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蟲族星系，邊境星域，天狼星地表基地。

    現場正處于一種詭異沉寂的氣氛——當然，這不是說現場沒人說話，實際上蟲族的外交官與幻想鄉派出來的外交官正以最標準的星際通用語來回扯皮。

    詭異寂靜的氛圍來源于現場雙方的最高權力者……們。

    時間倒回5分鐘前。

    幻想鄉遵循守舊帝制，比起新聯邦人更注重面上的儀式感，國王下來之前，侍從官便早早鋪放好了長長的紅地毯，禮兵刀，傘蓋華聯，捧花舉旗的禮儀兵；要多繁復多繁復，要多鄭重多鄭重，這些幻想種面上沒有一絲懈怠，全是rou眼可見的高集中精神——即時只是舉起一把禮儀槍刀，又或是舉著一把高傘這種小事，他們都是最認真的姿態。

    第一眼就能讓人知道這群幻想種無比尊敬，甚至有點過頭尊敬到神化了即將走下來的幻想種最高總統。蟲族一側對此暗中嗤鼻，荷槍實彈的武裝軍全都戴著面罩，倒也沒有在會晤結束前就因為態度問題直接讓會晤崩盤。

    然后，詭異的問題就來了。

    在蟲族士兵軍隊視角里，那位于無數簇擁中緩緩走下來的幻想種總統步行下降長梯到一半時突然停住，就這樣站在紅絨長梯上遠遠往他們的最高指揮官－阿克希少將這一方看。

    異種的視力優秀至極，軍隊里更是有不少眼力發達的鬼蜻蜓，他們能夠清楚地看到面若冰霜，仙氣十足（讓蟲族承認這點還是有點困難，但不可否認，這幻想種的確有張世俗意義上的好臉）的幻想種最高總統的視線先是居高臨下地輕飄掃了一遍所有蟲族士兵的方陣，蟲族以精神海為武力基礎，敏感而銳利，一下子就能感受到這道視線中的淡漠。

    那感覺實在太明顯了，幻想種的最高總統視他們若地上塵埃，淺藍如冰晶的瞳孔中仿佛沒看到半點活人——相當有羞辱性的漠然目光。

    蟲族軍隊方陣稍微有點sao動，但很快平靜下去。

    接著好像玩蹦極似的，那位最高總統的目光掃完一圈后停在了最高指揮少將身上，那漠然而不掩蔑視的目光突然變了，似利箭一般的死盯目光直直射向阿克希少將。

    威提希·阿克希：？

    淺紅發的少將是在場基因等級最高的蟲族，視域最廣，最敏感；奇怪的是，他在那個精靈總統身上只感受到了很短暫的一瞬殺意。

    殺意來的濃烈，卻又如此輕易地戛然而止。

    殺意卡幀了一樣消失，接著那個精靈的眼神就變得奇怪了起來。

    是一種……嗯，威提希自己不太能描述出來的感覺，他上學那會文學史學的就不太好，一覺之后直接被特招入伍，連基礎高級課程都沒學完。

    威提希在對方復雜而緊緊注視之下——按威提希的邏輯來說，他早該暴起了——可現在，威提希無端地發散了三秒鐘思維，……這個幻想種身上，有種熟悉的味道。

    ……很輕，很淺。需要集中精神，延伸感知觸角才能勉強聞到一點。威提希并沒有表象那般孱弱，他警覺而敏銳地在那個幻想種看過來的一瞬間就拉高了專注力；雖然他們隔著起碼三公里以上的距離，但介于這熟悉的味道兩小時前威提希才深深攝入過……

    威提希·阿克希稍微站直了身體，眼神專注地回望過去，皺著眉頭盯著那個幻想種。

    白皮，金發，藍眼睛。……和阿弗洛狄德完美岔開所有相似因素，但這個幻想種身上怎么會有那種信息素？

    威提希不得其解，卻生出了點別的心思。

    這是第二個在現實中出現的阿弗洛狄德信息素相關物，上一個還在德拉昂手里握著，威提希雖然腦子思維不太正常，但最起碼做不出搶好友藏品的掉價行為。

    ……想要。

    蟲族信息素在異種中都算特殊，只有蟲族的軀體能夠承受這種致命信息素腺體，一旦移植，腺體會在一分鐘內失去活性。那個幻想種身上的信息素味道絕對不可能是活物，一個新的藏品？

