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啟程昆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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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顧蕭睡得很沉,還做了一個美夢,夢里是青云派的無極道場,他與柳成舟論劍,而小師弟宋瑾則在下面為他加油喝彩,文鑰師妹不屑一顧,卻又偷偷看著柳成舟,六師叔捋著胡子夸他們年少有為,他摸著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門卻被粗暴地推開了。 顧蕭睡意全無,警覺地翻身坐起,手按在劍柄上,看到來人是怒蛟之后不禁有些無奈,“你在魔教是只學了擾人清夢令人厭煩的法子吧?” 怒蛟見他戒備非常,蹙眉臉上一副受傷模樣:“你竟對我如此戒備,實在令人心傷?!闭f到末處,甚至抹了抹眼角,好似那里有一滴淚花,顧蕭看得有些無語,回神后,披上外衫,將劍負于身后道:“可是到了啟程時候?” “差不多,趙長黎讓我帶你先走,去跟唐言碰頭?!?/br> 顧蕭穿衣的動作一頓,把他送去與唐言碰頭?這與羊入虎口有何區別,看來這趙長黎雖然沒拘著他,卻也不想他過得太安生。 “若沒什么要收拾的,便隨我走吧。” 顧蕭點點頭,跟著怒蛟領了兩匹良駒,一路疾行,直指昆侖。 昆侖派雖倚著昆侖山脈,但卻并沒有深入雪山,倒是讓顧蕭生了幾分可惜,他們一路快馬,到了驛站便買新的良駒,一路交替北上,到偏僻深林更是用輕功代步,這怒蛟不愧是七殺之首,輕功造詣并不在不寐之下,一路行來也未見疲態,反倒是顧蕭,這幾日他對劍有了新的感悟,就連趕路也時常分神,好幾次險些撞到怒蛟的馬屁股,還好怒蛟一路留了心眼,這才沒出意外。 “我記得你今年應該是廿六了吧?卻還是給人一種才及冠的感覺?!彼麄冋伊藟K看上去還算干凈的大石頭休息,怒蛟拿出水囊正在喝水,冷不丁地問到。 顧蕭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出門在外也沒有過多講究,接過怒蛟遞過來的水囊痛飲一番才答到:“說什么呢,都快到而立之年了?!?/br> 怒蛟哈哈一笑,似真似假道:“你這副模樣,真是讓我心喜又嫉妒。” 顧蕭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比起柳成舟的模樣他可就差遠了。“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臉,而是拳頭?!?/br> 怒蛟搖了搖頭,一臉你不懂的模樣:“實力自然是要靠的,但好看的皮囊也是一種籌碼?!彼ь^望了望天上的烈日,舒開了筋骨躺在了巨石上,“你那師妹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聽他說起師妹,顧蕭不由側目:“此話怎講?” “一樓兩教三派四家,我們血重樓被打為魔教,岐山教又隱居山林不問世事,昆侖派廢除了掌法,崆峒派卻擅占卜算卦,青云派自然為三大派之首。而四家,一家醫德仁心,一家網羅情報,一家經商入仕,一家則凈是些人命買賣。要說天下武林,實際上能執牛耳的,不過是玲瓏教與青云派以及武林盟。青云派有驚世之才柳成舟,玲瓏教有什么?一個玲瓏教圣女,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可周文通打得一手好算盤,他女兒素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噱頭,這個美,就是籌碼罷了?!