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99相悅
至于今晚,威廉姆斯之所以沒有親自在蘭伯特的房間里截他……是因為對方摸約做不到這一點了。 文森特從沒見過有人能在短短幾天之內衰敗得如此之快。就在一個星期之前,他眼中的威廉姆斯都還是個身形纖細、面容清秀的漂亮青年。可此時被蓬松的羽絨被埋住了大半身子,像是陷進了床里似的那個人卻面容枯槁,仿佛驟然蒼老了十余歲。 他忍不住邁開有些沉重的步伐,在威廉姆斯的注視下緩步走向了對方的床畔。這下他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威廉姆斯發絲間夾雜著的灰白,能夠看到對方略顯松弛的皮膚,還能看到對方布滿了細紋的眼角,以及泛著一層青黑的眼袋。 而后他將視線向下落,又見到威廉姆斯露出來的那只右手瘦得有些嚇人,只輕飄飄地覆在被子上,手背上還青紫一片,布滿了零散的針眼。 “你……”文森特不由自主地開口,發出聲音因為惻隱而遲疑震顫了瞬息,但很快便復又堅定起來。 他還記得他來這里是要做什么的。更何況,他覺得如今的威廉姆斯無論是因何變成這副模樣,都不會需要他的憐惜。 “你找我有事?”他只是簡單直白地問,又在說話間微微俯身,動作自然隨意地握住了威廉姆斯冰涼的右手,將其輕緩地塞進了溫暖的被子里。 威廉姆斯瞇了瞇眼,并未抗拒文森特的關懷,只有些新奇地打量著對方的動作。在他看來,文森特這份恰到好處的體貼只該是屬于從前那個羞怯無害的自己,他的確沒想到,在洞悉了自己身上的異樣后,文森特還能待他一如往昔。 他輕輕提了下唇角,臉上分明閃過了瞬息的笑意,但他下一秒卻挑起眉梢,抬眼斜睨了文森特一眼,明晃晃地流露出了幾分譏諷的味道來。 “你今晚是怎么回事?這么粗糙的陷阱都分辨不出來,你從前在MI6都是在混日子嗎?”他不冷不熱地問道,尾音雖上挑著,但口吻中顯然不帶丁點疑惑。 文森特聞言眉頭微凝,一時有些分不清對方口中的“陷阱”是指什么。不過威廉姆斯也沒指望他回答,在刺了他兩句之后,面色青白的男人喘了幾口氣,望向他的目光中除了浮于表面的嘲諷,還隱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可奈何。 “你不會真的以為,老爺身為格納登洛斯家的族長,會把病歷這種過于私人的東西留在診所的保險柜里吧?” “……”文森特一時間怔住了,那對深琥珀色的瞳孔也在剎那間細微地顫動了一下。短暫的沉默隨著他微微下壓的唇角流溢出來,但很快,一聲輕微得如同嘆息的低笑便又從他干燥的唇邊瀉出,打破了尚未凝成的僵持。 威廉姆斯的話簡直就像是一把鑰匙,在短短幾秒鐘之內,就打開了那層禁錮著他的思維的枷鎖,讓他幾乎想通了一切。 他想他的大腦大概是真的缺氧太過了。若放在一天前,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被如此簡單的、幾乎全是破綻的小陷阱迷惑住。而現在回想起來,他根本就是在被蘭伯特的一舉一動牽著鼻子走,并且自動忽視了所有本該引起他警覺的異常。 他見蘭伯特進了診室,便黑了監控,透過無聲的影像窺探著對方的訪談。然而他只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人那雙低垂著的、顯得過于漠然的雙眼上,卻沒注意到,對方的下半張臉剛好被背對著鏡頭的治療師擋住,讓他無法讀出唇語。 若說這只是一個巧合,那么在治療結束之后,那位治療師女士過于慢條斯理的動作也合該引起他的疑惑了。那時治療師幾乎將收拾病歷的過程如同演示般在他眼前清晰地執行了一遍,他本應覺出這套動作的詭異之處,可他沒有,只將視線釘在了那張藏有保險柜的辦公桌上,任由腦袋里膨脹起來的私欲吞食掉了他大半的理智。 