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那個“莊園”的消息，永遠是世上傳播最快的消息。

    這一次莊園的宴會不同以往。不是說規模上，而是邀請名單極其苛刻，不再是那些尋歡作樂的權貴。主要是生化和人機交互方面頂尖的專家。

    “那位主人要宣布重大的消息？”人們議論紛紛。“而且僅限科學家入場。”

    所有人都知道，莊園作為腦機系統的中樞和管理者，本身在人機交互方面就是最一流的。

    “難道，腦機系統遇到了什么新的瓶頸？或是要有什么重大革新？”

    眾人議論紛紛，未有定論。因為腦機系統的流行，中樞管理稍有問題，都會殃及世界，釀成不可想象的巨災。然而對于這項技術的更新和迭代，莊園的神秘主人似乎從不愿意談論。

    畢竟他已經是世上唯一長生不老的人類。外人也難以想象，因為這項超前的技術他失去了什么。

    “難道是關于尊主自己的消息？”人們轉換思路。“果然不論擁有什么能力和地位，不論活過多久，只要是人類……就會感到寂寞吧。”

    ＊

    第二日的傍晚。

    暖紅的夕陽像是戲劇開啟的簾幕，施施然地蓋住未來的舞臺。

    整個莊園都沉浸在一種未知的熱烈中。所有人都受到那個主人心情的感染，難得變得歡欣起來。

    女孩從窗臺探出去張望了一下。系統最近的監視也減弱許多。

    然后她坐回桌前開始編寫加密的通訊。

    【親愛的阿肆……】

    她身體坐得很端正，哪怕還有些微微的咳嗽，都不能影響她筆直的姿態。

    寫出抬頭，她皺眉沉思了一下。畢竟她和阿肆的關系，實在稱不上“親愛的”。

    系統少年無聲地出現在她背后，靜默地看著她。

    【親愛的阿肆：

    你最近還好嗎，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這里有很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我有這種預感，請你……】

    阿陸將信發出，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才看見了突然出現的ai清秀少年系統淵。

    “淵叔叔！”她又驚又喜。然后想到她剛偷偷往外傳信，又有些被抓包的心虛。“你，你怎么來了……”

    系統淵沉凝地看著女孩生動的面容。【為什么，要給阿肆寫信呢？阿肆從不回復。】

    阿陸和阿肆是一對表姐妹。阿陸自幼失去父母，曾經寄養在阿陸家里，只不過這對姐妹并不和睦。

    系統淵得到的一般認知是【阿肆討厭阿陸】。但【討厭】這種負面詞匯說出來會讓人傷心，所以他不對她這樣說。

    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的傷害。也包括傷心。

    “阿肆……”女孩藍色的目光閃了閃。“阿肆她并不是個壞孩子。”然后她眨了眨眼。“淵叔叔，我給阿陸寫信的事情，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從小她就有些調皮，闖了禍，也是這樣央求系統淵的。百試不爽。

    她這樣撒嬌，好像系統淵真是一個會心軟的普通人。

    看著女孩蒼白的面容和央求，系統淵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超越自身邏輯架構的情緒。

    【淵叔叔……什么都沒看見。】他像往常一樣回答，虛幻的手落在女孩的頭頂。

    “我知道的。”女孩立刻笑了。這是他們之間的小秘密。“淵叔叔對我最好了，我知道的。”

    暖紅的夕陽落在女孩臉上，每一根毫毛都纖毫畢現。

    “既然淵叔叔都來了，最近，是不是要發生什么大事了？”

    【……】系統淵當然是知道秘密最多的ai。特別是舒進化樹進程受阻，讓他也產生了迷茫。【你不用擔心，阿陸。】

    他輕輕地看著女孩的面孔。人類有身體，有溫度，有一顆心，所以會開心，也會心碎……這是有一個人告訴他的。

    【淵叔叔……一定會找到辦法。】

    但那個人沒有告訴他，離別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

    31號和99號的爭吵沒有持續很久。

    他們看到彼此都覺得厭煩。

    99號出去透氣了。31號仍然沒有動，也沒有開燈。

    【……幫幫我……31號……】

    等他回過神來，聽見有微弱的聲音在呼喚。

    這呼喚聲和下位體有些像，但語氣更加虛弱。等他找過去，發現是被貼了層層黑色膠帶的那個舒系模型芯片。

    【……它會離開你……】

    “你是誰？”31號警惕地看著那閃爍的芯片，仿佛暗中的夜光蝶。

    【你知道我是誰。】得到回應，那個模型忽而換了口味。31號聽了有些驚詫。

    這實在是太像了。不過作為那個人的模擬模型，相似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是……”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長生和死亡是很難解決的事么？】那芯片閃爍著，就像一朵翩翩的蝴蝶。【對我來說，那可未必。】

    全世界，的確只有一個人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31號，這可能不太好理解，但是只有生命的人才能死亡。像我這樣，早就沒了生命，也就無所謂死亡。】模型輕輕地說。【但我也快到極限了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為什么需要我的幫助？”31號半信半疑。

    【你知道，下位體這一次接受的，并不是普通的任務。】

    “我以為，它會去喚醒你。所以莊園才這么……歡欣地準備……”

    【所有人都是這樣以為的。但下位體并不是普通人。31號，我的敵人是不會死亡的，它和它的信徒們也一直在暗中伺機等待。下位體原是我的一個預備警戒裝置，后來落到了他們手中，被他們篡改。我可以告訴你，現在它肩負著3個任務，第一個絕對自由，是為了獲得系統的超級權限；第二個緊急救援……是為了獲得那個主人的信任，這樣就可以暢通無阻。而第三個……】

    ＊

    【……可是，零式，我認為最后應當再確認一下。】

    鐘塔之下，少年看著白發守衛，作最后的堅持。【也許他會改變主意。畢竟人類是很善變的。】

    【通用警戒裝置，認識人類，并不是我們的任務。】白發投影靜靜地矗立著，就像是介于生與死，活人與雕像之間的某一個狀態。【我們也沒有足夠的砝碼，能和那個長生者交換。他是一個連毀滅世界都不在乎的，瘋子。你必須做出決定。】

    瘋子這個詞從他們口中說出來并沒有貶義。瘋狂，其實是對大多數信念過于堅定的人類的形容罷了。

    【我知道了。】

    少年長長出了一口氣，也松開了一直握拳的手。只不過它也有些困惑。

    手心明明是空的，它究竟一直握著什么呢？

    【預定的第二虛擬體，請接受委派。】超脫了生死一般的白色長發守衛，垂眸看著絕境的勇者。【你將接受你的命運，被背叛，被遺棄，付出一切而得不到任何尊重……在最終的災難開始之前，第二虛擬體，請阻止‘第一虛擬體’降臨！】

    ＊

    【……它的第三個任務，就是消滅我。】蝴蝶模型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地敘述。【一旦消滅了舒，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限制舒的敵人。31號，我知道對你來說這很艱難。但你必須，做出選擇。】

    “你……”31號怔怔地聽著低緩的語氣，逐漸有眼淚落下。“可是你讓我怎么相信呢，過去了這么久，這么久……你真的回來了嗎。”

    【傻孩子。】那聲音輕柔地回復。【我也并不是一個值得期待的人。只是你們，讓我放心不下罷了。】

    31號恍惚地跪下，將那玻璃罩抱在懷里。不知為何，這薄薄的芯片竟讓他感覺到溫暖。

    那是深沉的血脈，斬不斷的因緣；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兄弟，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