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101幼稚的把戲
“早上好,蘭伯特。唔……其實現在已經不早了,但我剛起床沒多久,所以還是跟你說一聲‘早上好’吧?!?/br> 蘭伯特握著聽筒的左手驀地一緊,呼吸也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片刻。他幾乎就要因為文森特一如往常般溫和的口吻而茫然起來了,如果對方的嗓音不是那么沙啞破碎,他大概會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聽。 這使得他頓住了幾秒鐘的時間,沒有出聲。而與此同時,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仿佛在焦灼地等待著什么。 “……早上好?!彼笾笥X地回應道。在他開口的瞬間,一道長長地嘆息透過聽筒直直地撲在了他的耳廓上,透著一股令人無法錯辨的如釋重負,使得他耳根微微發癢。 他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他不由自主地用沾著花汁的手指覆上了自己心臟的位置,淡紅色的汁水浸透薄薄一層襯衫濡濕了他心口處的皮膚,激起了一陣微弱而奇妙的顫栗感。 文森特……這個名字從他口中呼之欲出,卻最終只是被他留在嘴里含了片刻,便又咽了下去。短暫的悸動之后蘭伯特迅速按壓下了心頭的躁意,他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一邊控制著自己不去想象文森特的面孔,一邊等待對方繼續開口。 那日文森特在他房門外乞求的時候,他便留意到,對方的聲音似乎并沒有激惹起自己內心的沖動。而此時此刻他以一種更為清醒的狀態聽到了那個人在他耳邊溫聲傾吐,即便仍有片刻隱約的躁動,可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平靜下來。 所以,他那時候的猜想是對的。如果文森特本人不出現在他面前的話,他或許可以保持理智。 “蘭伯特?!边@時候,文森特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口吻中帶著嘆息,令他的眼睫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他微微使力用指尖按壓著心口,口中似是隨意地“嗯”了一聲,但大半的心神卻都被這一聲淡淡的呼喚牽引住了。 而對方接下來的話,更是令他闔上了眼,如同壓制住了什么一般。 “我想你了?!蔽纳卣f,每一個字都仿佛被仔細打磨過了似的,顯得鄭重而有力,不容置疑,“我現在好想抱你啊。想抱著你親吻你的臉頰,還想吻你的耳垂,吻你眼角的淚痣?!?/br> 蘭伯特下意識地抬起手來,在自己眼角附近撫蹭了一下。他從來都不知道文森特的話會含有如此令人難以抗拒的感染力,他現在分明只能聽到那人溫吞沙啞的嗓音而已,但令他有些頭疼的是,他幾乎能夠借此憑空想象出對方俯身攀住自己的肩,然后挨在他鬢邊輕輕磨蹭的模樣來。 這令他不自覺地后傾了身子,將椅背擠壓出了“咯吱”一聲細響。他不得不將電話聽筒挪遠了一些,然而緊接著,他卻聽到文森特話中的溫度忽地降下去,轉而顯得壓抑而沉重了起來。 “但是蘭伯特,你要知道,我還在生你的氣呢?!?/br> 文森特從容地訴說著,語句中不沾丁點火氣,只音色中的嘶啞感越發明顯。蘭伯特微微蹙了下眉,他以為文森特接下來會責怪他的施暴、他的驅趕,但在短暫的停頓之后,他只聽到文森特低低地吐出了幾個帶著些微顫抖的單詞。 “你把自己弄傷了。” 蘭伯特怔了一瞬,手指在收緊兩秒后復又松開,卻是將聽筒拉回,貼在了自己的耳邊。 這可真是個再幼稚不過的把戲了。他想。 明明受了那么多的傷害,卻丁點委屈都不露,反而來心疼他的這個加害者。文森特這是擺明了要惹他愧疚,手段簡單粗暴,但是…… 蘭伯特捏了捏眉心,無聲地嘆了口氣。 但是他居然當真動搖了一瞬,被勾得心口酸軟了片刻。 如果文森特此時就站在他面前的話,他大概會忍不住想要打對方的屁股了。他漫不經心地想著,正打算說些什么來回應一下電話那頭自言自語了許久的男人,卻聽文森特放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過,我特別好哄。你現在只要對我說一聲‘喜歡’,我就原諒你了。” 蘭伯特輕輕抽了口氣,而在同一時刻,別墅內的落地鐘響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地,敲響了十一下。 他發出的這絲微弱的聲響便剛巧被鐘聲掩蓋住了,沒被文森特發覺。他借機將心間冒出的癢意一點點向下按,卻在不經意間,透過電話聽筒內同樣回響著的悠長嗡鳴,發現了文森特露出的一丁點尾巴尖。 他心中微微一動。 當鐘聲停歇以后,電話兩端的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有交錯的呼吸聲起起伏伏,攪亂了周圍的靜謐。蘭伯特好整以暇地分辨著文森特的喘息聲,他能聽出對方的氣息隨著他一成不變的沉默而漸漸短促起來,也能覺出那人曾有幾次屏息,仿佛欲言又止。 “蘭伯特?”半晌之后,文森特終于按捺不住,出聲喚了蘭伯特的名字。蘭伯特忍不住提起唇角笑了一下,他仍不應聲,只將手中的電話聽筒隨意擱到了桌面上。 然后他站起身,拿過倚在桌邊的手杖,緩緩踱步走向了書房的大門。 聽筒里又一聲“蘭伯特”響起,語氣里透著一絲焦灼,音量也提高了幾分,讓走出了幾米的蘭伯特還能夠隱約捕捉得到。