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迎來了周一，楊時聞有些激動，早于鬧鐘醒來。思緒很亂，像纏成一團總也解不開的毛線球。索性躺在床上，干等著鬧鐘響。

    還差20分鐘……10分鐘……5分鐘，算了，起床吧。

    楊時聞掀開被子，起身快速完成洗漱。今天有升旗儀式，要穿校服，校服是顧衍爸爸昨晚帶回的。市三中的慣例，每人兩套校服，方便替換。白底紅線，左胸口上的校徽，楊時聞至今不明白它的含義，看起來像只鷹。后背的校訓，每到大課間跑cao，每個班必須喊它。聲音越洪亮，校領導聽到才越欣慰。

    從前的他穿上與自己尺寸匹配的校服，看起來卻非常不匹配。當然，這不是個例，普遍這樣。學生們看起來像鉆進了一個個肥大的面粉口袋，蓋上校徽校訓，最后用紅線扎口。極少數人，穿起來還是好看的，例如：吳瀟瀚。這可不是楊時聞對他有濾鏡，高一那年有人在學校論壇上發起過投票，選出你心目中把校服穿得最好看的人。結果可想而知，吳瀟瀚獲得壓倒性的勝利。有人在這個帖子下，又發起一個投票，問吳瀟瀚穿什么最好看。光著，這一選項獲得了比上一個壓倒性勝利更壓倒性的勝利。

    楊時聞仔細看看，現在的自己穿起校服來，也不錯。身量修長，寬大的校服絲毫沒影響挺拔的身姿。是不是長的好看的人，都可以這么為所欲為。

    他拿起昨晚收拾好的雙肩背包，是前天陪顧衍mama逛街逛了一天的成果。兩個茶葉蛋，一碗白粥，吃飯的功夫，顧衍父母快把楊時聞的耳朵嘮叨出繭子，他堅決沒讓他們護送，費了不少功夫。

    司機載著楊時聞很快到達市三中，從車上下來走進校門的幾步路，楊時聞走得很慢。周圍全是趕著上早讀的學生，從校服的款式，分辨得出哪些是初中生，哪些是高中生。

    他突然有種恍恍惚惚的不真實感，伸出右手放到齊胸的位置，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閉上眼睛感受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哪怕深呼吸多次，也無法平靜下來。

    “我回來了。”楊時聞說完，長長地吸一口氣，借著這口氣抬步往高二樓走。

    四樓走廊上已經沒有人，臨近早讀的時間，除了匆匆趕到門口快遲到的學生，其他的都老老實實坐在自己位置上。楊時聞注意到班主任鄭保國站在（8）班后門，面朝教室，背對走廊。

    鄭老師教語文，他愛人也是學校的老師，曾經是楊時聞的初中生物老師。所以自楊時聞高一入班以來，鄭老師尤為照顧楊時聞。知道楊時聞性格內向、不愛說話，幫忙解過不少圍。這個體貼、細心、溫和的中年男人，真心對待每一位同學，人送外號“鄭保姆”。他知道后，沒有生氣，反而很喜歡大家這么稱呼他。

    “顧衍？”班主任發現了在走廊上盯著他發呆的楊時聞。

    “我……是的。早上好，老師。”楊時聞差點矢口否認。

    “昨天我跟你父親詳談過你的情況，你的成績我也了解。你的決定很有勇氣，小伙子，不錯！有沒有信心加入我的大家庭？”班主任微笑著拍了拍楊時聞的肩膀。

    楊時聞拘謹地垂下腦袋，輕聲回復：“有的。”

    “別緊張！如此帥的小伙子，怎么那么靦腆，自信點！來，跟我進去，讓大家認識下你！”說完，班主任領著楊時聞從前門進入，走到講臺旁邊停下。

    剛才班主任在后門擋著，楊時聞沒有看到里面的情況。座位跟他離開前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因為每周平移調位置，他曾經的座位，在第三排最中間空著。

    看起來很突兀，也很刺目，刺得楊時聞的眼睛微微發熱。

    “大家安靜下！這是我們的新同學，顧衍。做個自我介紹吧，讓同學們認識認識你！”班主任又拍了拍楊時聞的肩膀。

    “大家好，我叫顧衍。‘照顧’的顧，’況是清明好天氣，不妨游衍莫忘歸’的衍。”楊時聞說完，用余光瞟到在最后一排始終低著頭的吳瀟瀚，竟抬起頭看了自己一眼。

    楊時聞的手指來來回回摩擦著校服褲子光滑的布料，忐忑地望向班主任。

    “別緊張！我的同學們人都很好，別怕，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說，是不是！”

    “是！”同學們異口同聲。

    “帥哥！”“老師，讓他坐我旁邊！”“不行，我也要！”……大家的起哄聲、歡笑聲，逐漸緩解了楊時聞的不安。

    “好了好了，別嚇到我們的新同學。顧衍，你暫時坐在最后一排，可以嗎？要是不習慣或者不方便，下次調位置我再安排。”班主任問。

    楊時聞本以為班主任會安排他坐自己從前的那個位置，呆愣住幾秒才回答：“可以，方便的。”語罷，他向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朝著最后一排的空位上走去，只留下被他的動作震驚到的班主任。

