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既然決定要這個孩子,那你現在吃的所有藥物必須全部暫停?!卑咨n云沒有太多意外,“我會重新評估你的健康狀況,然后選擇適合你的藥品?!?/br> 裴錦扔掉所有治療失眠的藥品,這些副作用甚強的精神類藥物都是禁藥。他開始補充葉酸,強迫自己多吃新鮮蔬菜——然而嚴重的孕反讓裴錦幾乎吃什么吐什么,頭暈,惡心,沒過兩周便瘦了一大圈,像失去養分滋養的花朵迅速枯萎。 下定決心后的裴錦卻異常頑強。一旦有了目標,人似乎能在絕境中找到前行的道路,深深淺淺地跋涉,淌過泥濘溝壑。 第八周,孕吐現象好轉,裴錦的小腹卻依舊平坦如初。要不是天天蹲在馬桶邊上嘔吐,裴錦都要懷疑自己揣了個假包子。 裴錦還有心情調侃白蒼云:“你當時孕反也這么嚴重?” “我比你強壯多了?!卑咨n云不忘和他解釋,“孕期反應個體差異很大,你也不需要太擔心?!?/br> 孕八周重點為B超檢查,此時的胚胎發育情況較為簡單,還稱不上胎兒,幾乎只是一團胚胎組織,檢查項目很少。不得不承認,在屏幕上看見小小的胎芽緩慢有力地搏動著,裴錦的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是很容易為他人犧牲自己的人,也不會因為所謂“父性”就對這個孩子產生毫無根據的愛意。 可他們血脈相連。 “孩子很健康,沒讓你白吐這么久?!?/br> 白蒼云露出明媚的笑容,他在裴錦的臉上捕捉到轉瞬即逝的欣喜。 “我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一時腦熱,而是在了解所有的風險與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以后,依然有經濟實力和意愿去承擔一切。”裴錦輕聲說,“蒼云,你手術這么忙,還要抽空給我做檢查?!?/br> “就算我再忙,你的產檢我必須親自來,交給別人我怎么放心?”白蒼云問他,“接下來你有什么安排?想繼續做拍賣的話,韓亦簡可以幫你聯系海津這邊的拍賣所?!?/br> “拍賣所魚龍混雜,太危險?!迸徨\否定掉這個建議,“我想繼續看文獻,當年讀博的時候曾經有看過一個選題,現在突然有了新的感悟,也許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整理出來。” “你可真是不讓自己放松下來,博士都讀完了,還做這些?” “又不是什么學術研究,寫點東西自娛自樂罷了。”裴錦把白蒼云推到病房內到休息床上,“你快點睡個午覺吧,下午不是有手術預約?” “好吧,那你出門要注意安全?!卑咨n云突然想起什么,從桌上拿起一張名片,“如果要看文獻,可以去這家書店,環境很好,你一定會喜歡?!?/br> 很樸素的亞麻名片,質感厚重,印了一行花體英文地址。 Square. “這是在……海大的旁邊?” “嗯,說起來,你和這個書店老板應該是校友?!?/br> 裴錦回到自己的母校,海津大學西門臨海,曾經廢棄居民樓被拆除,拔地而起一座四層高的洋樓。下面兩層是一家書店,層高拉得很大,原木材料裝修,天花板掛著溫暖的橘燈。靠玻璃外墻的地方擺了一張長桌,店內隨處都放有小板凳,以及各種花卉綠植。 羽毛風鈴叮咚作響,裴錦跟著海風踏進書店。五月末的海津已然非常炎熱,正午的太陽更是毒辣。書店內溫涼舒爽,有兩個小孩坐在地上睡覺,口水肆意流淌,腿上擺了一大幅拼圖,快要拼完了。 