    威提希在自己貧瘠的歷史知識里挖了挖，勉強記起來，這個幻想種總統好像在大災變時期就出現了。

    哇哦，一個可能是……沒有轉手過的，阿弗洛狄德的藏品？

    威提希猛然興奮了起來，他的情緒值一下子沖破了身上抑制器額度，埋在皮下的特殊電極針立刻釋放生物電流，直燙威提希的精神海。

    一層細汗自淺紅發少將的額頭滲出，但軍雌只是亮著眼睛，用一種渴望的眼神在看那個幻想種國王。

    興奮的，純凈的，野獸一樣的目光。

    2

    后排的士兵可能還沒意識那么快，但站在阿克希少將身后三排方陣的士兵頓時被幻想種總統不掩異樣的眼神挑釁到。

    前三排30萬蟲族士兵整齊給槍上膛的機械對撞聲在詭異寂靜的氛圍中如炸雷般，充滿了冷金屬的威懾與恐嚇，站在幻想種一列最前方的精靈外交官冷漠的神色頓時變了，他后退一步，身后的白精靈士兵同樣為槍刀充能，電子波紋回蕩在空氣中，精靈外交官揮手控制住身后的士兵下意識反應，對蟲族外交官一側高喊：“這就是蟲族的待客之道嗎！”

    蟲族外交官：……

    cao你媽，我今天要不是外交官我第一個掏槍轟碎你的腦子！瞧瞧你們那鼻子長在頭頂上的總統什么眼神！！！

    現實情況中，蟲族外交官臉皮抽了抽，他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社交微笑，“……怎么會，我們……，也許你們可以更禮貌一點。”

    精靈外交官：？

    你怎么敢講這種話！

    現實情況就是，精靈外交官也露出了皮笑rou不笑的社交微笑，可能是因為極力壓抑，這微笑看上去充滿了嘲諷。“……請遵循星際公約法。至少在和談時，你們該學著點友善。”

    蟲族外交官真的憋不出了，嗤笑一聲，“哈。”

    “也許你們愿意回憶一下新歷599年的和平會談大事件？”

    新歷599年，蟲族第一次對幻想種伸出橄欖枝，橄欖枝奎恩少將死在幻想鄉，下葬時棺木中只有一套嶄新的軍服和17枚軍功章。

    “……”

    眼見著扯皮會晤搖搖崩塌，雙方最高指揮都叫停了蠢蠢欲動的士兵們。精靈一側似乎有什么特殊溝通方式，遠遠的，幻想種的國王輕側了一下臉，對身邊的士官說了什么，所有舉槍的幻想種便如波浪般整齊收槍。輕柔無聲，如風拂過。

    威提希同時輕慢地舉了一下手，比了個下壓的手勢，身后大軍像機器人般精準校正自己，收槍，擺放于胸前，再一跺后鞋跟擺正軍姿禮，帶著金屬刀片的軍靴磕出整齊的聲響，似巨獸咆哮般回蕩在遼曠的地表基地空氣中。

    高效，精密，充滿了冷感的金屬威懾。

    精靈外交官：……

    “well。”精靈外交官的笑臉像張面具，“真是精神的軍隊。”

    “天性難改。”蟲族外交官嘲諷微笑拉滿。

    這時，有雙方的第二士官從后面傳遞來了新消息，雙方外交官們拉開了充滿火藥味氣息的距離，場上一時間陷入了第二輪談判前期的僵持。

    本不應該有第二輪談判的。

    精靈一側下來前就做好了直接開戰的準備，但不知為何，當國王下來后，突然命令就變了。

    第一輪假模假樣的談判交涉結束后，只是兩分鐘不到，更多的頭痛壓力就來到了副官們身上。

    蟲族外交官剛把幻想種要求共享地理位置的威脅需求上報給總指揮。

    總指揮盯著幻想種的軍隊，眼神晶亮，瞳孔甚至拉伸成了豎瞳，口吻有氣無力，意志力卻那么的剛硬。

    阿克希少將：“讓他們去吃屎。”

    外交官：……您完全就是想開戰吧。

    外交官深呼吸一口氣，想到將軍絕對不準開戰的死命令，準備給總指揮的話潤色一遍再過去繼續掰扯。

    －

    精靈一側的外交官聽完國王最新的命令，淺金色的睫毛眨了好幾下，一張俊臉上露出一個有點癡呆的表情——您聽您在說什么啊！！

    精靈外交官少見的有點磕絆地問：“您。您是說……？是說，要邀請那位蟲族總指揮過來坐一……坐？”

