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時候……何川在想，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手觸碰到了方慈的側臉頰，人體的溫熱，何川被一種天然的恐懼包裹，但很快的心里就油然一種興奮來。

    “方慈，”何川叫他的名字，“方慈，方慈。”

    方慈覺得好冷，冷的渾身顫抖，他的臉只一個勁兒往底下埋，好像不想面對這一切。

    何川開始握緊他的手腕，很大力，方慈只由他握著。

    得不到方慈回應的何川有些沮喪，他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客廳開始給唐錦生打電話。

    唐錦生的電話沒有接，何川冒出一陣煩躁，回頭看了一眼衛生間角落里的方慈，他猛地踹了一腳茶幾，砰的一聲，方慈渾身一顫。

    “他媽的！”何川罵了一聲，電話依舊打不通。

    何川給秘書打電話，很快就接了，他吩咐道：“讓人把唐錦生給我找過來。”

    “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何川坐在沙發上抽煙，角度正好對著衛生間，能看見方慈蹲在那個小角落里。

    客廳很安靜，能聽見何川抽煙的聲音和方慈發出一些細細簌簌的聲音。

    方慈是不是可以通過雙E測試了，是不是！何川攥緊拳頭，唐錦生，唐錦生，你他媽的快來啊。

    方慈現在心里只有擔驚受怕，他是不是會被帶走，會被鎖起來放在亮白的燈光下，被掛掉毛發，抽血……只要他有一點不同，何川會不要他的，就像上次他被他送給了唐錦生。

    信任和愛早已經崩解了。方慈慢慢站起來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冰涼的水似乎刺疼了他麻木的神經，他扭頭看著小窗之外，綠意盎然，夏花繁繁。

    方慈伸手碰了碰那光……暖暖的……

    又一次見到唐錦生，還是那個房間，三個人，氣氛凝重。

    方慈坐在椅子上就跟受刑一樣，旁邊的小沙發上坐著架著腿的何川，桌子前坐著唐錦生，桌上放著電腦和儀器，那儀器頗像一個攝像頭直直地照著方慈的瞳孔。

    唐錦生遞給方慈一杯水：“喝口水吧。”

    方慈木然接過，他抬起眼皮看著唐錦生，這人的眼神很怪，他有些無法理解。

    方慈即將被進行雙E測試和圖靈測試。

    唐錦生問出了第一個問題：“4322＋6124等于多少？”

    方慈眨了眨眼睛：“10446.”

    何川聞聲抬頭，盯著方慈瓷白的下頜看。

    唐錦生聲音很和緩：“你走在路上，看見了一只受傷的小貓你會怎么做？”

    方慈停頓了一會兒：“把它抱起來……”

    “然后呢？”

    “放到一旁，不能擋路。”方慈說的認真。

    何川心一緊，手指緊緊抓著衣服。

    唐錦生又接著問：“你能背一下李白的將進酒嗎？”

    方慈點點頭：“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

    他那清澈柔和的嗓音鋪滿了整個房間，他背得很流利，毫無停頓，何川眼神里有一些哀傷，他閉了閉眼。

    唐錦生接著問：“你覺得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

    “陽光明媚，青色的草地上是五顏六色的花朵，空氣很清新，人們手拉著手走在小路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方慈垂眸。

    “那人為什么會手拉著手呢？”

    這個問題似乎把方慈問住了，唐錦生裝作無意地掃了一眼屏幕上的數據分析，手指一頓，他又和緩地看著方慈。

    “拉手是一種肢體接觸活動，通常發生在兩個擁有一定親密關系的人之間……”

    他眨眼的頻率似乎在變快。

    唐錦生放緩自己的呼吸：“假設你現在有一個正在哺乳期的孩子，你和他一起在地鐵上，車廂上有很多人，突然他大哭起來，他要吃奶你會怎么做？”

    方慈的表情有一些迷惑：“男性受孕者即便在哺乳期也不會產生奶水的。”

    “可以通過藥物刺激。”唐錦生解釋。

    方慈沉默了，一言不發。

    何川的心在胸腔砰砰跳著，震得整個人都很難受，這個問題的答案原本應該是什么呢，或許是兩個答案——因為母愛所以當眾掀開衣服給孩子喂奶；因為羞恥心不會給孩子喂奶。

    很巧妙的問題，他很想聽一聽方慈的答案。

    “方慈。”唐錦生叫他的名字。

    突然方慈抬起頭來機械地說：“我認為這位男性應該帶著自己的孩子立即下車，通常地鐵站都設有母嬰室。當眾脫衣服喂奶的行為會損害到這位男性的自尊，不喂奶小孩子不會停止哭鬧。”

    何川嘆了一口氣。

    唐錦生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你愛你的主人何川嗎？”

    “愛。”

    唐錦生重復：“你愛的主人何川嗎？”

    “愛。”

    再次重復：“你愛你的主人何川嗎？”

    “愛。”

    何川突然站起身，他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沖唐錦生艱難地笑了笑，又俯身在方慈的左臉頰上輕輕印了一個吻，隨即他起身離開了這個令他深感無奈和傷感的房間。