迸灶H為嘲諷一笑:“第一美人配少年英雄,誰不說這是一段千古佳話,可若是個樣貌普通資質平平的女子,怕是要說玲瓏教不要臉高攀了?!?/br> 這番話說得極為刻薄,顧蕭臉上神色幾番變幻,但他深知怒蛟的話并沒有錯,良久才緩和道:“斯人已逝,這些都不重要了。” 怒蛟笑了笑,知道顧蕭即便是明白他話中的道理也不見得會輕易接受,他饒有興味繼續道:“卻也不只是女子,在男子身上,美亦是一種籌碼?!?/br> 顧蕭道:“在女子身上,容貌也許的確是一種有效的籌碼,可這男子……” 怒蛟斜了他一眼,“柳成舟能讓周文鑰死心塌地的追隨,誰又知道是不是見色起意?他招招手就能成的事情,別人卻不知道要費多少力氣。莫說他了,你不也將那幾個女人迷得團團轉?!?/br> 顧蕭著實沒想到這也能扯上自己,愣了一瞬驚訝地指了指自己:“我?!” 怒蛟點點頭:“你身邊的鶯鶯燕燕單說叫得上名兒的,就有那唐門花海棠,含儀教宗念,以及百花嶺玉蘭,在武林大會上,更不乏其他芳心暗許的姑娘,這些人喜你、愛你,當真是因為你的武功?就說花海棠,她名聲一向不好,不喜男人,卻唯獨對你關照有加,我還聽說與你只有數面之緣的百花宮主,竟然主動邀請你參加百花嶺的盛會,旁人想去,那百花宮主還不見得肯點頭,更別說主動邀請,你真以為你領悟了問心劍意稱得上是少年英才就能得她這么大的面子?” 顧蕭并不想深究這幾人究竟對他是何情感,他的以后也只與一人一劍有關,他便沒有再聊下去的欲望,干脆轉移話題問到:“以我們的腳程,還有幾日到昆侖?” 如此生硬地扭轉,怒蛟也不在意,抬頭看了看天,不知何時竟有一大片烏云籠了過來,他看著暗沉沉的天答道:“若是平常,只需快馬加鞭疾行三日。只是現下,天色不好,一會兒怕是有暴雨,路不好走,可能要耽誤些時辰了?!壁w長黎也沒說一定要他帶著顧蕭晝夜不停地趕路,那他又何必生淋這一場雨?怒蛟道:“不如找個地方歇歇腳,等雨過了再上路也不遲?!?/br> 顧蕭見狀也抬頭注意到了天氣的變化,看了看四周,都是荒郊,視野開闊,能見范圍內并無半點人煙,要找個避雨的地方可能要費一番功夫,他憂道:“若是耽誤了行程,你可會受罰?” 怒蛟聽了覺得新鮮,饒有興味看了顧蕭一眼:“我好像有點明白花海棠了。” 顧蕭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怒蛟卻只給了他一個背影。怒蛟又不是第一次替趙長黎辦事了,平日里,往返于昆侖派與云鶩山莊很常見,沿途的各個落腳點他都已經熟絡,便招了招手道:“跟著我走,我知道哪里有落腳點?!?/br> 有人愿意出頭找避雨的地方,顧蕭自然沒有異議,便跟著怒蛟又走了大概兩盞茶的工夫,天上的云已經黑得像墨一樣,隨時都有可能瀉下一場大雨,怒蛟卻找到了個一個農戶,輕輕地敲了三下門,那門便開了,走出一個皮膚黝黑,上了些年紀的男子,他有些微的駝背,兩鬢已是星白,但精神氣十足,見了怒蛟愣了一瞬,隨即臉上一喜,將門大開道:“玦爺,稀客稀客,快進來。” 顧蕭疑惑,但怒蛟已經拽著他進了屋。堂屋里是些竹篾,井井有條地分類擺放著,中間還有個沒編完的籮筐,怒蛟拿起來看了看,手藝倒是不錯,但他對這玩意兒也沒太大興趣,便放下了。 漢子殷勤地倒了兩碗散茶,顧蕭接過道了謝,漢子便湊到了怒蛟身邊,“玦爺,怎么有空來我這里了?” 怒蛟心不在焉道:“去昆侖走差,要下暴雨了,借你地兒歇歇腳?!?/br> 漢子這才抽空看了眼天,臉上堆砌起笑容:“都沒注意,這天兒啊是要下大雨了,玦爺可吃過飯了?沒吃就給您簡單弄點兒。” 