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極其漂亮的臉。

    細削的下頷攏在白色毛領里，露出泛著紅的鼻尖和淺粉色的唇珠。眼睛并沒完全睜開，看上去懶洋洋的，微微下垂的眼尾沾著點水，本該是一片水汪汪的紅。

    但在墓碑前的黑白照片上，只能顯出一團暈開的黑。

    暴雨將蒼色的墳頭澆了個透，十九只白石筑成的小天使靜默地立在墳前，墓園里一時只能聽見世界上所有葉子搖動的聲音。數把黑傘撐在這座小小的墓前，遮住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孔。

    “小喻。祝你生日快樂。”

    年輕的黑衣男子弓下身，將一捧新鮮的白月鶯放在碑前。

    “鶯月花町的花開了，我很想帶你回去看看。可我至今還沒有找到你，只好先折一束帶過來。再多等我幾天好不好？我們一定會很快見面的。”

    照片上的少年不為所動地看著眼前盛開的白月鶯，額角滾落的那滴雨水讓他看起來很像流汗黃豆。

    謝清岑勉強笑了笑，笑容有些發苦。他慢慢蹲下身，用指腹蹭了蹭那張蒼白失色的臉。從那張照片上，他恍惚看見了一萬個小喻。

    嬌縱的小喻。傲慢的小喻。大笑的小喻。趾高氣昂的小喻。失聲痛哭的小喻。安靜微笑的小喻。因為被誤會紅著眼睛用力抿唇的小喻。夢里低頭撞進他懷里的小喻。可望不可及的小喻。歸于塵土的小喻。

    現在想來，他死之前一定對這個世界很失望，失望到連笑容都顯得勉強。而自己覺察得太晚，晚到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將他的喜歡說出口，沒來得及帶著無上的榮耀、權力、地位，名正言順、堂堂正正地走到對方面前，對方就干脆地離開了。

    出神之際，他的手被毫不客氣地打開。一只戴著麂皮手套的手伸過來，用黑色絲絹擦了擦剛被謝清岑碰過的照片，又細致地擦拭著墓碑底下的銅牌。那上面僅刻了一行字，注明了墓主人生前的名姓，以及跟在后面的生卒年。

    ——喻綾川。生于新星歷2105年，死于2124年。

    “別用手碰，碰壞了我跟你沒完。”周旸皺著眉看了謝清岑一眼，想起方才對方站在小喻墓前念叨的那堆話，只覺胃里的酸水都止不住地往上翻：“現在惺惺作態又有個屁用，也不覺得惡心。”

    謝清岑并未側目。他平靜地立在碑前，白色的碎發沾了雨，垂落在淡青色的眼瞳上：“有什么能比你的到來更令他惡心的呢。”

    “是啊，我也覺得。”周旸認可地點點頭，將絲絹折好揣進褲兜，“不過話說回來，在座的哪一位是對得起他的？”

    謝清岑的聲線無波無瀾：“不用急。我會一個一個送大家上路。”

    這個“大家”里，顯然也包括他自己。

    周旸輕嗤一聲，正要開口，立在最后面那名青年扯了扯手腕上浸著血的繃帶，一臉厭倦地打斷了他：“能不能閉嘴？小喻不喜歡吵鬧，要打滾出去打，沒完沒了了是吧。”

    兩人立時沉默下去，空氣靜得可怕。年輕的親王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起身欲走，視線卻在剎那聚焦，死死地盯住虛空中的某一點。但很快他又移開了視線，神情漠然地離開了。

    “系、系統，我覺得反派他肯定發現我了……”

    阿飄狀態的喻綾川哭喪著臉，怕得連大腿都在發抖。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對方要撲過來，問問他到底死沒死透。

    “不可能，放心啦。”系統安慰他：“我們是高維生物，小世界的人不可能發現我們的。”

    喻綾川張了張失血的唇瓣，并沒感到絲毫放松。在目睹男主謝清岑為了他與情同手足的男二周旸反目成仇、大反派容斥拿著他的照片夜夜酗酒、三人在他墓前針鋒相對并揚言要送對方上路后，喻綾川的心態徹底碎了：“劇情怎么會變成這樣……我、我真的不想干了……”

    ——他剛從最后一個任務世界里脫離出來，本以為可以美美退休，誰知又被系統拉回了第一個小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扮演了一個又蠢又壞的富家少爺，在得到報應后成功死遁。誰知他一走，整條劇情線全崩了。

    崩得徹徹底底、無可挽回。

    一夕之間，本是炮灰的他竟成了所有人的白月光，讓冷如冰山的男主、目空一切的男二、殘忍暴戾的反派齊齊為他發瘋。喻綾川簡直不敢想象要是他們發現自己根本沒死會怎么樣：“不行啊！要是我現在死而復生，真的不會被他們當成鬼怪抓起來弄死嗎？”

    系統的語氣依舊很溫和，夾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戲謔：“沒關系，起碼你是最好看的鬼，性命應該沒問題，主要是貞cao可能有那么一點堪憂。”

    喻綾川的臉更白了。他神色飄忽地看著眼前的瓢潑大雨，有氣無力道：“那我去買個貞cao鎖？”

    “當然可以。100積分一件，確認兌換嗎？”

    “……”

    喻綾川看著一本正經的系統，忍不住痛苦閉眼，完全不想知道那個畫面該多美麗——死去多年的白月光突然重現人世，抱上床一看竟發現對方批上扣了把小銀鎖。

    要是他說他這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節cao自己安的，他們會相信嗎？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看著滿臉寫著生無可戀的喻綾川，系統笑了笑，慢吞吞道：“我在總部工作多年，囤了點時空能源石，可以逆轉時空，將你送回一切主線劇情發生前的那個時間點。”

    喻綾川驚喜地仰起小臉，水潤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如獲新生一般：“真的？那太好了！”

    “——不過數量很少，只夠你自己用。”系統話鋒一轉，給他潑了點冷水：“如果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過去了，你一個人可以嗎？”

    喻綾川興奮的神色立刻蕩然無存。他喪喪地應了一聲，重新耷下臉，被迫在死而復生和回到過去獨自做任務之間做選擇。猶豫片刻，他垂頭喪氣地選了后者。

    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就算他死而復生后不會被抓起來打死，那也要面臨極其嚴重的那什么危機。喻綾川并不想被男主、男二、反派一干人抓起來日來日去，只好勉勉強強地答應了下來：“那、那我一個人去啦。你要在這里乖乖等著我哦。”

    “好的。宿主不要害怕，你已經成功通關這么多世界了，該對自己的新手副本有點信心呢。”

    系統清冽的少年音響在耳側，聽上去沉穩而有力，讓喻綾川惶恐不安的心忽然定了下來。系統說得對，今日之喻已不同往日，重開一次，他絕對不會讓這種悲劇重演了！

    喻綾川毅然決然地握緊拳頭，堅定了要回到過去完美通關的決心。在進入時空之門的那一剎，他才隱隱覺出一點后悔——

    他的第一個劇情任務，好像是要脫掉衣服鉆到男主床上，污蔑對方性sao擾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