    這樣的答案，這樣一次一次折騰，只會讓自己的靈魂深處大聲地嘲笑自己——你到底在渴望什么，他怎么會呢，別癡心妄想了你。

    方慈眨眼的頻率變得緩慢，他的眼珠有些閃爍，似乎是有淚。

    “你愛你的主人何川嗎？”又一遍重復。

    “愛……”方慈突然捂住臉，脖子和臉都很紅，“別再問了，我愛他。”

    屏幕上顯示此時的方慈已然通過了雙E測試和圖靈測試，唐錦生的聲音帶著憐憫：“方慈你看，他比你還沒有耐心呢。”

    他抬起臉，滿臉是淚地看著唐錦生問他：“我跟別人有什么不同嗎？”

    唐錦生慢慢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方慈說，“我真怕不一樣，他會不要我的……”

    唐錦生突然笑了，他挪了挪鼠標，把屏幕上的74％改成了44％，這其中最后兩個測試題占比最大，幾乎瞬間扭轉了局勢，尤其是最后一個問題，最后一個回答——愛……別再問了，我愛他。

    可惜那個人沒有聽見。

    他抱著自己的膝蓋縮在被子里，似乎還可以聞到何川身上淡淡的煙草香氣，他現在的心里極其缺乏安全感，只想縮在一個暖烘烘、小小的角落里，最好有何川的溫度和味道才行。

    唐錦生把報告單交給何川，有些遺憾地說：“抱歉，44％沒有通過測試。我會催一催實驗室那邊，加快Y系列的研究和開發。”

    何川垂眸看著紙上的數字，他神情有些落寞，黑壓壓的眼睫毛垂下來遮著眼睛，唇抿的有些緊，半晌他說：“其實，44也很好了。”

    “這離不開你對他的感情和陪伴，002幾乎是X系列里面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接受愛和陪伴最多的實驗對象了……辛苦了，何川，”唐錦生的眸光閃爍，他誠摯地感謝何川，“你和002的經歷對‘人類的情感會對模式人產生影響。’這項課題非常有幫助。”

    何川淡淡笑了笑：“我只有一個要求，Y系列不需要再做成方慈的樣子，也不需要植入方慈的記憶，就按著漂亮、好看、舒服的標準，同樣我不希望你們收回方慈。”

    唐錦生拍了拍何川的肩膀：“當然可以，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你說。”

    “方慈有什么身體上的不舒服和異樣你要及時叫我來，這是我導師很成功的一件作品，如果哪一天你選擇終止他的‘生命’將其報廢，喊我來回收。”

    何川手指有些發白，半晌他只說了一個“好”字。

    方慈似乎做了一個夢，他醒來之后才明白剛才發生的一切是虛假的，他緊緊抓著被子，平復自己的呼吸——

    他夢見自己懷孕了，挺著肚子在地鐵上……

    孩子呱呱墜地，他躺在冰冷的產床上，醫生在他手臂上注射了催乳劑，接著那孩子就像一個帶著吸盤的寄生獸一樣含著他的rufang。

    方慈打了一個哆嗦，密密的汗水掛在額頭，他記得他抱著孩子走在大街上，遠處是即將落幕的落日，近處是無數行至匆匆的行人，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一樣。

    何川呢，他在夢里想到了何川……可是他好像真的不要他了，不然自己怎么會帶著孩子一個人走在街頭呢，那孩子又是誰的。

    方慈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他突然抱住腦袋咬著被子壓抑地叫起來，像是一只困在籠子里的獸，夜里，他輾轉反側，干脆去衛生間沖了一個涼水澡，輕輕拉開門，赤著腳走出去。

    他來到何川臥室門口，整個身體貼在門上，沒有主人的允許，他是不能進去的。

    他想起來前幾日和他在房間里瘋狂地zuoai，飛到云端又高高墜下，方慈握住把手，輕輕的推開了門。

    臥室里的燈光特別昏暗，依稀可以看見一個男人躺在床上，臥室的溫度大概在26°左右，很舒適的溫度，方慈躡手躡腳地走進去，關上門，爬到何川的床上，躺在他旁邊側著身體長久地注視他。

    他這幾年瘦了很多，眼窩下凹，顯得鼻梁更挺了，唇部的膠原蛋白會流失，薄了許多，眼睫毛黑簇簇的、長卻不翹，下壓著，難得在這張凌厲、立體的臉上看出了幾分乖順。

    可方慈明白，何川一睜開眼，那長而垂的眼睫毛會微微遮住一點眼睛，遮住眼里的光，因此讓他看起來難以讓人接近。

    何川身上的味道似乎讓方慈的心情好起來，他忍不住往他身旁湊了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待在他身邊，可以抱著他嗎，方慈在想。他一點點拉開薄被，無聲地鉆了進去，他的溫度，好溫暖啊。

    何川……你能不能對我好一點……別總是生氣，方慈心里想著，雙臂抱住了何川的一只胳膊，臉頰緊緊貼著。

    別不要我……何川，我一定會很聽你的話，不會再那樣看著你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