怒蛟擺擺手讓他不用忙活了,搞自己的,漢子憨笑著重新去拿沒編完的籮筐,怒蛟覺得無趣,索性坐著閉目養神,顧蕭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學到一二,那漢子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手上的動作,便問道:“這位爺有興趣?” 顧蕭點了點頭湊了過去,漢子便將籮筐塞進了他手里,樂呵呵道:“那你試試。” 顧蕭拿起竹篾,摸著軟韌,但弄起來又不是那么回事,好像這些竹篾有自己的想法,他根本無法順利地將它們穿插進去,好不容易穿好,卻歪歪扭扭,一點也不美觀,顧蕭臉上漸熱,有些不好意思地將籮筐還給漢子,漢子倒也沒取笑他,而是把他編的釘緊實了些,便與他之前編的一致了,那些竹條在他手里好似活了一般,完美地穿插排列,顧蕭看得直佩服,漢子見他這模樣,便道:“這位爺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怒蛟看得搖頭直呼無趣,便借了里屋休息,顧蕭搬了個小板凳兒坐在漢子旁邊,有模有樣地拿了篾條開始學習,門外雷聲漸起,雨水如瓢潑,砸落的聲音蓋住了其余的聲響,漢子碰了碰顧蕭手肘,顧蕭疑惑,難道自己又編錯了?他半信半疑地將自己剛編的打散,身旁的人卻拉住他剛起編的篾條,塞了張紙條到他手里。 顧蕭將信將疑地打開,是一手分外鋒利的字,一筆一劃都像是帶著利刺,是他熟悉的柳成舟的字。 “你想辦法拖延怒蛟的行程。” 傳信的內容也十分簡單,顧蕭看完了信,搓了搓手掌心,那一指寬的薄紙就化為齏粉,不留任何痕跡,他轉頭捉住了男人的手腕,壓低了聲音問:“你到底是誰?!這又是從何而來?” 那漢子見他如此緊張,安撫地笑了笑:“郎君莫慌,我乃幽州城的人?!睗h子望了眼怒蛟休息的里屋,也低了聲音道:“柳教主早有安排,此時不是說話的時機,星月自會接應你?!?/br> 顧蕭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那老伯便自顧自地編起了自己的活計,許是枯燥,他看了看顧蕭,找著話題道:“公子可是玦爺的朋友?” 顧蕭搖了搖頭。 “奇怪,卻是沒見玦爺往我這兒領過朋友以外的人?!?/br> “他……”顧蕭攥緊了拳頭,“你口中的玦爺,是個什么樣的人?” 漢子愣了一瞬,隨即皺了皺眉:“須知人有千面,心有萬象,我不敢妄言?!?/br> 顧蕭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但說無妨,我不過是想多了解他一些?!?/br> 漢子嘆了口氣:“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玦爺本名叫李清玦,祖上是幽州城的富商,你也知道幽州城早已歸于魔教麾下,當年魔教與武林盟兩敗俱傷,老教主也受了重傷,玦爺就是在那個時候接觸到血重樓的?!?/br> 漢子目光深遠,仿佛人已經置身于當年,“玦爺家境殷實,他就是渾噩度日,也是不愁人伺候的,但當年傷重的老教主就是在幽州城頭,凌空一箭將追到幽州城的武林盟主廢掉一只手,讓他從此念念不忘,后來便不顧家人勸阻入了血重樓。” “老教主是慕容獻的叔父,他本來有一個兒子叫慕容柯,與慕容獻和老一輩的七大長老,也就是現在的七殺交好。那慕容柯從小就不喜武只習文,看上去也病懨懨的,大成國自古強者為尊,當時一方面魔教的人傾向于慕容獻,一方面迫于老教主的勢力,支持慕容柯。老教主偏愛他這個兒子,幾次三番想除掉慕容獻都沒得逞,再后來呢老教主老了,斗不過慕容獻了,在死前令七殺發下毒誓,務必護他的獨子平安無恙。