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今越聽到這句話，像是完全沒有明白，愣愣地問：“啊？”

    柯野臉上并沒有什么怒氣或者冰霜，只是很平靜地說：“剛才你去洗澡的時候，姥姥跟我說了，舅舅他們一家人明天要過來。”

    “那……”

    “你不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們倆在一起嗎，他們要是知道一個外地的朋友專門跑來給我過生日，多想了怎么辦？”

    “可是……”

    “你還是回去吧。”柯野的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聲音聽起來其實是一如既往的親切，但陳今越還是從中聽出了一點疏離。

    “不是說一起給你過生日的嗎？”陳今越問。

    “我本來也沒有過生日的習慣，這回你能來陪我一天，我已經很滿足了。”柯野仍是說道，“回去吧。”

    陳今越突然想發脾氣了。什么舅舅一家人要來，這也是個非要勸他回家的理由嗎？柯野到底是怎么想的，突然在發什么神經？

    可是他沒有發脾氣，賀鹿靈的事讓他心情低落，現在柯野又要趕他走，他的情緒在一瞬間跌到了谷底，已經無法再產生波動了，只剩下了一片空落落的疲憊。

    “是你自己說的，你可別后悔。”他翻身背對了柯野，有些委屈地說。

    “嗯。”柯野輕聲應道，他關了燈，也背對著陳今越側身躺好，“睡覺吧。”

    陳今越在黑暗中安靜躺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些不明白和不甘心，轉過來又戳了戳柯野的后背，小聲道：“喂。”

    柯野卻沒有回應，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陳今越賭氣又轉了回去，心里難過得要命。賀鹿靈不要他了，柯野也不要他了。明天他非回家不可，除了回家，他哪里還有別處可去？他把毯子拉起來蒙住腦袋，狠狠眨了眨眼睛，把眼眶里的淚水擠了出去。

    第二天陳今越很早就起來，洗漱完了開始悶不吭聲地吃早餐。短暫的相處下來，柯野的姥姥也摸清了他是個愛說愛笑的個性，這時見他如此沉默，便也發覺了反常。老太太悄悄拉過柯野來問道：“是不是鬧別扭了，惹人家不高興了？”

    柯野說：“沒鬧別扭，等會兒他就要回家了。”

    老太太驚訝道：“不是說這幾天帶人家好好玩玩嗎，怎么這就回去了？”

    “沒什么的，姥姥您就別cao心了。”

    老太太看得出來兩個孩子是有了點齟齬，但見柯野并不想多說，她便也不再問了，只說道：“還是要客氣一點，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是客人。”

    “我知道的。”

    吃過了早餐，陳今越把自己那幾件為數不多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背好包跟老太太告了別。柯野陪同他一起去車站，兩人一路也沒怎么說話。陳今越心里堵著氣，一邊不想搭理柯野，一邊又暗暗期待著他能挽留一下。那小子居然因為舅舅一家人要來這種狗屁理由就打發自己走人，到底是誰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系啊？如果那小子肯道個歉，說幾句好聽的，雖然自己還是不想原諒他，但至少覺得他也沒有那么討厭了。

    柯野其實也舍不得他這么快就離開，但還是希望他盡早回去，這是現下最好的選擇。

    他不想再看到陳今越為了初戀情人黯然神傷了。看不到，就可以欺騙自己。陳今越可以在回家之后盡情地追憶他跟賀鹿靈的往事，可以放逐自己沉湎個三天三夜，甚至可以直接去找她本人。只要別讓他看到，別讓他知道。

    他以為自己足夠大方了，但昨晚聽見陳今越為舊傷嘆疼還是超出了他的承受。尤其是在他以為陳今越已經喜歡上他、已經離不開他了之后。

    他沒有辦法不介意，也沒有膽量去計較，于是只好像只鴕鳥一樣埋頭逃避，故作無知。他管不到陳今越的心，也不敢冒任何失去他的風險。只要陳今越少一點在他面前表現對舊愛的眷戀，他就還能繼續自欺欺人，他的自欺欺人也顯得沒有那么愚蠢和可笑。

    雖然不過早上十點鐘，但盛夏的太陽早已射出灼人的溫度。到了進站口，該是分別的時候了。陳今越沒有等來挽留，只聽見柯野叮囑他：“路上小心，東西看緊點，睡著時也得把包抓好了。”

    “你少管我。”陳今越悶悶不樂地回道。

    柯野好脾氣地笑了笑：“快進去吧，外面熱。”

    陳今越不愿那么快就跟他分開，還想再說些什么：“你……”支吾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來一句：“你練車的時候記得擦防曬。”

    柯野臉上的笑意擴大了：“知道。”

    他這一笑，一直盤旋在二人之間的低氣壓似乎也消散了許多。陳今越雖然仍是板著臉，但語氣已經變得溫和：“我走了。”

    “嗯，開學見。”

    目送陳今越檢票進站，背影消失在排隊安檢的人流里，柯野掏出口袋里的鑰匙串，看著上面掛著的那個姓名吊墜，心情多少又晴朗了一些——無論如何，陳今越的心里有他。

    陳今越慢悠悠地晃到了站臺上，一旦登上列車，這次心血來潮的出行就徹底結束了。前天早上滿心歡喜地遠赴而來，今天早上就莫名其妙地打道回府了。不是說要給柯野過生日的嗎？到底是怎么搞成這副樣子的啊？

    他給柯野想了很多理由。比如他舅舅這回拖家帶口地跑來，一大家子人估計要留下來過夜，連柯野的床也不得不騰出一半來，就沒法繼續招待他了。又比如柯野的舅舅性格古板嚴厲，還總愛替姐妹管教孩子，看不得柯野跟個外地來的小子一起玩物喪志。但這些都是猜想，柯野什么也沒有解釋就讓他走了。這種感覺實在糟糕。

    就像是他最依賴的、最不懷疑對方用情之深的人，突然不在乎他了。

    他又想到賀鹿靈，交了新男友還非得瞞著朋友們，不想讓他知道。難道是覺得他還會像當初一樣不講道理地去糾纏嗎？他雖然給不出什么真心的祝福，但也不至于去做那種傻事。當初最后一次求復合時鬧得不太愉快，賀鹿靈說他需要快點長大，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

    大概吧。

    不過已經長大的人，還能不能理所當然地得到那么多寵愛呢？

    上車找到位置坐好，陳今越從包里翻出了那串姓名吊墜，用指腹輕輕摩挲那木刻的柯野二字。每次看到這個名字，總覺得心里又柔暖了一些。

    當初把刻著自己名字的吊墜送給了柯野，但這種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也算不上什么正經禮物，這回他過生日，還是得送件像樣的東西才行，可惜也沒問過他到底想要什么。現在兩人的關系近似冷戰，當然是不好再開口問他了。

    要不就買個最俗套又最穩妥的東西好了，送雙限量球鞋總不會錯的。陳今越打開購物軟件搜索了一番，想要下單時突然又不得不頓住了。他和柯野朝夕相處了一整年，有過了無數親密的時刻，卻至今連他穿幾碼的鞋子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