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不如惜取眼前人
這世上,有一些人臣服于理想,有一些人臣服于情感,而有一些人他只臣服于強者,當那個強者不再的時候,便生了謀逆之心。 趙高屬于后者,嬴政活著的時候他兢兢業業了一輩子,而死后即生了謀逆之心,他心中一直有反骨,只是被強者壓著隱忍不發。 而蒙家、王家,則屬于前者,他們世代為秦所用,更不用說平六國之時六國之中有五國王家都占據大功,稱得上功高震主。 但嬴政依舊重用他們的后世子孫王離、蒙恬,這些為秦立過大功的武將都得以善終。 并不是嬴政自負自己覺得能鎮得住他,而將幾十萬的兵權交與他們,若有萬一,必又生亂。 而是他們足夠忠,他們臣服于大秦,臣服于王上,臣服于理想,嬴政覺得,他重用的武將長的都是風骨,而文臣長的都是心眼,蒙恬隨著扶蘇去了,王離被俘虜后也死了。 趙政讓姚賈去做縣丞了,李斯太虛偽,昌平君又太樸實,王賁地位太高接觸的也少,思來想去,嬴政找不到一個可以消遣的人。 他想去找趙政,又不想去找他,他和趙政可以推心置腹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可以因為人的一句話一個表情就可以猜得出來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但是,因為趙政很長一段時間對自己的微妙態度讓嬴政覺得不適,便下意識地想要遠離,他們之間的關系太近了,嬴政活了幾十年,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近的仿佛你的每一寸生活都已經有了被人入侵的痕跡。 即便那個人是你自己,嬴政一時間也接受不了,或許是自己的出現讓這個時候需要情感的自己產生了不正常的依賴。 嬴政心中閃過一種異樣的念頭,一時間卻沒能抓住, 反正趙政從來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存在,且讓他先一個人cao勞去吧,嬴政這段時日只練劍習字撫琴,好不自在愜意。 可即便這樣,趙政是王上,他要傳召自己,嬴政還是要去的,畢竟他是王上,而且嬴政想遠離一點人,但并不想他們之間的關系產生嫌隙。 嬴政對咸陽宮是很熟悉的,因為不想遇見太多的人,便挑偏遠的路走著,重生后的他肩上的擔子有了可信任之人扛著,他偶爾也就犯犯懶。 這個時候,秦國將士攻下趙魏二國的城池若干,在東方又設立了上郡,因為是趙魏二國遺民加上語言文化的不同,其實并不安定。 不如就向趙政請辭去上郡呆上一兩年再回來,那個時候秦國朝堂內部的不安定因素應該已經處理完畢,而趙政也應該親政了。 只是這樣是否心狠了一些? 明明之前,嬴政說,他會陪著他,怎么就不做數了? 其實沒有自己,趙政也能成長起來,那時候他或許對待自己的的態度就會在正常的界限里,而一個人經歷過這些動亂,他也能心狠一些。 嬴政舍不得的,因為他經歷過比這還要難過的動亂,徹底抹滅了他對感情的期待和向往,他又怎么舍得趙政一個人去面對這些。 百般掙扎之下,嬴政一時間也難以作出決斷,倒是這樣偏僻的路上撞見了他一直想見一面的人:“夫人?!?/br> 嬴政移開目光不去看她只是一拜,恪守著男女大防,這位夫人是趙政的羋漓夫人,上一世也是自己的夫人,可惜他了解人太少了,只知曉她有幾分氣節,不是在后宮里爭風吃醋的小女子,等想開始了解,又來不及了。 “你是深得王上喜愛的那位先生吧?”羋漓倒是不避,只盯著人看,“先生這是去見王上? 若是不急的話,我想同先生說說話?!?/br> 羋漓的邀請讓嬴政愣了一瞬,好歹她也是趙政的女人,第一次見面便這樣熱情相邀,是不是不好? 嬴政是不介意羋漓能另覓有情人,但是她不能瞞著趙政找上自己吧? 真不怪嬴政想太多,自古以來后宮女子同前朝臣子就不能走的這樣近的,還這樣熱情相邀。 “臣不勝榮幸。”即便如此,嬴政還是應了下來,他想知道羋漓想同自己說什么。 “既如此,便陪我走走罷,這里清幽,樹影窸窣,光影交錯,甚是有趣?!绷d漓走在前頭,也不管嬴政是怎么想自己的,又是何種態度。 “我不喜歡趙政?!绷d漓微揚著她那高昂的頭顱說道,“其實他也不喜歡我,我們兩個,一個是一國公主,一個是一國王上,為了兩國的和平是假,皆身不由己是真?!?/br> 羋漓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地笑了,她可記得洞房花燭夜的時候,趙政像個三貞九烈的貞潔烈婦一般,若不是外邊有人守著,他怕是就跑了,自己都不介意的事,他又介意什么,后來算是明白了,他是心里有人了:“趙政說,等他親政了,天高海闊,便放我自由,屆時便告知我的父王我因病去世了便罷?!?/br> “為什么?”嬴政的為什么問的是許多事情,譬如說,為什么和自己說這樣的事?臣子應該沒必要知曉王上的這些私事吧?何況他和羋漓才第一次見。 為什么趙政愿意這樣瀟灑地放開羋漓?