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囚徒
陸青時吃不得辣,此時卻感覺身上的每一處,都像被辣椒素侵蝕。 疼痛擰著勁一點一點的炸開,不斷地遞進,脊背,手臂,腿心,腰腹,帶著劇烈的燒灼感,讓他趴在地上,沒有意識的抽搐著。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睛被汗蟄的睜不開,瞳孔里的光被切割,把這間屋子照的模糊,迷離。 他撐著身子,一點點的爬起,手臂夠到了茶幾上,將那個倒著放的紙巾盒拉了下來,啪的一聲,紙巾盒掉在了他的小腹上,手機也從紙巾盒的縫隙里滑了出來,陸青時指尖顫著,對準了幾次,才按下了屏幕中心的紅點。 一段長達90分鐘的視頻,就這樣占據了內存。 還算順利,陸青時邊拖拽著進度條邊這樣想著。 雖然薛子昂在視頻里只露了半張臉,但是他揮下皮帶的每一次動作都清清楚楚,連陸青時的嗚咽和求饒,也錄的清清楚楚。 他緩緩的坐到了沙發上,被撕爛了的本子就在他的腳邊,他的眼神甚至沒落在它上面,撿起來就扔進了垃圾桶。 心疼?有一點吧,畢竟是他這幾年唯一的慰藉。 好像只有在那上面,抄一些詩句,寫一寫風花雪月,新愁舊哀,他才能沉靜下來。 好像只有在這個時候,他還是從前的陸青時,一面趕著某篇論文的DDL,在班級和社團之間打轉,一面洗干凈密封良好的玻璃罐,把一顆顆青梅放進里面。 幾層青梅,幾層黃糖,再倒上高粱酒,不算復雜。 三個月后,把它們從床底下取出來,一罐給室友們喝,另一罐帶到社團去。 作為整個詩社里,唯一一個非文學院的男生,他是在是太稀罕了,眾人吵吵鬧鬧著,爭搶著那口酒,陸青時就托著下巴,笑著看它們東拼西湊,到處去找杯子。 他們站在黑板前舉杯,碰撞之前,開始一齊喊著“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隨著“砰砰砰”的聲音落下,大家又會不約而同的笑起來。 而薛子昂,他會恰好買進門來,吵嚷著“給我留一口。” 作為詩社的“編外成員”,眾人早已習慣,只是哄道“你說的哈,只有一口,多了沒有。” “滾蛋。” 薛子昂對陸青時的心思算得上明顯,只是在那個生殖腔技術不算成熟的時代,提起同性戀,不去反對和謾罵,仍然算的上是一種美德,所以視而不見是眾人能給的最大的溫和。 在jingzi和卵子終于實現自由轉化以后,在女女婚姻合法以后,在生殖腔可以被植入男性體內后,男性和男性可以注冊登記,終于被寫進了婚姻法。 陸青時那天喝醉了,他嘴角帶著笑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他說不清自己還在不甘什么,只是,雖然結局是好的,可是這個好,卻要如此多的先決條件。 國家在運轉,世界在發展,宇宙在變遷,陸青時不愿做一顆,被塵世牽動著顛簸的石子。 他曾在哪里看過,地球在宇宙中的定位是:宇宙?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室女坐星系團?本星系群?銀河系?獵戶臂?古爾德帶?本地泡?本星際云?奧爾特云?太陽系第三行星——地球。 他說不清面對這長長的前綴時,胸口涌動著的是什么,他只是覺得,人類應該認清自己的渺小,所以人應該生而謙卑。 而人類也應該認清自己的偉大,因為在宇宙中,如此渺小的一顆星球上,卻誕生了“我們。”所以人應該生而無畏。 生命中所有的痛苦都會消散,你走過這條路,無論是順還是不順,無論留下什么痕跡,哪怕人們能記你千年,萬年,也總有一日會消散。 “忠于自我。” 這是陸青時經歷了矛盾、掙扎、痛苦后,最后選擇的路。 他只活一回,不想為了誰。 他本以為,林敬堂只是他人生中的一道插曲,他做的事,是錯,可是這世界沒有人能審判他。 道德可以架構他,世俗可以約束他,律法可以懲處他,但是都不能審判他。 然而只是一個眼神。 那天,林敬堂穿了一身的黑,他的悲愴并沒有太明顯,只是從鮮紅的眼睛里,可以窺見一點痛楚。 他好像和從前沒什么差別,又好像,胸膛里埋著的,不善言辭的洶涌,全都化成了灰。 他送著父親的棺槨,在走進墓地之前,遙遙的看了陸青時一眼。 那一刻,陸青時感覺自己在被審判。 他站在公堂之上提心吊膽,最后法官一錘定音,判處他的靈魂。 他的罪名不必道出,他的懲罰是無期徒刑。 從此陸青時,成了林敬堂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