慕容獻繼任后,又豈能容得下閑言碎語,他便想放逐慕容柯,讓他離開幽州城,可若讓武林盟知道這病懨懨的人就是魔教之子,哪還有活路,玦爺便第一個不同意,他非是不支持慕容獻做新的魔教教主,只是老教主于他有知遇教養之恩,又發過毒誓,這才與慕容獻背道而馳,落了個叛徒的名頭?!?/br> “可我怎么聽說,七殺叛變是因為慕容獻帶回了一個孩子,就是日后的長風長老,今日的柳教主……” “不,時間上就不對,那不過是慕容獻為了堵外人之口罷了,慕容獻要扶他做長老,魔教又不是容不下他,七殺還沒有氣量小到那地步。因為放逐柯少爺的事,七殺與慕容獻翻臉,但柯少爺怎么也算是他旁系的哥哥,慕容獻倒是沒下死手,自己卻受了重傷,也是在那時候,他收養了柳成舟,回了血重樓,這些你都可以去向慕容獻求證。后來,玦爺就帶著慕容柯來了中原,他名聲不好,起初只能干點替人掃清宿敵的臟活兒,那柯少爺矜貴,又自詡有文人風骨,見不得他這般替人賣命又伏低做小的,不愿做玦爺的拖油瓶,便趁著玦爺外出辦事的時候,自己留書一封走了,他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柯少爺,都以為他死了,哪想到他搭上了趙長黎,他們這才在趙長黎手下干點護衛跑腿的活兒,來往于昆侖派跟云鶩山莊之間,偶爾會在我這兒歇歇腳?!?/br> 顧蕭看他神情有些哀慟,不似有假,便也沒有細問,只道:“那您是他的……” “我自然是玦爺舊部?!?/br> 顧蕭捏緊了拳頭,壓低聲音道:“你既是叛徒舊部,說的話我如何能信你?” 漢子笑了笑,湊過來小聲道:“玦爺也是沒得選罷了,他又不是真心想判出血重樓?!?/br> 顧蕭扶了扶額,怒蛟確實還對血重樓惦念得緊,但他畢竟已經是叛徒…… 漢子又道:“如今慕容獻為了魔刀千刃,想隱居世外,早早禪位,柯少爺念頭通達,當年他爹跟慕容獻也是你來我往,說是流放,慕容獻被七殺圍剿也幾乎沒還手,柯少爺拿得起放得下,玦爺本也是慕容獻舊交,上次思寤峰之后,也算是緩和了關系?!?/br> 顧蕭眼中猶帶疑慮,若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七殺如今在魔教也算不得叛徒了,可怒蛟為何不回到魔教?還繼續給趙長黎賣命? 漢子見他不發一言,似是看出了顧蕭心中所想,又道:“柯少爺如今是趙長黎的座上賓,玦爺又怎可能棄柯少爺于不顧而去血重樓,再者血重樓已有了新的長老,品劍大會上,柳教主為了你殺了狂鯊,他們回去也不合適,還不如就在趙長黎手下做事。” “原來如此?!鳖櫴捗嫔厢屓?,心里卻在告誡自己,這魔教往事,是真是假,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清楚,最多也只能信一半,先按照柳成舟的囑托行事,且看看他們到底有什么陰謀詭計。 “這么想知道我的過去,為什么不直接問我?”怒蛟不知何時已經倚在門框上,看著顧蕭,嘴角含著一絲清淺笑意。 顧蕭撇過頭,“無聊聽點故事罷了。” 怒蛟也不惱,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經暗了下來,雨卻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他便道:“晚上有些什么食材?好久沒下廚了,來了貴客,該盡盡地主之誼?!?/br> 顧蕭有些吃驚:“你這模樣還會做飯?” 怒蛟看了看自己,這些年趙長黎也沒虧待他,身上穿的料子一看也的確是不適合圍著灶臺轉的,他扎了扎袖口,邊往廚房走邊道:“今天就給貴客露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