上一世這個時候自己的想法是既然自己的所有物,即便是死了,也該是自己的。 這和往日的自己大相徑庭。 還有就是,羋漓為什么可以這樣瀟灑,甚至可以放下扶蘇?不似一般女子兒女情長,她對扶蘇是有情的,所以嬴政才有這樣的疑問。 “你問的是哪個為什么? 趙先生,我第一眼見你,便覺得你和他很像?!睔赓|上的相像,怪不得趙政會喜歡這人,只是這位趙先生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為什么同你說這些事情嗎? 可能是后宮太無聊吧?沒有人可以說話,見你便心生親近。 我已經用自己盡完我對楚國的責任和父王對我的養育之恩了,你肯定很好奇,我為什么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我是楚王庶出,并不受待見,扔在外面養了幾年,需要我了才想起我來。 我是女子,但并不束于宮墻。 我見過大海的波瀾壯闊,在高山之巔俯瞰過天地的寬廣,也曾在山水之間泛舟,在汨羅江憑吊過屈子。 我見過文人墨客的風雅,游俠將士的挺拔。 見過這些的我,怎么愿意從一個囚籠換到另一個囚籠了此殘生,只貪戀于兒女情長。 趙先生,我兒時曾立志,不求成為像婦好一般能征善戰的將軍,也不求能成為像許穆夫人一般有才情的詩人。 但要成為勝過尋常男兒的女子,我想要的國泰民安是去戰場上打下來的,而不是靠公主和親得來的。 何況大秦攻下韓趙魏之后,真的能放過楚國嗎? 即便大公子有一半楚國人的血脈?” 嬴政驚訝于羋漓的豪言壯語,也佩服她的遠知卓見,大秦的目標從來都是統一,而不是吞并一點土地就可以滿足的。 即便現在的大秦和楚燕齊交好,那也是因為離得遠,遠交近攻循序漸進,是從秦昭襄王時候就定下來的政策,還有就是羋漓說的那個你和他相像的他是誰?趙政嗎? “大丈夫志在四方,七國人都曾是周天子之臣,又何必在意自己的血脈?”楚國還想靠著秦王政的大公子,未來的王儲保全和平嗎?嬴政覺得這樣的想法倒是有趣。 怪不得,原來是這樣不同的女子,扶蘇是趙政和羋漓的孩子,如果不是上一世他不會教孩子之后又讓淳于越教導他的話,定然能帶大秦走向繁榮,只可惜…… “先生曾是韓國人,如今替秦國效忠,是有資格說這番話的。”羋漓回頭看了人一眼,他自信的模樣真的和趙政很像,她也這樣想過,但或許她是公主,總歸跳脫不出家國的桎梏,那個自由描繪的太遠了,而且趙鈺她其實是放心不下的。 自己不愿意桎梏后宮,趙扶蘇這樣的人會臣服于趙政的喜歡嗎?只怕未然。 “是我叨擾先生太久了,王上只怕是等你等的急了,先生先去吧,我一個人再走會。”羋漓在人離開的時候又補了一句,“趙先生,江山社稷是很重要。 珍惜眼前人也未必不重要。 我看得出,你心里很孤獨。” 嬴政只是點了點頭,羋漓有些話說的嬴政云里霧里的不解其意,或許是上一世的緣分讓羋漓覺得面善吧,才會說上這樣多。 是啊,見過那些的人,又怎么甘心做困于宮墻之中的雀鳥呢?她是公主,生來高貴,到頭來也成了犧牲品。 嬴政是有過女兒的人,因為他有女兒,所以有時候便更能理解女子的艱難處境。 人活一世,各有各的難處,即便他貴為始皇帝,很多時候也不能隨性而為,在苦難中尋找快樂罷了,那為數不多的愉悅便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先生最近在躲著寡人?”趙政見到人第一句便是這個,或許是他藏不好自己的情感,先生又心細,讓人覺得不舒服了,可有些的事,是他的情不自禁,“上郡剛設立,如今還不太安定,不如先生替我去管一管上郡吧?好過扔在呂相父手里,大秦的將士打下來的,他倒是覺得功勞最大?!?/br> 嬴政還未自請,趙政便先將他派出去了,嬴政像是松了口氣似的應下:“是,臣一定盡心盡力?!?/br> 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一時間分不清是什么。 “不要你盡心盡力,寡人是見先生這些年太累了,讓你去上郡調整休息一段時日,為期半年,先生得回來幫我,我離不開先生?!壁w政主動放人走,總比他開口說要來得好,他給人空間,也給自己時間想通一些事情,不是想政事,而是私事,他和先生之間的事。 最開始的一絲旖念瘋長,到了難以自控的地步,或許彼此都需要分開冷靜下來,先生清風明月,他不該對人有這樣骯臟的心思,可是有些的事本就難以自持,他是怕被人發現了之后會失去先生,他是王上,怕失去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那顆不自覺對自己好偏向自己的心。 先生的心思全在他的大業上,又怎么知道他一個十六七歲少年人的春心。 嬴政神色復雜地看了眼人,他不知道為什么趙政會有這樣的決斷,他似乎越來越不了解這個趙政了,嬴政最后說了句:“是?!?/br> “既然先生要離開咸陽了,不如再陪我去一趟驪山吧?”趙政邀請道。 這一次嬴政沒理由再拒絕,只得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