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愛如熊熊野火,孽情百般難躲,當時只道是尋常
巫句容心明眼亮,幾乎洞悉了一切,但此時他看著西素心那張白里透紅的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嘆,知道自己是永遠不會選擇把這冷酷的真相告訴西素心的,因為比起將一切告知當事人,很多時候善意的隱瞞才是最好的,畢竟李鳳吉對西素心的寵愛是真,并非什么虛情假意,與其讓得知真相的西素心痛苦難過,巫句容寧可讓這個自己當作親弟弟的善良小家伙什么都不知道,永遠天真單純地幸福下去。 西素心懷孕月份大,又被李鳳吉滋潤了一番,疲憊不堪,很快就睡得爛熟,李鳳吉小心地給他蓋好了紗被,見巫句容躺在床上,兩眼望著紅羅帳子上精致的繡花,似在出神,便摟了巫句容,笑道:“阿容在看什么呢?” 巫句容搖了搖頭,道:“沒什么。”他摒去雜念,想起娘家的事情,就對李鳳吉說道:“我爹這兩天身子不大痛快,明日我回去看看他,已經跟阿姐約好了的。” 李鳳吉點頭道:“嗯,你回去吧,瞧瞧惠安侯身子怎么樣了,若是大夫不好,回來就跟本王說一聲,本王派人去太醫院尋個有本事的,給惠安侯看診。” 說到這里,李鳳吉忽然想起一事,又道:“你那個兄弟巫瑾,似乎是已經有了二子一女了?惠安侯的爵位若是要直接傳給孫子的話,是要降等的,既是如此,本王替你家運作一下,叫你侄兒以后依舊能襲了侯爵之位,不至于降成惠安伯。” 巫句容的那個庶弟巫瑾,當初因為有了與父妾私通并致使對方懷孕的丑聞把柄而被李青儀所控制,差點讓巫句容受李青儀所辱,事后惠安侯將這個唯一的兒子打了個半死,苦苦哀求李鳳吉不追究此事,并決定日后不會將爵位傳給巫瑾,若是自己那懷孕的妾侍生下來的是個男孩,就將這孫兒認作兒子,傳承爵位,然而后來那妾侍不慎流了產,惠安侯就給巫瑾房里多塞女子和哥兒,把巫瑾從此作為一個播種工具,終于生出了二子一女,惠安侯有了繼承人,十分歡喜,對于巫瑾這個混賬兒子越發不在意,只精心培養兩個孫子。 巫句容聽李鳳吉這么說,不由得心中嘆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他那庶弟巫瑾屬于典型的紈绔子弟,不肯上進,按理說這也罷了,畢竟巫家傳宗接代就全指望巫瑾,以后襲了爵,又有李鳳吉在,想抬舉小舅子不是難事,穩穩的就是一輩子富貴,只可惜巫瑾豬油蒙了心,做下錯事,如今被軟禁在院子里,不許出門,只能窩在家中,成天縱情酒色,和美妾美婢們胡鬧,唯一的作用就是生孩子,整個人生都已經徹底毀掉了。 但這已經是對整個惠安侯府而言最好的結果,巫句容很清楚這一點,他閉了閉眼,緩緩摟住李鳳吉,一只手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腹部,巫句容知道自己不必擔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性別,自己的娘家只是空有侯爵之位,并無實權,就算生了兒子,也不會給李鳳吉造成什么困擾,想到這里,巫句容的心情有些復雜,又有些釋然。 翌日,李鳳吉剛吃過早飯,就去書房處理一下公務,大約一個時辰后,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李鳳吉便換上了一身出門的裝束,此時程霓葭早已打扮妥當,等在房中,見李鳳吉來了,頓時笑盈盈地挽住李鳳吉的胳膊,兩人一塊兒出門上了馬車,今日乃是程霓葭的祖母壽寧大長公主的生日壽宴,程霓葭自然要去給祖母祝壽,壽寧大長公主乃是宗室里的長者,李鳳吉也就陪著程霓葭一起去了。 因是壽寧大長公主今日舉辦壽宴,穎國公府上賓客如云,有關系相熟的便各自呼朋喚友,彼此之間閑聊,大批的仆役婢女在歡聲笑語中端酒捧果,穿梭不休。 