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159告解亭里的神父
“基姆,聯系在教堂待命的人,問問他們,有沒有在那里找到一個老鼠洞,順便,逮住一只骯臟的老鼠。” 這句話好似前言不搭后語,卻在出口后的下一秒,就令亞歷山大的妻子面色驟然一僵,連最后一絲血色都從她的唇上褪去了。她張了張嘴,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像是有些迫切地想要說些什么。 但望著蘭伯特那張過于平靜的面孔,所有的詞句卻遲滯著堵在了她的喉頭。她下意識地覺得,無論她還想再如何辯解,恐怕在蘭伯特眼中,都無異于一場無聊的戲劇。 癱軟在地上的女人又開始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這時候卻沒人敢再露出輕浮的神色。終于有下屬意識到客房那邊的動靜不對勁,有兩人在蘭伯特的默許下結隊去查看,回來后臉色微沉,稱客房內有打斗后的痕跡,但無論是小畢克爾,還是原本負責抓捕小畢克爾的手下,都不見了。 只余一道黑洞洞的暗門在衣柜中敞開著。 這下就連再愚鈍的下屬也能反應過來,畢克爾夫人的言辭無論真假,都是為了分散眾人的注意力,好為自己的兒子爭取逃跑的時間。 “這么干脆地扔下母親和懷孕的女朋友,真是好魄力。”有人低低地諷刺出聲,帶著點惱羞成怒的意味,勾起了幾聲贊同似的嗤笑。畢克爾夫人一聲不吭,昏厥的女孩以一個別扭的姿勢掛在她的雙臂中,幾乎就要掉下去了,她也不管不顧。 蘭伯特沒有理會手下起伏的小情緒,畢竟這些都不是他的人。他只抬頭看了基姆一眼,對方扶著耳麥正在傾聽,不知耳機另一端的人說了什么,令他微微皺了皺眉。 “老爺,教堂那邊的人在布道壇背面找到了一個暗道。咱們的人兩邊圍堵,已經抓到小畢克爾了。”基姆察覺到蘭伯特的視線,當即垂下頭向蘭伯特匯報。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嘭”地一聲悶響,是失神的畢克爾夫人雙手一松,讓女孩直直砸在了地上。 盡管有一層厚絨地毯的緩沖,這下沖擊也讓女孩發出了細微的呻吟,像是要被摔醒了。守在一旁的下屬為難地輕“嘶”了一聲,在女孩徹底清醒之前,就蹲下身把人重新捏暈了過去。 蘭伯特的目光沒有被這段小插曲引走,他看著基姆眉間的細紋,知道對方的話還沒有說完。 果然,基姆很快又繼續道:“不過,出了一點小狀況,那間教堂的告解亭里有人。他們聽到有個沙啞的聲音在低聲念經文,有可能是個老神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會跑到鎮外的舊教堂來。” “處理掉了嗎?”蘭伯特不關心那個神父出現的理由,只關心結果。而基姆對他搖了搖頭,面上閃過了一瞬的遲疑。 “他們有些猶豫。那個神父一開始就在告解亭里,自始至終沒出來過,直到他們抓人時弄出的動靜有點大,對方才開口念經……現在看來這個神父沒有多管閑事的意思,他們想請示您,是否還需要滅口。” 蘭伯特沉吟了片刻,沒有立時回答。他一只手指輕輕敲打槍身的模樣明顯是在思考,而周遭也無人開口打擾,只有女人含混的哭聲執著地回蕩著。 不一會兒,他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在環視客廳一周后,他沖除了基姆以外最近的一個下屬抬了下下頜,“把人看好,我去教堂看一下。” 別墅外仍舊是一片寧靜的夜色,只掛在樹梢的一輪彎月又向西方偏移了少許。蘭伯特就這樣把下屬們留在了原處,只帶了基姆一人,去了教堂。 格拉芙家的人其實不太理解他為什么要親自走這一趟,但那些人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對他提出質疑。 而基姆更是專心做事不多口舌的典范。 穿過別墅外疏于打理的花園,再向西北方向走一小段,先前出現在蘭伯特視線中的那座鐘塔就近在眼前了。