裴錦再定睛一看,其中一個小孩不就是白亦溪嗎! 他瞬間嚇得半死,走過去想要拽走白亦溪。韓亦簡和白蒼云怎么心大至此,把自己兒子丟到這個書店地上來睡覺,萬一被壞人抓走了怎么辦? “亦溪?” 裴錦把白亦溪從地上抓起來,小Alpha睡眼惺忪,六親不認,半天沒說話。另一個小男孩跟著醒了,罕見的碧藍瞳色,機警地望著裴錦。 “你好,歡迎光臨!” 裴錦:? 小男孩站起來,擦干口水,脆生生地說:“我是這家書店的老板,請問你要買什么書?” “……你是老板?” 小男孩點頭,他也是個Alpha:“我是?!?/br> 裴錦:…… 白亦溪終于回神過來,叫了一聲裴叔叔,對自己的伙伴說:“末羽,他不是客人,是我的裴叔叔?!?/br> “裴叔叔也是客人,客人進店就要給錢!” 裴錦樂了:“我什么都不買,也要給錢嗎?” 姜末羽鄭重地點頭:“不然我就不給你檸檬水了!我爸爸說見到客人要先端一杯檸檬水,只要他們喝一口,就可以道德綁架他們強制消費。” 裴錦哭笑不得,這孩子看著和白亦溪年齡差不多,說起話來可真是一套套的,不知道他親爹看了會不會氣死。 “好吧,小老板,那麻煩你給我端一杯檸檬水,然后帶我去二樓一個安靜的地方,可以嗎?” “你先給錢。” 姜末羽伸出小手,裴錦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紙幣,遞給他。姜末羽還煞有介事地在陽光下照了照,然后屁顛屁顛地跑去吧臺,從冰箱里拿出鮮檸檬,切片放進玻璃杯。 “末羽,我爸爸說裴叔叔不能喝冰水?!?/br> 白亦溪跑過去對姜末羽說,兩個小孩捯飭半天,弄了一大杯檸檬水,端給裴錦,姜末羽還順手還給他大把零錢。 “裴叔叔,找你97塊?!?/br> “你這么大杯檸檬水只賣三塊錢,要虧本的哦?” 姜末羽帶他上樓,解釋道:“爸爸說夏天的檸檬水只能賣三塊錢,賣多了會被警察抓起來喂狼外婆?!?/br> 裴錦對書店的老板更好奇了,究竟是多么跳脫的人,才能養出這么一本正經搞笑的孩子? 他被帶到二樓的角落,靠窗的地方有一大張軟床,吊蘭從木質天花板垂下,輕薄的透光紗緩和了光線,手邊還有書桌,看著就很適合學習辦公。 “末羽,書店是你爸爸設計的嗎?真好看?!?/br> 裴錦在書架上找到很多意外之喜,看來書店老板游歷廣泛,收集了不少珍稀絕本,甚至有來自第二區、第五區和第十區的手稿原本。 “書店是爸爸設計的,但是書店里的書是爸爸買回來的?!?/br> 裴錦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有兩個爸爸。 “但是我不能繼續跟你說了,爸爸說不能和不認識的陌生人講話。” “可我不是壞人呀,我是亦溪的裴叔叔。”裴錦想逗這個孩子,“我給你十塊錢,你陪我聊天?” 姜末羽吞了下口水,支支吾吾地說:“我可以陪你聊二十塊?!?/br> 裴錦簡直要繃不住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是混血兒嗎?” “大爸爸是混血,所以我有……血統!”姜末羽從自己的詞庫里找到一個詞,連忙用上,“我的爺爺是意國人,大爸爸的眼睛也是藍色的?!?/br> “哦……那這家書店也是大爸爸開的?” 姜末羽搖頭:“書店是小爸爸開的,大爸爸在學校教書。” “什么學校?” “就是后面的學校啊!大爸爸說他是教授,但是我覺得他沒有月亮jiejie厲害。月亮jiejie會教我唱歌彈琴,大爸爸什么都不會。” 嚯,敢情海津大學的教授沒有幼兒園老師厲害。 “你有弟弟meimei嗎?” “沒有。