    天下硫酸雨了？

    瞧瞧這是說的什么鬼話？？

    但國王并沒有理會臣子的不可置信，他已經下了梯子，站在原地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蓋亞文拉法平靜的說：“讓那個蟲族少將過來見我。”

    “……”不開戰的前提下非常難。精靈外交官張了張嘴，忍不住逾越地抬眼去看了眼王的表情，您到底在想什么啊！……等等，為什么王的眼神……？

    ……記憶非常好的幻想種外交官突然想到了一個過往。

    新歷599年，毀于幻想鄉領主手中的第一次宇宙交涉性質的和談。

    他們的國王擊殺了橄欖枝，沒有任何前因后果。

    并且在那之后，王的作風行為就出現了轉變。

    ……變得，怪異（strange）。

    精靈外交官等了幾分鐘都沒有等到命令，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回去進行第二輪談判。

    外交官退下后，蓋亞文拉法身側陷入了一陣寂靜，站在王身邊的士官和秘書長們感受到王身上的不對勁之處，但無人敢開口。

    總是可靠而無所不知的王扶著身旁女官的手，正像失去了身體控制似的，微微發抖。

    ……

    崇敬而威嚴的神像出現了裂縫，不對勁與怪異彌漫在親衛精靈的周身，他們誰都想到了新歷599年那一場崩壞的世紀合談。

    3

    【你該走了。伊森，別像個孩子似的耍脾氣。】

    【你怎么敢這樣做！天哪！天哪！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什么樣！】

    【……這不……你……】

    【……誰，……我不同意，你別想擺脫我！！】

    【你怎么能，你瘋了！！】

    【你瘋了，你瘋了。你不能這樣做，天哪，到底什么東西改變了你！！提摩西！！】

    蓋亞文拉法從未想過在新紀元之后竟然還有人能讓他陷入如此大規模的記憶回溯。

    在原本的預定進程中，幻想鄉最多只做一次表面功夫，就直接和這群蟲子開戰。

    至于天狼星上面那位所謂的明日之星？

    哈。蓋亞文拉法十分愿意再從新歷蟲族聯邦摘下第二顆明日之星。

    七百年的歲月與絕對的秘寶讓蓋亞文拉法的魔法側實力保持鼎沸狀態，如果是蟲族全盛科技時態，蓋亞文拉法還有點頭痛，畢竟在三級文明之上還有一個壓軸的四級硅基文明，如果他做得過分了，四級文明在宇宙議會上是會出手干涉——也就是說，如果蓋亞不一次性把蟲族星系在短時間內殺干凈了，后續麻煩就會來找他。

    幻想鄉并不算一個實力均衡的星系，整個國土只有蓋亞文拉法是武力值天花板。

    但如果能夠成功殺空蟲族星系——接下來的一切都將由勝利者書寫。

    宇宙聯邦會議從來不會因星際公約保持絕對的和平友善。

    以前是顧慮太多，加上蟲族自身的科技的確麻煩，他們就像病毒的1和0，只要有溫床就能無限增殖，惡心的把戲。

    可現在，簡直是上天賜予的禮物！

    蟲族依賴的科技主腦被病毒直播搞垮了！整個星系就像一只被打斷雙后腿的老狗。

    此時不擊殺，就不會再有更好的機會了。

    蓋亞文拉法下飛行器前都是這樣想的。

    直到已經將近兩百年不問事務的幻想種國王看到此次蟲族一方的總指揮官。

    一個年輕的，有著一頭淺紅發的軍雌少將。

    消瘦，眼窩深邃，渾身洋溢著一股死寂感——不是蓋亞文拉法這種迷茫的自我放逐，而是混雜著壓抑瘋狂與不安定感的違和死寂，這個淺紅發的蟲族就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核彈，在蓋亞文拉法的視域中，這個年輕的蟲族有著極其令人作嘔的能量波紋。

    但這些都不是讓蓋亞文拉法駐步的原因。

    是那張臉。

    屬于‘蓋亞’的記憶回溯如一場呼嘯的大風，瞬間就席卷了蓋亞文拉法所有的意識，如果不是禮教與傲慢的自尊深入骨髓，蓋亞文拉法可能在看到那張臉的第一時間就軟下腿，倒下，或是跪下了。

