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夏決辰久違地失眠了,這些天為了買早飯他每天都睡得很早,強迫自己把生物鐘調整到正常人的水平。 但今天他沒這么容易睡著,也許因為柯明澈,也許因為葉承舟。 他沒有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柯明澈,沒這個膽量。葉承舟自殺前曾被一個小混混勒索過,年輕氣盛的他知道后直接拿刀把人捅傷到住院;他理解自己年少時的沖動魯莽不代表別人也能理解。 畢竟,他差一點因此成了殺人犯。 夏決辰躺在沙發上,漫無目的刷手機,視野中充斥一條又一條無關痛癢的信息。手機屏幕的光打在他臉上讓他覺得自己是這塊漆黑空間里唯一活著的生物。 頂部忽然跳出好幾條消息通知。 消波塊掌柜:你馬上回來 消波塊掌柜:這到底是什么馬 消波塊掌柜:這馬是沒吃飽還是腿瘸了還是 消波塊掌柜:還沒出生啊 消波塊掌柜:? 夏決辰愣了愣,這會兒才想起來出門前他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他看了看時間,凌晨一點五十,距離消波塊打烊還有十分鐘。 沿河路一霸:今天不回去睡 沿河路一霸:你直接鎖門吧 消波塊掌柜:? 消波塊掌柜:你帶鑰匙了? 沿河路一霸:沒,我回去你肯定在了 消波塊掌柜:網吧還是朗悅老師那? 夏決辰打算隨便答個地點應付謝馳,然而他不久前才對柯明澈說過:“我什么時候騙過人。” 沿河路一霸:堂弟家 消波塊掌柜:哦 消波塊掌柜:他什么時候來面試? 沿河路一霸:不來了 消波塊掌柜:? 沿河路一霸:你今天使用問號有指標? 消波塊掌柜:我不想和你說話 沿河路一霸:好的寶貝 沿河路一霸:咱們下次再聊 夏決辰把手機熄屏,放在茶幾上。他抬起手臂,壓住了自己眼皮,陷入更深層次的黑暗。 他希望柯明澈能過來,但謝莫莉的歌有歌詞,他們樂隊的表演時間又在深夜,和他工作時間不一致,酒吧平時的背景音樂也帶歌詞,柯明澈待在這里應該會不舒服。 他回想起剛剛在手機上搜索到的相關信息,世界上得這個病的人還不少,有輕有重,癥狀也不一樣。聯覺癥雖然屬于精神類病癥,對身體健康倒是沒有太大影響,他也能稍微放下心。 不過柯明澈居然能聽懂鯨落的內核,這讓他相當驚訝,同時又十分欣喜。 當柯明澈說出“我看見了一只鯨魚”時,就像有一只手穿過夏決辰的胸膛,緊貼上他的心臟,告訴他:“我們的心跳頻率一致,我們很相似。” 早上八點,柯明澈從房間出來。 經過客廳去浴室洗漱時,他朝沙發望了一眼。 夏決辰睡得很死,一只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松松垂在地板上,另一只手緊緊抱著羅勒綠色的沙發靠墊。 綠色和紅色搭配在一起本應該是毫無美感的,而眼前這一幕卻看起來相當和諧,大概是因為睡著的夏決辰自帶一種沉靜的美感,散發出的藝術品氣息讓難以調和的色彩組合變得合理。 三十分鐘過去,夏決辰還是沒醒,連柯一星都揉著眼睛走出自己臥室。 “哥哥,早飯吃什么?”柯一星爬上餐桌,屈起一條腿跪坐在凳子上。 柯明澈朝他揚了揚手里的餃子,輕聲說道:“決辰哥哥還沒醒,洗漱的時候動作輕一點。” 柯一星點點頭,爬下凳子、踮起腳后跟躡手躡腳地走向浴室。 鍋里的水燒開了,柯明澈正要往里下餃子,浴室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隔著門還很清楚,大概是柯一星打翻了刷牙杯子。 杯子里應該沒裝水,落地后彈了幾彈,將演奏時間又延長了幾秒。 夏決辰皺眉,抬起手臂抓了抓頭發。他不耐煩地睜開眼,向傳出噪音的地方看了看。 浴室門開了一條縫,柯一星從縫里鉆出小腦袋,元氣十足地朝他喊:“決辰哥哥!早上好!” 起床氣一掃而光。 “……早。”夏決辰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他將手搭在膝蓋上,躬身低著頭看不出是又睡過去了還是在努力清醒,直到柯一星從浴室出來,他才狠搓一把臉,從沙發上起身。 等到他從浴室出來后,餃子已經煮好了。 “附近有超市或者菜市場么?”夏決辰拉開凳子,在餐桌前坐下。 “有家超市,待會兒我和你一起去吧。”柯明澈往空碗里盛了六個水餃,放到夏決辰面前,“先盛這些,吃完再添。” “超市!我也想去!”柯一星說。 “你去了電動車沒地方放東西了,好好看家,我們很快就回來。”柯明澈說。 “好吧。”柯一星沮喪地回答。 “給你買糖,最大袋的那種。”夏決辰說。 柯一星:“成交!我要巧克力味的!” “這糖原來這么多口味啊?”