大爸爸說小爸爸生我的時候太辛苦了,舍不得他再痛?!?/br> “那你想不想要弟弟meimei?” “我不想?!苯┯鹱ブ种感÷曊f,“我也不想爸爸痛?!?/br> 裴錦能感到姜末羽生活在一個特別幸福的家庭。 “裴叔叔,你問題太多了,還得加錢?!苯┯鸬么邕M尺。 裴錦拍了拍他的腦袋:“叔叔下次再和你聊,讓叔叔在上面看書,你下去和亦溪玩,要注意安全哦?!?/br> “好吧?!?/br> 賺外快失敗的姜末羽略有失望,不過還是聽話地離開,留給裴錦安靜的空間。 裴錦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翻開書本開始讀起來。他讀博期間的研究方向是分化期Omega心理,今天恰巧在書店看到一本年代久遠的專著,網上能找到的版本幾乎都是殘缺的,他沒想到能在這里發現。 書本近乎半掌厚,裴錦看了前兩章,略感吃力,不得不拿手機翻出詞典擺在一邊。手機是來海津新換的,原來的已經被丟進港口的垃圾桶里。 這幾年他太專注口語,長篇大段的書面文字看得很少,何況專業性極強的書籍。裴錦越看越覺得昏沉,捻著書頁的指節輕輕摩挲,困意襲來,他倒在軟床上睡著了。 沒有Alpha信息素安撫的孕期Omega非常缺乏安全感,哪怕在夢中也十分不安,后頸的腺體針刺似的痛。裴錦的睡眠質量很差,全靠孕早期的嗜睡反應才勉強熬過幾個夜晚,現下在陌生的環境里,心中隱隱覺得危險,可又無法睜開雙眼,掙脫夢魘的桎梏。 他夢到洛塵在找他,憤怒地把他鎖在地下室里,用那些變態的道具折磨自己,逼他生下孩子,然后殺了他。 “你就把我當成生孩子的工具?” 裴錦崩潰地問著洛塵,Alpha冰冷的面孔宛如旁人:“那你把我當什么?” 醒來的裴錦心有余悸,很快發現身前的沙發坐了一個Omega,深栗色的卷發與姜末羽神似。 看來他就是書店老板,姜末羽的父親了。 “裴先生,久仰大名。”Omega端著熱可可,挑眉望向他,“小白和我說過你要來,我從外面趕回來,還是錯過了。” “哪里,你兒子很可愛,他帶我上來的。”裴錦把書收好,有些尷尬地起身與他握手,“幸會,我叫裴錦?!?/br> “舒鴻?!?/br> 舒鴻看著年紀很小,五官非常秀氣,還是少見的單眼皮。他的左耳掛著羽毛吊墜,身上的鼠尾草香氣被苦橙花的氣味籠罩,散發出清淡苦澀的味道。 “我聽小白說了你的情況……或許我能為你提供點幫助?!?/br> 舒鴻拿出一張燙金船票,遞給他:“沒有Alpha信息素的安撫,你撐不到孕后期?!?/br> “你需要一些Alpha信息素?!?/br> “沒錯,我的確……”裴錦頓了頓,無奈地說,“可是標記我的Alpha不在身邊,其他的對我沒用?!?/br> 被標記的Omega只能接受自己Alpha的信息素,別的Alpha信息素與他們而言如同毒藥。 “兩周后,會有一艘游輪從海津出發,歷時三天到達北灣。這是一艘豪華游輪,超過一半的航程處于國際公海,因此……” 可以做很多法律約束之外的事情。 裴錦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接過船票,若有所思。 “我聽說游輪上會舉行兩場拍賣,各種違禁藥品將首次公開。有逆轉性別的,也有強制鎮靜的?!笔骧櫅]注意到裴錦陡然發怔,繼續說道,“或許上面也有你想要的東西。” “是么……” 裴錦夾起船票,向舒鴻拋去一個邪異的笑容。 “那我得親自去看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