蘭伯特抬起頭,又看了那只歪歪斜斜、似是下一刻就要掉下來的風向標一眼,剛好給基姆留出時間,為他推開了身前那扇沾滿風化痕跡的厚重木門。 “咯吱咯吱”的響聲在這種沉寂的夜里突兀得刺耳,看樣子門軸的金屬部件銹蝕得不清,即便今晚有人先后拜訪,也沒能讓這扇門變得靈活一些。門后便是布滿了塵埃和蛛網的中殿。一股木頭腐爛的難聞味道彌漫在空氣里,這讓蘭伯特剛上前一步,就蹙起眉,抬手抵了抵鼻端。 一眼望去,教堂內仿佛空無一人,倒是下屬在聯絡時提到的誦經聲依舊低緩地流淌著,沒有被兩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打斷。 直到幾秒過后,待蘭伯特和基姆的臉在朦朧的月光下足以辨清,留在教堂的幾名手下才各自從掩體里露出了身形。 順便從一排長凳后面把昏迷的小畢克爾拖了出來。 “先生。”領頭的一人迎上來,礙于有個神父在場,便謹慎地略去了蘭伯特的姓氏。他迅速地將情況又詳細地說明了一遍,而后半側著身,下垂的槍口指向了地上的人,“他掙扎得厲害,我擔心他漏了不該說的話,把他敲暈過去了。” 蘭伯特聞言點了下頭,“沒弄出血吧?”他問,而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他便抬腿跨過地上的軀體,走到了告解亭前。 “篤、篤。”他曲起手指,用關節輕輕叩擊告解亭的壁板。 誦經聲戛然而止,在短暫的沉默過后,一聲淺淺的嘆息隔著薄薄一層木板透了過來。 “神父,我要懺悔。”蘭伯特手上握著槍,無論冷淡的語氣還是漠然的表情,都與虔誠毫不相關。他的態度甚至近似于一種告知,沒有給人留下多少拒絕的余地。 但這位素未謀面的神父竟然沒有直接松口。 “孩子,你信仰吾主嗎?”神父低聲問,聲線聽起來平穩鎮定,不似刻意拖延。 蘭伯特當然不信。盡管圣盧卡中大部分人都是天主教信徒或淺信徒,就連教父都每個季度按時給本州最大的天主教教堂捐款,但蘭伯特本人沒有任何信仰。 “不信,您就不接受我的懺悔么?”蘭伯特問,持槍的手抬起,消音器不耐似的碰了碰門板。 這與手指叩擊門扉時的聲音顯然不盡相同。 門后的神父又安靜了一瞬,這次他沒再多言,只應許道:“請進。” 蘭伯特便拉開了同樣“咯吱”作響的木門,矮身鉆進了這間于他而言稍嫌逼仄的告解亭。 在落座之前,他掏出手帕來,墊在了落了灰的座椅上。 告解亭里沒有燈光,合上門后便昏暗一片,空氣也比中殿還要窒悶一些。好在蘭伯特已經初步適應了這樣的環境,他眨了眨眼,在黑漆漆的小空間里撥弄著手槍的保險,發出“咔、咔”的撞擊聲。 聲音不大,卻蕩起了空洞洞的回聲。 “這么晚了,神父來這里做什么?”說是要懺悔,但蘭伯特開口時卻反而問起了神父的來意。他的音調仍舊是冷的,隱隱含著一股審視的意味,伴隨著槍支保險不間斷的碰擊,令人聯想到昂起了頭的蛇。 神父沒有拒絕這個問題,“這座教堂,是我從前任職的地方。自從六年前鎮中心建了新的教堂,這里就棄置不用了。畢竟,這個鎮子不大,郊外也少有人來。”他語速和緩,在這般娓娓道來時,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功效,“最近鎮長決定要把這處教堂拆了,重新規劃。我是想在動工之前,再來看看曾經侍奉了吾主二十多年的地方。”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發出了一聲苦笑,“沒想到年紀太大了,精神不濟,本來只想靠在這里歇一歇,卻直接睡著了。” 蘭伯特對此不置可否,隔著一扇拉著絨布簾子的木格窗,讓人全然辨不出他是否相信了這個理由,“為什么出聲念經?”他繼續問,這幅姿態雖遠不到咄咄逼人的程度,但和他所謂的“懺悔”也毫不相干了。 神父也不提這件事,像是已經忘了蘭伯特為何來敲他的門。 “有人進來的時候我就醒了,你也知道,那扇門年歲比我都大了不知道多少,一動起來就震天響。”他的口吻甚至更加隨和了一些,“我本來以為是那些年輕人。