承恩公府的馬車緩緩停下,西錦白與妻子長縉翁主齊福雪下了馬車,齊福雪稍稍整理了一下鬢發,回過頭,卻見丈夫正有些怔怔地望著遠處,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齊福雪不由得微微一愕,喚道:“錦白?” 西錦白被她一叫,頓時回過神來,面上卻還有些恍惚,聲音微啞道:“……什么事?” 齊福雪不解道:“錦白,你這是怎么了?”她說話間,遠處的眾多賓客中,一個身材高大、錦衣金冠的年輕男子面目英俊,下巴刮得微微泛青,有豪偉睥睨之姿,氣魄甚是威武,旁邊一個華服寶髻的貴婦容貌美麗,二人正并肩往里面走去,正是冠軍侯李飛岫與侯夫人巫廣月,兩人并沒有注意到遠處的西錦白和齊福雪夫婦,即便看見了,對于自己曾經的戀人,巫廣月也只會選擇視而不見。 晉王府。 “梅良侍,去把窗戶都給關上吧,馬上應該就要下雨了,這會兒都起風了。” 司徒薔抱著李云玉,一邊用小勺在給李云玉喂蘋果泥,一邊對著正坐在窗前逗弄李鵬海的梅秀卿說道,梅秀卿看了看窗外,應了一聲,就放下手里的撥浪鼓,起身去關窗。 等到把窗子都一一關好,梅秀卿隔著窗往外看,原本還只是略陰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烏沉沉的,風刮得樹枝微微搖晃,有丫鬟正小跑著往屋里趕,這樣子瞧著就應該是一場不小的雨。 也不知道王爺什么時候回來……梅秀卿看著窗外開始掉落的雨點,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雨很快就下得有些大了,外頭原本往來的下人們已經不見了蹤影,梅秀卿打算去廚房殺魚,用醬料腌上,等到中午蒸著吃,卻被司徒薔制止:“何苦你親自下廚,弄得渾身腥氣?置辦午飯不用你,有那么些灶上的人,又不是白放在廚房里的。” 羅漢榻上擱著銀紅彩繡牡丹的靠背引枕,司徒薔和梅秀卿坐在榻上,兩人在一起閑話家常,看著孩子們玩耍,梅秀卿見司徒薔靈秀天成,穿著一件素雪絹繁花織錦羅衫,渾身上下清湯寡水,并不見多少飾物點綴,一張雅淡可人的玉容欺霜賽雪,整個人似霞蔚芙蕖一般,眉宇間亦是嫻靜平和,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親近,梅秀卿心中不由得若有所失,想起李鳳吉對司徒薔的偏愛,乃自思心道:“似這等人物,怨不得王爺喜愛,我見猶憐,何況男子?” 梅秀卿如此想著,忽又記起自己比李鳳吉還要大上幾歲,又道是紅顏易老,心中不免有些悵然,嘴角慢慢牽起一絲苦笑,但一轉念忽想起李鳳吉那次云雨之際喚自己‘卿卿’時的溫柔,心下又是一甜,靜默良久,方才自失地一笑,一時間竟是癡癡怔住了。 …… 眼見到了七月,天氣漸漸溽熱起來,悶蒸得很,巫句容的肚子也不知不覺間顯出了臃腫,他自幼習武,體質強健,原本以為憑自己的身體必是懷孕順利,誰知如今腹中的胎兒卻顯出折騰侍父的本事來,弄得巫句容夜間盜汗不止,一夜都未必能睡個囫圇覺,白日里也愛出汗,貼身的衣裳經常黏答答的,可他既是有孕,屋里就不敢放太多冰,也不能喝冰飲,縱然有下人打扇子吹風,也依舊心急火燥,飲食也不愛吃了,卻又怕影響到腹中的胎兒,只能咬牙往下咽,偏偏又反胃想吐,其中辛苦實在是難以描述,就連以往調皮的西素心也懂事起來,不肯再惹巫句容鬧心,說話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這一日巫句容正懨懨臥著,怔怔地瞧著不遠處地上灑落的明晃晃日影,心中有些煩躁不堪,旁邊一個丫鬟輕輕為他捶腿,一個侍兒搖著扇子為他扇風,巫句容卻依舊覺得悶熱不適,不知發呆了多久,忽然聽見外面有腳步聲響起,稍后,李鳳吉走了進來,笑吟吟道:“阿容,看本王給你弄來什么好東西了!” 巫句容正煩躁著,聞言,便皺眉道:“我心煩不想見人,你去別人屋里坐坐吧。” 李鳳吉走近了,揮手示意下人都出去,自己坐在巫句容跟前,關切地問道:“怎么,阿容哪里不舒服了?