但蘭伯特沒有回頭,他反而加快步速走到了門前,卻在站定腳步后沒有開門,只一手拄著手杖,一手抬起,用指節在門扉上輕輕扣了兩下。 電話那頭急促的呼吸聲戛然而止。 “過來。”蘭伯特略微揚聲,沖著門板沒頭沒尾地命令著。而在房門外,與書房大門之間僅隔著一條走廊的地方有一個男人正倚墻而立,手里還握著一支手機,卻呆愣愣地說不出話,只雙眼死死盯著眼前的緊閉的大門,一動不動地。 直到蘭伯特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比之前和緩一些,如同一聲無奈的喟嘆。 “過來吧。”蘭伯特垂下了眼,右手手指蜷起,抵在手心的紗布上輕緩地磨蹭。淡淡的瘙癢和痛意混在一起,在他的傷口間肆意流竄,他稍稍握起了拳,不太用力,卻足夠讓疼痛將其余那些擾人的感覺驅散了。 “我喜歡你,這樣可以了嗎?”他口吻平淡,卻語帶縱容地說。 “嘟——嘟——嘟——”略顯刺耳且單調的聲響瞬間取代了男人的輕喘,從桌面上的電話聽筒里不知疲倦地叫嚷了起來。下一秒,蘭伯特身前的門扉便被什么東西從外面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他將掌心貼在門面上感受著殘余的震顫,卻有“咚咚”的叩擊聲緊跟著響起,一下下地,就敲在了他手心覆蓋著的位置上。 那敲擊聲如同鉆進了他的手掌似的,順著他的手臂直直地傳遞到了他的心口。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動了一下,他停滯了幾息,待到敲門聲停下了,才將手垂下。 而后文森特強作鎮定的聲線便從一門之隔的地方清晰地傳了進來。 “蘭伯特,你剛才說什么?你的聲音太輕了,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蘭伯特自然是不會被這種淺顯的借口騙到的,他握著手杖不吭聲,任由文森特在門外溫聲細語地哄誘了一陣,卻是不肯把文森特想聽的話再次說出口。 好在文森特也沒指望能真的糊弄住蘭伯特,他借著言語上糾纏對方的功夫,勉力安撫住了自己胡亂蹦跳的心臟。而后他將額頭抵在門上定了定神,試圖讓自己接下來的試探顯得不那么忐忑。 “蘭伯特,你剛才說喜歡我……這一次,我可要當真了。” 蘭伯特仍舊沉默地聽著,沒有應聲。他回味著文森特音色中那份難掩的顫抖,像是故意要惹對方焦急一般,偏不肯在此時讓文森特立時安下心來。 他得承認,他喜歡文森特在緊張時,嗓音震動著磨蹭他的耳膜,所激起的那絲令人愉悅的酥麻感。 只是如今,他到底舍不得讓文森特揪心太久了。 雖然他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但他想,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年長他許多,既不年輕,也算不上英俊漂亮的男人。 “知道了。”他淡聲說,雖沒有再一次表白,但已是變相默認了自己的心思。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前的金屬門把處頓時傳來了一陣“喀嚓”脆響,他垂眼去看,便見手柄小幅度地上下翻動了三兩下,因為上了鎖,始終無法下壓到底。 他不由得挑了下眉,從喉嚨里瀉出了一聲短促的悶笑。 他可不覺得文森特在見過了威廉姆斯之后,還敢莽撞地沖進來與他相見。這明顯是對方在故意撩撥他,他握住晃動的門把捏了一下,果然便聽到文森特壓低了聲音,用抱怨般的語調對他隱晦地撒嬌。 “好想見你啊。怎么辦蘭伯特,我比剛才更想吻你了。” 蘭伯特并不去理會文森特言語上的挑逗,仍舊稍顯冷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不過文森特對此似乎并不在意,對方低低地笑了幾聲,透著輕快愉悅的味道,令他也不由自主地舒展開了眉眼。 “我好高興?!蔽纳卣f,聲音雖還是沙啞的,但每一個單詞都沾染著笑意,平白顯得柔軟溫和。他開始與蘭伯特談起了自己不久后的計劃,一邊說著想要回英國處理MI6高層的打算,一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折起的紙,從兩扇門扉中間的縫隙處一點點往里塞。 蘭伯特靜默地聽著,對文森特的安排不做評價。他余光處瞥見了那張逐漸冒頭的紙片,便伸手將其抽出,打開來看。 于是他看到了一整頁密密麻麻的地址,足有二十余條,每一條都描述得格外具體詳盡。 “這是我昨晚寫的,本來想讓威廉轉交,沒想到還有機會親手送給你。”這時,文森特剛好說道,“這些是我在德國和英國所有安全屋的地址了,我都留給你,如果你需要,盡管拿去用吧。” 蘭伯特聞言皺起了眉,目光只在這些繁復的街道名目上飛快地掃了一眼,沒有細看。他清楚這些地址對文森特而言是多么重要且機密的東西,便將紙重新疊起,想要將其退還給文森特。 但文森特似是猜出了他的舉動,不等他將紙塞回門縫,對方就開口制止了他。 “別……我知道你不想占用我的退路,可是蘭伯特,我除了這些,就再沒有什么能給你的了?!蔽纳貞┣蟀愕卣f著,說到這里他輕笑了一聲,而后又將語調放軟。 “我愛你啊,所以,請你理解一下我這種想要付出的心情吧??!?/br> 不知是被文森特那副理所應當的口吻迷惑住了,抑或只是單純認同了對方的話??傊m伯特在斟酌了片刻之后,沒再堅持將紙退回。 他嘆了口氣,把那份安全屋地址仔細收在了自己的身上。 “知道了。”他再一次這樣說道,只是這回他在短暫的停頓后,復又補上了一句話。 “我會好好保管的……另外,愿你一切順利?!?/br> 文森特頓時溫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