毅的力量，真的很性感……”

    紀盛張口結舌。可笑嗎，墜入愛河，就因為這種理由？

    可笑極了。

    但越是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便越是讓他啞口無言。因為紀盛明白，愛情本來就是剎那的心動，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直覺。

    “紀盛，聽到了嗎？”最先恢復理智的人是孟珂，他被氣得臉色發青，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你的回答是？”

    如果不愛，就干脆地拒絕。

    孟珂逼視著他，如是告知道。

    他要怎么回應？孟玖的眼神單純又熾熱，真誠得甚至令他不敢敷衍。在沉默的間隙里，紀盛的腦中不知閃過多少念頭，每一個都擲地有聲，將他臉上虛偽的平靜鑿得粉碎。

    “謝謝你，我有喜歡的人了。”他終于開口了，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在眾人疑惑的視線里，紀盛轉向了孟珂，迎著他的目光，機械地說謊：“是孟珂，我暗戀他很久了。”

    什么——片場嘩然一片。

    眾目睽睽下，孟珂的臉色由青轉白：“你……你他媽……我……”他在心里怒罵著，像失去了語言能力一般，腦子里只剩臟話，重復了一遍又一遍。再開口時卻是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這回換作紀盛用眼神施壓，他的臉上沒有半點告白的羞澀，而是像捕獵的鷹隼，目光幾乎能釘穿喉嚨，非要從孟珂失了血色的唇里逼出幾個字，替他圓謊圓場。

    “其實我也……早就心動了……”孟珂硬著頭皮，動用了所有演技，勉強擠出笑容。他在回應紀盛的示愛，但是目光卻看向孟玖，小玖的眼圈紅了，似乎有眼淚掉了下來，每一滴都令他心慌。

    “好浪漫……嗑到了嗑到了……”在這尷尬的時刻，不知是誰帶頭鼓起了掌。于是他們便呆立在一陣陣歡呼和掌聲里，像是三個行竊被捉住的賊，手足無措，無地自容。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原來吐露真心也成了一種過錯，紀盛被淹沒在陣陣聲浪里，頭暈耳鳴，他看著孟珂，孟珂看著他，像是在照鏡子。為了面子、倫理、大局，他們共同用拙劣的謊言敷衍某顆熱騰騰的真心，一時間竟分不出誰更可笑可憎。

    真虛偽啊，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