而再接著,他便又一次的,被那本偽造的病歷欺騙到了…… 文森特想到這里,不由得抬起手來摸了摸額頭。剛好此時威廉姆斯的數落又響了起來,正應在那本病歷上,令他垂著頭說不出半句辯解的話。 “你就沒覺得那本病歷有點太薄了嗎?十五年下來,就算是做過的評估表都得比這厚上兩三倍吧。而且病歷本上就只有封皮和第一頁是真的,你好歹往后翻一下啊,你只要再翻一頁,就能發現后面全是嶄新的白紙……”威廉姆斯雙手掩在被中悄悄揪著睡衣下擺,說著說著就想起了和尤塔的賭約,話中便帶上了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來。他身為整場騙局的策劃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布置有多拙劣,他實際上就是考慮到文森特會精力不濟才故意放水,可他著實沒料到,這個淺顯的陷阱竟真的把這位軍情六局的前特工給坑住了。 他原本的計劃,是讓文森特發現這場治療性會談中的不對勁,然后出于謹慎查看那份偽造病歷,并順勢發現他藏在病歷最后的留言。結果文森特倒的確是跑去翻病歷了,卻根本不是出于懷疑,而是因為對他安排的線索深信不疑。 而且,還在經歷了一番掙扎之后,極有道德感地忍住了向后翻看病程的沖動。 威廉姆斯在得知這個結果的時候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一邊慶幸自己保險起見做了兩手準備,一邊對文森特的反應百思不得其解。 尤其是當尤塔一絲不差地預言到了文森特的選擇,并用這個判斷與他作賭的時候。 他為著這個賭約,還輸給了尤塔一套他格外喜歡的青瓷茶具呢。威廉姆斯有點委屈地想著,便又抬起頭來,狠狠地剜了文森特一眼。 文森特被威廉姆斯這一眼瞪得有些莫名,但他沒有在意,只抓住了對方方才話中的重點。 “所以,有關蘭伯特的診斷……都是真的嗎?”他動了動指尖,而后緩慢地將手指蜷起握緊,使得骨節處輪廓分明,薄薄一層皮rou被撐得發白。威廉姆斯似是沒想到他會對陷阱的目的毫不在意,反而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而他面對對方疑惑的目光毫不動搖,只微微屏住呼吸,鎖住了威廉姆斯的雙眼。 威廉姆斯忽然若有所悟,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尤塔的思路,可一時半刻還不能抓住頭緒,只得在文森特過分專注的注視下點了下頭。 “診斷是真的……這下你該高興了吧?老爺那時候不是有意要傷害你,只是PTSD發作了而已。”他說著,還刻意多解釋了一句,就等著文森特在他面前露出釋懷的笑容來。 但又一次出乎他意料的是,文森特不但沒有笑,甚至還抿著嘴唇,將唇縫繃成了一條細長的線。 “那他,為什么趕我走?”他用緩慢而堅硬的語調,一字一句地問道。 這回換做威廉姆斯怔愣了一瞬。他不期然地想起了昨日蘭伯特癱坐在書桌旁的景象,那時候,他分明看到他的小少爺在取出那枚小小的鑰匙時,臉上清晰地流露出了帶著繾綣意味的不舍。 在文森特出現以前,他何曾見過蘭伯特面上有如此生動的表情,又怎能料到,對方有朝一日竟能成功壓抑住心中根深蒂固的沖動。 這些都是他的哥哥瑟蘭利所無法給予的。 威廉姆斯胸口忽地一窒,原本就不太順暢的呼吸便更加滯澀,讓他不得不張口喘息。他閉了閉眼,忍下了心中那份險些溢出的不甘與妒意,他幾乎就要故意說出蘭伯特昨日的狼狽來刺痛文森特了,可他最終只暗自掐住自己的手腕,抿了抿唇。 “因為,老爺他……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