    他的新座位，應是班主任特意安排的，從前的教室布局中并無這個位置。他沒有同桌，與周沛僅隔一個過道。

    周沛，是那種具有書生氣的男生，除了吳瀟瀚，就屬追他的女生最多。不對，準確的說法是就屬追他的人最多。除了女生，他還被男生追求過，這件事曾轟動了整個高中部。楊時聞印象中的他，成熟、細心、話少、有點毒舌。他的成績優異，班級排名第二，年級排名前十。不僅是學習委員，更是吳瀟瀚的好朋友，以及同桌。

    楊時聞的目光轉到周沛旁邊的吳瀟瀚，對方低頭看書，仿佛從未抬過頭。楊時聞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好收回視線，老老實實坐下早讀。

    很快，升旗的時間到了。楊時聞跟大家一起向cao場走去。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顧衍，很高興認識你。哈哈哈哈哈，我們班又有了一個大帥哥！”

    發出爽朗笑聲的正是楊時聞曾經的同桌，也是班長，孫玉娟。她開朗、愛笑、有擔當，像個大姐大，一直照顧著班里的每個人，尤其是楊時聞。如果讓楊時聞說出好朋友的名字，那肯定是孫玉娟。雖然兩人相處時，楊時聞只是個傾聽者的角色，但對于孤僻內向的他來說，與孫玉娟的這份友情已彌足珍貴。孫玉娟長相普通，笑起來的兩個梨渦，卻很是招人喜歡。她成績也不錯，基本保持班里第三，年級大概前二十吧。她最喜歡的就是帥哥美女，各式各樣的都喜歡。曾說自己最驕傲的就是聽到別人提到（8）班TOP3，能把自己的名字放在楊時聞和周沛后面，值了。楊時聞對這番言論十分無奈，這個排名又不是長相排名，他對自己的外貌多少有自知之明，把自己放在倒數TOP3還差不多。

    “你好。”楊時聞跟孫玉娟很熟稔，知道她接下來要干什么。

    “帥哥，方便加個微信？”

    ……果然。

    楊時聞從褲子左側口袋里掏出手機，加上孫玉娟后，很快被拉入各種群里，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楊時聞沒有管偷偷戳著手機的孫玉娟，趕緊走到cao場，找到（8）班的位置。吳瀟瀚好像又長高了，安安靜靜地站在隊伍最后面，眼睛望向遠方。楊時聞消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站著。只有這個時候，楊時聞才敢大膽地看著他。本想從頭到腳好好觀察他的變化，不料被盯著的人突然轉身面向楊時聞。

    楊時聞的大腦一片空白，周圍的喧鬧聲、歡笑聲、腳步聲，好似驟然被誰抽走，所有的聲音消失。楊時聞留意到吳瀟瀚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到也分辨不了他說的是什么。

    吳瀟瀚感受到身后有人，怕自己擋住別人視線，轉身提醒那人：“需不需要站我前面？”眼前站著的人，沒有反應，傻傻呆呆地盯著自己的嘴巴。吳瀟瀚不由自主地摸摸嘴唇，干脆自動走到最后面站著。

    這個人，挺奇怪的，吳瀟瀚心想。他忍不住想到早讀時的自我介紹，頗感熟悉。

    “大家好，我叫楊時聞。‘楊樹’的楊，’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的時聞。”這是高一入學后，班會上吳瀟瀚聽到的楊時聞自我介紹。雖然吳瀟瀚早已知曉這個男生的名字，但還是頭一次知道他名字的來源，暗暗記下這句詩。

    “謝謝。”清冷的聲音將吳瀟瀚從短暫的回憶中抽離。

    楊時聞閉上雙眼，深呼吸。等終于有聲音灌入耳朵時，才感覺自己緩過來。身體復蘇，意識回籠，下意識道謝。

    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說好了，要努力活著的。楊時聞實在不喜歡自己從前的性格，敏感又自卑，怪不得沒人喜歡。要先從性格開始做出改變，他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搜尋記憶中吳瀟瀚說話的方式，熱情又真誠，低沉的聲音中因為和煦的笑容充滿溫度。楊時聞模仿那種感覺，回身面向吳瀟瀚，依然不敢直視。

    他低頭凝視吳瀟瀚校服外套的拉鏈鎖頭，淺淺牽動嘴角，加大音量，更加肯定地說：“謝謝！”

    吳瀟瀚一愣，這么鄭重的道謝令他摸不著頭腦。稍稍點了下頭，看到對方并未看自己，只好開口：“沒事。”

    “方便加下微信嗎？”楊時聞心里七上八下，摸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伸出去。最終沒有伸到吳瀟瀚面前，只緊緊握在自己右手里，大拇指無意識地磨蹭手機的邊角。

    “不方便。”吳瀟瀚冷淡地拒絕，結束了兩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