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今越曾無數次設想過與柯野重逢的情景。

    在他的想象里，他們應該是在人潮洶涌的街頭偶然遇見，大約是華燈初上的時分。在暖色的燈光下，他們略帶意外地停住腳步，面帶淡淡的笑意，看著彼此不再青澀的臉龐互相問好，聊一點近況，再對彼此的變化做一些微小的感慨，過往的種種都在大人式的寒暄中一笑置之，然后禮貌而體面地告別。他就此向前走去，不再回頭——至少他絕不可以回頭，如若柯野實在忍不住偷偷往回看，便只能看見一個瀟灑的后腦勺，并且頭發茂密。

    在這一派云淡風輕的小電影背后，實則是陳今越導演咬牙切齒的怨念。那個死基佬！當初把自己拐到了這條道上，最后卻又如此輕易地背叛了他。

    然后心臟總會酸酸地疼，通常還會配套一個失眠的長夜。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會是現下這般情景，兩人時隔數年后在那個怒氣沖沖的“第三者”組織的問罪大會上相見，而且似乎還闖下了大禍。

    陳今越在等待的時間里坐立難安，幾次企圖要溜，還偷偷發信息讓老哥打電話來假裝有急事找他，但都在譚進楊的阻撓下未能成功脫逃。他最后換了副笑模樣，好聲好氣地跟他打商量：“學長，你看我跟柯野都多少年沒見了，當初分手時鬧還得那么不愉快，突然這么一見面也挺尷尬的。我說要不這樣吧，等會他來了你好好問問他，如果沒出軌干嘛非要領個罪名往自己頭上扣，還連累了學長你。要是到頭來真是個烏龍，過幾天我一定上你們家賠禮道歉。”

    譚進楊冷哼一聲：“我看還是三個人當面講清楚的好，免得到時候你又以為我和柯野串通一氣哄騙你。如果還嫌不夠，我可以把陸勝文也一起叫過來。”

    “那也不必。”陳今越擦了擦汗，訕笑著喝了口咖啡。眼看對方態度如此強硬，想必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來這事多半真是個誤會了。如此說來這譚進楊其實是個鐵直男，當初跟柯野睡一塊也根本沒發生過什么，柯野并沒有出軌背叛他？

    可是這樣一來，陳今越就更想不通了。

    既然柯野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為什么要認下這個罪名呢？當初兩人處得好好的，也沒理由非要分手啊？還是柯野確實有了異心，已經喜歡上另外一個人，既然剛好被抓到疑似出軌現場，就干脆順水推舟地結束這段關系了？

    等等，陳今越突然想起來，剛才譚進楊說，他們吃飯那天柯野的心情很差，像是失戀了，所以才一直不停灌酒。

    那次清明小長假自己不就是出去玩了一趟嗎，而且還提前回來了。柯野是失的哪門子戀？

    正當陳今越百思不得其解時，咖啡館大門上方的小鈴鐺響了起來，又有客人推門進來了。

    “小柯，這邊！”譚進楊朝進門那人招了招手。

    “師兄。”那人也應了他一聲。

    就這一聲便震得陳今越幾乎耳鳴。他才知道之前那些關于重逢的云淡風輕小電影是永遠不可能成真的，他光是聽見那人的聲音就血液倒流，身體動彈不得，要是真在街頭突然撞見本人，怕是要當場落荒而逃了。

    柯野進門后便朝這邊走來，臨近桌位時才留意到坐在譚進楊對面的那個背影，腳步不禁遲疑了一瞬。他想起剛才譚進楊打來的那通電話，他知道這個師兄莫名其妙突然要和他聊一些關于陳今越的事，卻不知道陳今越居然也在這里。

    那個背影真的是他嗎？

    譚進楊招呼道：“小柯，坐吧。要不要先點杯喝的？”他對柯野的態度顯然要更親切熱絡得多，即使這個師弟可能在三年多前就給他挖了一個大坑，讓他今天一頭栽了個人仰馬翻。

    柯野走近了，看到了那張熟悉得令人心驚的側臉，竟真是那闊別了三年多的人。柯野走到他身邊時還是沒有停步，選擇跟譚進楊坐到了一邊，剛好是陳今越正對面的座位。

    他垂著眼睛坐下了，先是答了譚進楊的話：“就要杯橙汁吧。”然后才抬起眼來看向陳今越，在千言萬語中選擇了一句非常俗套的：“好久不見。”

    陳今越的心拼命跳，兩手在桌子下都快絞成了麻花，卻也只是克制地微笑道：“好久不見。”

    柯野還是那副學生氣十足的打扮，穿一件淺藍色的牛仔外套，里面是格子襯衫，頭發比以前長長了些，遮住了一半的額頭，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清秀，也顯得幼態，仿佛依然是那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

    時間似乎并沒有將他改變，但再仔細看來，不管是面部線條還是神態，都比當初溫和圓融了一些。多長的幾歲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譚進楊叫來服務生，點了一杯熱橙汁，然后用手指朝陳今越的方向扣了扣：“說吧。”

    陳今越內心直想咆哮，你就不能自己說嗎？這種丟大臉的烏龍事件，干嘛非要我當著自己前男友的面來說？！

    內心咆哮完畢，陳今越還是盡量平靜地開了口，簡要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其實是我前幾天看到一個朋友發的朋友圈，她一個好姐妹訂婚了，未婚夫剛好就是譚學長。我還記著以前的事，以為學長是要騙婚，就通過朋友去提醒了那個姑娘。結果今天學長約我出來細聊，發現當初那件事好像是個誤會，你們其實，你們并不是……”

    話沒說完，但柯野已然明白過來，原來是那個未能解開的誤會鬧出了后續。當初他也實在料想不到，日后竟還會有如此巧合讓陳今越和譚進楊產生交集，搞出了今天這么個啼笑皆非的鬧劇來。

    他只得道歉：“是我當初草率了，話沒說清楚，我也沒想到后來還會發生這種事。實在對不起了師兄，給你添麻煩了。”

    譚進楊氣也消了大半，無奈道：“你說你們兩個男的談戀愛，鬧矛盾了要分手，也都正常，但該說清楚的事情還是要說清楚嘛。怎么還能扯到跟我出軌……那天陸勝文還在旁邊呢。現在我女朋友吵著要退婚，連我爸媽都被牽扯進來了，搞得這一出雞飛狗跳的。小柯，當初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服務生把熱橙汁端了上來。柯野感知到了陳今越投來的灼灼目光，他眼睛一直看著杯壁，說道：“那時候我就是覺得，我們倆確實還是分手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