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今越是在國外的那兩年突然發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大人的。

    雖然已經成年很久了，但前有父母和哥哥無條件的嬌慣，后有柯野無微不至的疼愛，幾乎一切需要cao心的事都有人替他包圓了，經濟上又十分優渥，他只管無憂無慮的生活，實在沒有機會，也自覺沒有必要非得變得成熟。

    但在留學的那兩年里，他突然被置于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舉目無親，對周遭充滿文化與語言的隔閡，不僅有學業的壓力，更要面對在異國他鄉獨立生活的諸多困難。在一開始時，他甚至跟爸媽通視頻都會鼻子發酸，恨不得立刻就買張機票飛回家去，一秒都不想再過這種辛苦日子了。

    但他一向屬于能量飽滿、生命力蓬勃的那類人，其實比自己所以為的要堅強得多，不到半年就已經完全適應了，空閑時還常常參加各種活動和聚會廣交朋友，混得頗為如魚得水。后來他搬出宿舍，自己租了一間公寓，開始人生第一次獨居。所有衣食住行都得親自打理，生活技能在主動或被迫中全都學會了。獨居久了，他搗鼓三菜一湯已經不在話下，甚至還學會了簡單修理一些小家電。

    他發現成熟大概是一種觸類旁通的品質，在一方面得到了磨礪，那在其他方面也會有所進益。就比如他在生活和學業上遇到困難并克服了，這種成長也體現在了人際交往中，學會了更多地考慮別人的感受。

    有一次他到dawntown去買東西，剛走出一家門店便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刺耳的槍響，嚇得趕緊又縮回店里，在一片尖叫聲中抱頭瑟瑟發抖。后來危險解除，他回去后還產生了應激反應，一整晚都后怕得沒睡著。

    次日母親看到了本地發生連環槍擊案的新聞，立刻打了視頻電話來詢問他情況。母親在視頻里擔憂得快要掉眼淚，更加不放心他一個人待在這邊，勸他要不就回家算了。他只得耐心地安慰母親，說自己好得很，平時都老實待在學校里，安全著呢！

    如果放在以前，他大概會在第一時間就不顧時差地找父母哭訴了。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發覺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個大人。

    所以這回去重新追回柯野，他相信自己會變成一個合格的情人。如果柯野還是不滿意，他可以再改。他會努力接受他的一切建議，學會包容他的一切缺點，就像當年他對自己做到的那樣。

    陳今越看了看時間，估摸著這會兒柯野應該已經收到自己送的郁金香了。他握著手機在客廳里踱來踱去，想給柯野打個電話，又實在是緊張——畢竟那張卡片可是突然就捅破窗戶紙了！他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慫過，最后還是發了條信息給過去，明知故問道：今天有沒有收到什么好東西？

    沒過多久，手機響起提示音。陳今越差點蹦了起來，又忐忑又興奮地點開一看，見柯野發了張圖片過來，那束郁金香已經拆了包裝，被安放在一個透明玻璃瓶里水養著。柯野說：花特別漂亮，謝謝你。

    看來是喜歡的意思了。陳今越美滋滋地回復道：知道你喜歡這些，覺得白色的郁金香很配你，就專門送了你一束。

    柯野又一次道謝：謝謝，不過鮮切花放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枯萎的，很可惜，下次就不用再送了。

    陳今越自動過濾掉了柯野話里謝絕的意思，又發現了一樣更好的禮物，開心地啪啪打字：那下次送你一整盆，你就可以一直養著它了。

    但柯野回復的卻是：不用了，無功不受祿，也不好意思收你那么多東西。

    這話陳今越就不愛聽了，埋頭又發：幾枝花而已，我們之間還用得著這么生分嗎。還不等柯野回復，他心想反正都已經送花暗示了，不如直接挑明，心一橫又再發道：你看到花里的卡片了吧？比起昨晚那個相親對象，我覺得我更適合你，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

    兩句話發過去，他見頂端的狀態欄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又停下了，然后再變成對方正在輸入，可見柯野也正猶豫著該怎樣回答。他看著心都提了起來，既期待又緊張，眼睛對著屏幕死盯了兩分鐘，終于等來了柯野的回復。