    是那身氣質。

    那張臉和記憶中的47歲伊森阿克希并不算一模一樣，可他們身上那種刺人的壓抑瘋狂如出一轍，屬于‘蓋亞’的回溯記憶帶來了鋪天蓋地的畏懼。

    蓋亞文拉法從未想過他會從生理層次上懼怕一個蟲族，不，不是他在害怕，而是‘蓋亞’的潛意識中，無比懼怕這個淺紅發的蟲族。

    也從未想過，比起美夢，是噩夢先一步跨進了現實。

    明明眼前的蟲族少將是淺綠色的眼睛，可蓋亞文拉法卻在這個人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陰影。

    舊日鬼影伊森·阿克希遠遠望過來，輕蔑的視線，冷漠的視線，惡意的視線，殺意的視線，全部凝在一雙甜蜜的琥珀瞳中。

    蜜與綠。

    蓋亞文拉法死死抓著身旁女官的手，靠著女官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去，‘蓋亞’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在這雙眼睛和面容的注視下，蓋亞周圍的一切都緩緩扭曲霧化成了鬼影，模糊扭曲的世界中，只有黑影盡頭的年輕蟲族指揮是清晰的。

    那個蟲族正用一種興奮的，純凈的，野獸一樣的眼光回望過來。

    無數破碎記憶此刻似天幕倒塌，伴隨這個惡意的眼神沖入蓋亞文拉法的理智。

    蓋亞文拉法在不恰當的時刻‘看’到了自己過去的記憶。

    是提摩西和伊森阿克希的交談。

    又或是一場吵架。

    一塊碎片滑過，蓋亞文拉法看到的一切都在晃。

    回憶片段的地點是一座主權艦的廣域平臺上，星艦之外是宇宙中的太空，本該是黑暗的太空此刻亮如白晝。蓋亞文拉法仔細看了一下，瞳孔緊縮了一下。

    不，不是白晝。

    記憶碎片中的黑暗太空亮似白晝的原因……是無數無數的蟲族機甲在無氧的外太空中如流星般滑過，正與某些更怪異的機械生物與龐然宇宙生物交火；爆炸，磷火與輻射，光子爆炸與能量炮久久不斷的轟鳴爆炸，火力足到將整個黑夜太空照應成了白晝。

    ……天哪。

    以群星烽火璀璨為背景，主權艦的廣域平臺上到處都是匆匆而過的舊歷蟲族士兵，年輕的伯爵正和他的友人站在總指揮臺上吵架。

    在記憶碎片中，‘蓋亞’并沒有完全聽清這一段的對話。

    年輕的伯爵正在發火，而他的友人同樣氣焰不小，他們在吵架，物理性的異能威壓將整個總指揮室的裝飾都炸碎了一半。

    【理智一點……你現在……我，……太難看了。】年輕的伯爵聲音少見大聲。

    在蓋亞文拉法能想起來的所有記憶中，提摩西說話時總是輕聲細語，平靜而冷淡。他很少有憤怒的時候，好像這具軀體就沒生過熱意，連血都是冷的。

    【我……難堪？我看難堪的是你的腦子！看看你現……別做了，……求……天哪，連賽利安大公都沒這樣干！……放棄吧……提莫，我求你……】帶來夢魘之感的淺紅發雌蟲的聲音憤怒又心碎。

    【求我？】年輕伯爵的聲音變冷了，甚至笑了一下，【你算什么東西。】

    蓋亞文拉法的腦海刺痛一片，好笑的是，這塊記憶碎片里的提摩西似虛無，全部真實的觸感全都是伊森阿克希給‘蓋亞’的。

    年輕的伯爵口吻多次變化，似乎很生氣，可周身一點都沒溢出真正的危險精神力，反而是淺紅發的雌蟲異能因為心態失衡，正四處亂溢；某種心碎，畏懼，不可置信的情感被伊森阿克希淺層精神系的異能如波紋呈現。

    蓋亞文拉法被這股晦澀的情感絞得難以喘息，他勉力分神去看這塊記憶碎片周遭的情況。

    這是一個總指揮室，撇除那些被異能波紋炸碎的裝飾，提摩西身邊還有一張漂亮的黑木桌子，上面擺放著虛擬軍艦的3D投影，一塊投影板，幾瓶開封的酒水，精致的點心塔和一些水果。

    ‘蓋亞’就蜷縮在大木桌后的長椅上，身上披著一套對他來說過大的猩紅底絨軍斗篷，一身冷汗緊緊把臉藏在軍斗篷的帽兜里，不敢抬頭。

    ……所以這塊記憶碎片的聲音是不全的。

    ‘蓋亞’被年輕伯爵和其友人決裂般的場景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