底下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也敢不精心!” 巫句容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語氣就有些不善,道:“你又胡亂罵人做什么?跟他們沒關系,是我這身子犯毛病。” 李鳳吉自然知道巫句容近來身子不適,就嘆了一口氣,柔聲安慰道:“這一胎真是辛苦阿容了,為了給本王生兒育女,阿容遭了這些罪,都是本王不好。” 巫句容生性剛強,這會兒卻不知怎么了,聽了李鳳吉的話只覺得心頭一片委屈,眼眶竟有些酸,有心說些云淡風輕的話,嘴里卻像是堵著什么似的,竟吐不出一個字來,他聽說過有的孕侍在懷孕期間會性情變化,卻沒想到自己也會如此,一時間心頭亂糟糟的如同長了草,這時就見李鳳吉從懷里取出一枚嬰兒手掌大小的龍鳳團玉佩,上面還綴著鮮紅的小小流蘇,李鳳吉的眼神里透著憐惜之色,嘴里說著軟話:“本王磨了父皇兩日,終于把這東西弄到手了,這是從前多羅國進貢之物,有奇效,只要貼身放著,就能讓人冬暖夏涼,且不傷身,本王知道阿容這些日子受苦了,這玉佩你好生戴在身上,不要離身,就能好過許多了。” 巫句容愣了一愣,就下意識地接過了李鳳吉遞來的玉佩,剛一入手,頓時就覺得一股清涼之意從手心蔓延開來,又不似冰塊的那種寒浸浸的涼意,果然渾身那種自內而外的燥熱都仿佛緩解了許多,巫句容抬眼看著李鳳吉,呼吸似乎比平時急促了一點,心底泛起絲絲甜蜜,他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說什么,李鳳吉的手掌撫上他的肩膀,輕輕摩挲,愛憐道:“阿容受苦了,等這個不省心的小東西出來,以后咱們就再不要生了,不叫阿容再遭這個罪。” 巫句容的眼皮顫了幾下,眼睛就不受控制地越發酸濕起來,卻不肯也不甘愿自己這個模樣被李鳳吉看見,便翻身面朝里臥著,甕聲甕氣道:“我樂意生幾個就生幾個,你說了不算!” 見一向傲岸倔強的美人說著強硬的話,聲音卻隱隱有些顫抖,李鳳吉心中一柔,俯身吻上巫句容的耳朵,巫句容微微一顫,身子略微縮了縮,似乎想要想躲開耳后那濕潤的碰觸,卻根本避不開丈夫的唇舌,只能咬住嘴唇,臉頰漸漸有些熱,片刻,才低低道:“你這人……” 陪著巫句容一直到對方漸漸安睡了,李鳳吉才離開了房間,他看了看天色,就命人備馬出府。 秦王府,書房。 午后亮晃晃的日光被窗外的樹葉濾過,灑進室內時,就斑駁了一地,李建元坐在書案前,執筆聚精會神地畫著一幅水墨畫,說來也怪,水墨畫一般講究的是一種意境,往往并不如何寫實,與真人不會怎么像,但此時無論是誰看到這畫上騎馬提劍的高大年輕人,都會浮現出一個念頭:這是晉王! 李建元放下筆,細細欣賞著面前的畫,臉上露出淡淡的滿意之色,一抹笑意不知不覺染上嘴角眉梢,正在此時,忽聽見外面匆匆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停在門口,李建元猝然驚覺,回過神來,沉聲道:“……何事?” 門外那人稟道:“王爺,晉王殿下到了。” 李建元的心跳頓時凌亂了一瞬,下一刻,他眉心微微一舒,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卻說不出的鮮活起來,道:“知道了,叫人送些點心茶果來,再加一壺冰鎮酸梅湯。” 稍后,身穿姜黃色印花圓領錦袍,頭戴紫金冠的李鳳吉手執折扇,笑吟吟地大步跨進書房,端的神采飛揚,見一身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的李建元雙手負在身后,正站在窗前,就笑道:“大哥怎么站在窗邊?這陽光熱辣辣地照進來,站在那里怪曬的。” 李建元目視李鳳吉,神情淡淡,語氣卻溫煦從容,道:“本王乃是兄長,不可主動出門相迎,既如此,便在這里看你何時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