夏決辰站在糖果貨架前,被花花綠綠的包裝迷了眼,“除了巧克力夾心還有純牛奶、草莓、抹茶、椰子……太多了。” “柯一星最喜歡巧克力夾心的,買這種就夠了。”柯明澈說。 夏決辰:“其他口味你們都嘗過?” 柯明澈:“只買過巧克力和純牛奶,純牛奶的基本上是我吃完的。” 夏決辰看向柯明澈:“你覺得這兩種口味哪種更好吃?” 柯明澈:“我嗎?我個人更喜歡純牛奶……你干嗎?” 夏決辰往購物車里扔了一大包巧克力夾心奶糖、一大包純牛奶奶糖、剩下幾種口味每種又各拿了一小袋。 夏決辰:“尋找我最喜歡的口味。” “那也不用這么多,”柯明澈邊說邊把那一大包純牛奶奶糖塞回貨架上,拿了一小袋出來,“小袋的就夠了。” 夏決辰把他剛塞回去的大包牛奶糖又拿了出來。“你不是喜歡吃這個味道么?” “喜歡是喜歡,但沒柯一星這么喜歡,太多了吃不完。” “吃得完,”夏決辰拍拍購物車,“趕緊的,再磨蹭沒新鮮菜了,你手上那袋還要不要?” “……不要了。”柯明澈把手中的小袋牛奶糖放回貨架,跟在夏決辰身后走向生鮮蔬菜區。 “又燉豬骨湯啊……”見夏決辰推著車在生鮮豬rou區徘徊,柯明澈小聲地抱怨了下。 “什么叫又,上次燉是兩天前了吧,”夏決辰拿了兩盒包裝好的筒骨放進購物車里,“你現在對鈣的需求量光靠曬太陽肯定夠不了,沒讓你天天喝已經很仁慈了。” “但我感覺真的差不多快好了。”柯明澈辯解道。這些天右腿的痛感正在逐步消失,唯一不適在于對雙腿平均分配力量這點上。 習慣了一個半月左腿帶動右腿走路,現在要兩條腿分開來回到獨立行走的狀態大概還需要點時間。 “你自己都說‘差不多’快好了。這樣,等我帶你去看完醫生,醫生怎么說我就怎么做。”夏決辰說。 柯明澈:“好,什么時候去?” 夏決辰:“起碼要兩個月吧,十月二十一號左右。” 柯明澈在腦海里迅速算了算,加上今天他一共還要吃六頓豬骨湯。 前提是夏決辰不會突發奇想把頻率改成隔一天一頓或直接一天一頓。 然而,燒烤店老板的喜訊導致他和這位“醫生”的見面日期提前了很多。 國慶假期結束后又過了一周,趁沒多少客人的時候燒烤店老板把柯明澈叫進了后廚。 這地方柯明澈來的次數不多,偶爾在上菜間隙他會過來幫忙洗幾個盤子。 老板站在水槽旁,面色微凝:“明澈啊,有個事情……我要跟你說下。” “您說。”柯明澈隱約有種預感。 “這個店,我不打算繼續開下去了,”老板環顧四周,最后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我老婆還有兩個月生孩子,原本我打算再過一個月去陪她,現在想想一個月兩個月也沒多大區別,早點去也能早點安定下來。” “我們為了孩子在省會城市買了房,你也知道,教育這東西,城市越大它就越好。這店啊肯定是開不成了,我也沒找到愿意接手的人,這條街上其他餐飲店我也問過了,都不缺人手,所以……” 也許是因為有其他去處,柯明澈的情緒并沒有太大的起伏,實際上他還為老板家即將添丁感到高興。 “沒關系,”他看著老板說,“還有,謝謝您。” “唉,”老板嘆了一口氣,“你有個弟弟是嗎?” “對。”柯明澈點頭。 “你們家的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點,叔幫不上什么忙,這兩百塊錢你拿著吧,”老板從褲子口袋里摸出兩百塊現金,拉過柯明澈的手塞進他手心里,“就當優秀員工的獎金好了。” 柯明澈把手往后撤了撤,手指向內蜷縮,擺出一副抗拒的姿態。 “我不能收。”他堅定地說。 “這錢是你干活兒掙來的,不是同情,不是可憐,更不是施舍。” 老板的出發點應該是好的,但柯明澈知道店里其他人拿不到這兩百塊,只有他能拿到。對他來說這就是一種施舍。 “我每天干活的錢您都及時給我了,付出多少就該得到多少,我很知足。這兩百塊對我來說像是不勞而獲,如果收下了,我的價值觀可能會因此動搖。” 這番話讓老板的神情從內疚變成愕然,最后他只好妥協:“……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也不能強迫你拿錢。以后有什么困難隨時聯系,別跟叔客氣。” “好。”柯明澈點點頭。 晚些時候夏決辰送柯明澈回家,車在單元門口停下,人下來后沒立即和他告別,而是站在一側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怎么了?”夏決辰問。 柯明澈想起不久前自己說的那句“我不喜歡太嘈雜的地方”和“我不喜歡聽音樂”頓時覺得困窘極了。他攥著衣服邊角,面色有些緊張,躊躇半天才開口: “你們那兒……還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