鎮上有些小伙子經常來這喝酒,有時候跟父母吵了架,也會過來尋個清凈。我知道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要面子,也不耐煩聽我這個老頭子說些‘神神叨叨’的話,就沒打算現身。但是沒一會兒,我就聽見了爭執的響動。 “我開口,是擔心他們失手鬧大,想打斷他們,讓他們快些回家去。只是沒想到……你們根本不是我以為的那些孩子們。” 說到最后,神父的聲音中終于帶上了一絲微弱的顫抖。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撞見了不該遇見的場景,現在與他比鄰而坐的人之所以還愿意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要得益于他始終沒有離開告解亭,也沒有真的看見或聽見什么。 他聽著蘭伯特有節奏地撥動著手槍保險,做了一個深呼吸。而后在那規律的清脆微鳴中,他沒等蘭伯特再一次發問,主動開口說道:“我家里有一個女孩,是我meimei的孫女,她因為學業上的問題辦了休假學期,來我這里度假轉換心情。她今天去她新交的朋友家過夜了,要明早……哦,或許是今天早上才回家。”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是蘭伯特聽懂了。 神父是在主動向他暴露自己的弱點,同時表明,他這么久沒有回家,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要,他能在他的侄孫女回家前平安回去。 “您是一個聰明人。”蘭伯特淡淡地夸獎了一句,手上動作一停,那仿佛倒計時一般折磨人心的聲響也停了下來,“那么,希望您保持這份聰慧。” 說著,他推開告解亭的門,順手將沾了灰的手帕拿起來,團成一團,塞進了守在門口的基姆的西服口袋里。 “早些回家吧,神父。不一會兒附近的那棟別墅就要起火了,到時候,說不定火會順著地道蔓延過來。” “……地道?”剛剛將緊繃的神經松懈了一些的神父還在緩慢而用力的呼吸,衰弱的肺部像破舊的風箱一樣發出了的“咕嚕嚕”的雜音。而他還沒來得及緩過勁來,就聽到蘭伯特吐露出了超出他認知的情況。 他從不知道這個教堂有個地道,但很快他又想起,蘭伯特口中的別墅,在前些日子好似搬來了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深居簡出,只有一個上了些年紀的女人會偶爾進到鎮子里,一口氣買上許多食材和日用品。 “那棟別墅里……”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聲音,隨即又艱難地卡住,沒再繼續說下去。 “是叛徒。”蘭伯特輕描淡寫,他的語氣令看似尋常的一句話變得如同嘲諷,“希望這能讓您的良心好受一些。” 神父沒再接話了,只有略微粗重的呼吸聲穿透門板,一聲又一聲的,像是快要喘不上氣。 蘭伯特用目光示意手下將地上的小畢克爾抬起來,好搬回別墅去行刑。在離開教堂前,他點了兩個不信教的下屬,吩咐他們在今夜過后留在這個鎮子上,暗中“看護”神父和神父的侄孫女幾天。 等警方那邊的“朋友”按照談好的條件給這場即將到來的火災事故定了性,神父對他們也就徹底沒有威脅了。 做出這番命令時,他并沒有避開神父,相當于給了神父一個警告。神父依然沒有說話,只告解亭內的呼吸低弱了幾分。 蘭伯特沒再關注對方了,他早就受夠了教堂內糟糕的空氣質量,在處理完這邊的問題之后,立時快步離開了教堂。抬著小畢克爾的下屬動作稍慢一些,他站在門口深深地呼吸,將肺里陳腐的廢氣替換了出去。 而就在這時,突然有一道熟悉的男聲在他耳邊憑空響起。 “哈哈,蘭伯特,你覺不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問題,多少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