    柯野說：如果適合，當年也不會分開了，還是做朋友吧。

    陳今越心一涼，手一抖，手機險些掉下來。

    其實他一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知道追回柯野不會那么順利，但他也記得當初柯野對自己用情有多深，因此潛意識里還是會有一種恃寵的自信，覺得有曾經的那些情分在，柯野多少也是會樂意跟自己重修舊好的。再不濟，那小子溫柔又心軟，只要自己厚著臉皮先表白，再磨一磨，沒準他也就欲拒還迎、半推半就了。

    可是沒想到在一開始就遭到這么直白的拒絕，無異于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看來這幾年柯野是進化了。

    不過沒關系，自己也進化了。陳今越重新振作起來，再發道：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發完信息，他干脆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剛一接通便梗著脖子說：“你不用現在就急著回答我，不然我們當面聊聊吧，我也有些話想跟你說。今晚一起吃飯怎么樣？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的。下午六點見吧，我還在昨天那地方等你。”

    說完他趕緊掛斷電話，連一點拒絕的機會都不留給柯野，又長吁一口氣，簡直有種使壞得逞了的感覺。不過轉念一想，不管使好使壞，最后追成功了就行。只要能達到目的，適當不擇手段也是可取的，至少態度一定要堅決強硬些。

    傍晚，陳今越準時駕車出現在大學對面的馬路邊。馬上就十一月了，天氣越發的涼，夜晚也來得更早。現在正是華燈初上，街道兩邊來來往往的多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令陳今越想起他和柯野的往事。那時候他們就住在附近，時常互相往對方的學校里跑，校門口的這段路他們曾一起肩并肩地走過無數次。

    因為今天他又提前到了，柯野還沒有出現。他從車里出來，等在旁邊，一直望著馬路對面，看到迎面正走過來兩個年輕男生，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面上還帶青澀。他留意到那兩人似乎是牽著手，但又看得不是很分明，不由就多瞧了兩眼。其中一個男生發現了他的目光，直直地瞪了回來——這回陳今越看清楚了，那男生稍微松開了他那小男友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又重新牽住了，然后朝陳今越挑釁般地揚了揚臉。

    陳今越不禁微笑，對他樹了個大拇指以示贊揚。不料那男生反倒害羞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牽著小男友低頭快步走了過去。

    陳今越目送他們的背影走遠。他真希望自己在那個年紀時也有這樣的勇氣。

    再回過頭時，柯野出現了。

    柯野看到他時不由面露驚訝——今天陳今越穿得非常正式，身著一整套藏青色西裝，腳踩皮鞋，還打了領帶。西裝的剪裁極好，襯得他挺拔修長，精英范兒十足，仿佛剛從哪個高端商務場合出來。

    對于這樣的陳今越，柯野自然是感到十分陌生的：“你這樣看起來確實有點像老師了。”他問，“穿得這么正式，今天是去參加了什么活動嗎？”

    “沒有，就是想這么穿了。”陳今越答道。

    不過他當然是有私心的，主要還是昨天晚上給陶出藍刺激到了。柯野說他對那人印象不錯，陳今越回來琢磨了半天，承認那款商務成熟男士確實有幾分吸引力。不過沒關系，自己朝那個方向打扮起來只會比那家伙更好看。而且他記得當初自己實習時也穿過一段時間的正裝，把柯野看得眼睛里直冒紅心。那今天再如法炮制一下好了，這也算色誘的一種。

    “你今晚應該沒什么事了吧，我們等會兒去吃什么？”陳今越問。

    “我都行，你定吧。”柯野還是習慣性地遷就他。

    “好久沒吃那家面線糊了。”陳今越說，“反正離得也近，就去那里吧。”

    柯野當然明白他說的“那家”是哪一家，那家面線糊店就在當初他們的租屋樓下。大二剛開學時，陳今越在病中點名要吃那家店里的面線糊，而他專門翹課借了同學的電車買了送貨上門。也就是在那一次，他成功把陳今越拐到了自己的屋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