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衍其人(三)
時值七月,溪山二十日無雨。 觀星長老手指一掐,算出這雨還要二十天才來,恐怕會釀成大旱,眾人驚慌拜訪掌門,翌日便著手祈雨事宜。 改變方圓百里的氣象可是興師動眾的大事。借天之力,逆天道而行,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站上祭臺的。 “只是求一場雨而已,何必專門搭建祭臺。”清衍嘆道。 引路小廝答道:“您有所不知,這次可是廣開山門,附近城鎮和山門都有人前來瞻仰呢!” 如今世道亂,借助這個機會揚溪山之名,這也是掌門傳達出來的意思。 清衍低頭看看身上衣裝,難怪需要穿正服。 兩人避開前門熙熙攘攘的人群,循著通向祭臺的小路走,偶爾有弟子行禮問好。 平日里清衍要么在僻靜處修行要么隨隊外出,門派內大多數人只在重要場合遠遠見過他,路上忽然遇見,驚慌的要比欣喜的多。 祈雨一事先前已經得到通知,清衍沒有多的疑問,一路沉默不語。 旁邊的引路小廝偷眼看他,沒從那張常年平靜的表情里解讀出任何信息,心中忍不住忐忑。 正在他犯嘀咕的時候,邊上的人忽然問了一句:“那兩位是?” 小廝順著清衍視線一看,瞧見遠處的山坡上兩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從草叢里探出頭來,直愣愣地往道尊身上看。 “跟了很久了。”清衍說。 發現自己蹤跡暴露,兩個小丫頭趕緊收回腦袋往后跑,邊跑邊用衣服包住臉,似乎怕被認出來問責。 看來是跑來一睹道尊真容的,真是不懂事。 引路小廝扯起嗓子:“哎,你們倆——” 這兩個小孩跑得莽莽撞撞,壓根沒注意到一條排水渠從山頂蜿蜒而下。 “不許跑!喂!站住!”小廝心里的叱責轉變為焦急,可喊她們停下的聲音卻讓兩人撒開腳丫子跑得更快。 耳邊迅風撕開空氣,兩粒碧綠的影子朝那兩個踉蹌的身影筆直飛去。 清衍腰間系著的珠串散落一地,但主人卻淡然望著玉珠去向。 這兩粒玉珠灌入他的真氣,飛入后衣領便能將人慢慢拉住,免得摔進水渠。 然而邊上小廝卻誤解了他的意思,瞠目結舌地看著道尊用兩個小石子瞄準小孩的腦袋打去,嚇得噤了聲。 軌跡正要拐彎的瞬間,玉珠噗地一聲打到寬大的衣袖上。 來人擋住飛馳而來的小珠,隨即伸手牢牢握住兩個丫頭的手臂,將人扯著停了下來。 他穿著清衍從沒見過的裝扮,雪白的內襯外套著層灰紗,腰上用紅繩掛著玉佩腰牌。 身披灰紗的人轉過頭來,淡水墨般的眉頭微微蹙起,眼底帶著薄怒,似乎對他有所責怪。 清衍一怔,心頭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第二眼忽見那人耳垂似乎有顆小痣,然而還沒等看仔細,那個人便已經轉回頭去。 引路小廝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引開道尊的注意:“閣主,祭祀馬上開始,還請不要誤了時辰。” “啊?……嗯。” 清衍回神,跟著他繼續往山上祭臺走去。 出現在溪山這條小徑的不會是外人,但那個人身上穿的并非弟子衣著……是哪位長老的新衣么?但據他所知,門派內還沒出現這么年輕的長老。 并未從那人身上察覺過強的氣息,難道是新入門的弟子?不過以弟子的身份來講,年齡似乎又大了些…… 清衍一邊悶聲思考一邊踩著石階往上,快到祭臺時才想起還沒問名字。 他立刻詢問前頭的小廝:“剛才遇到的那位道長叫什么名字?” “您說的是……?”引路小廝疑惑回首。 到了祭臺跟前,人越來越多,一些其他山門的修士互相寒暄問候。 一路上打過招呼的道長可太多了,道尊問的是哪一個? 清衍想了想:“那位像仙鶴一樣的人。” “仙鶴?……”小廝絞盡腦汁,試圖從這高度凝練的形容中尋找印象。 “剛才遇見兩個小孩差點摔倒,中途出現的那位。”他再度補充。 小廝這回想起來了。可惜溪山人這么多,今天又是開門迎客的日子,怎么也回想不起這人是誰,只好拱手道歉。 清衍嘴上說著無妨,但眉頭罕見地皺了起來。 祈雨儀式開場是掌門發表開場辭,正氣凜然地昭告溪山身為正道門派的決心,誓要同肆虐人間的魔族不共戴天云云。 等到清衍走上祭臺在三位護法的見證下閉眼作法時,腦海中還琢磨著那位神秘修士的身份,越想越覺得好奇。 雖然心不在焉,這場雨依舊在儀式開始不久后順利降下。 二十天沒見雨滴的人群歡呼雀躍,不多久卻見雨越下越大,仿佛沒有休止的意思,眾人才紛紛往樓中避雨去了。 謝眠站在木檐下叩門,隔著門板聽到里面急匆匆的腳步聲往邊上讓了點。 問禮堂側門應聲而開,弟子撐著傘驚訝道:“謝教諭?怎么渾身都淋濕了!” 他苦笑一聲,將懷中包裹遞給弟子:“別給我遮,把我的行李遮住就好。” 兩人趕回謝眠居住的小房間,弟子替他拿了幾塊毛巾來,正要去打熱水的時候被他叫住。 “先別急,麻煩你去和赤姜長老說聲,我這就去拜見她。” 剛從拙夢崖返回,按理第一面就該拜訪提供庇護之所的人,回來再收拾東西不遲。 弟子點頭應下,關上門提著傘跑回雨中。 謝眠小心地脫下濕透衣裳,左右看看,放在空盆里等回來洗,心中暗嘆倒霉。 今天突發的暴雨簡直像跟上他了一般,走到哪里哪里就下得大,躲到屋檐下還被風吹得往身上淋,逼得他冒雨快步趕回庭院。 原本剛為師父守孝三個月回來心情就不甚明朗,路上看見陳凡和仇小月兩個小丫頭不知得罪哪位修士,竟要被飛來的玉珠打到腦袋,攔下來以后獨自回住處還淋了場大雨,原本打算直接以正服拜見赤姜長老,現下也泡了湯,只能希望長老不要怪罪。 樁樁事情壓得沉重,現在只能扯動嘴角做出無奈的微笑。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概是這個道理。 [br] 幸好赤姜長老性格直爽,聽他解釋完緣由還笑他倒霉,又關心起他師父謝凡的事,問他一路上有沒有遇到麻煩。 “呵!你是不知,前幾天我和長禮他們下山,魔修猖狂到半夜襲擊長禮,幸好他也不是個吃素的。”她撫掌大笑,描述起其余長老嚇得老容失色的樣子來。 這幾年妖魔鬼怪確實來勢洶洶,謝眠笑著搖搖頭,說起在門中也遇到兩次魔修劫掠的事件,幸好沒人受傷。 這正是謝凡執意將他送來好友處寄居的原因。 溪山畢竟是名門,住在這里可比留在拙夢崖安全得多。這兩次是因為那些魔修沒發現謝眠是個絕世爐鼎體質,否則能不能平安回來還兩說。 兩人聊完近況,赤姜見他臉色蒼白,意識到這人方才是淋了場雨的,趕緊讓人回去歇著。 謝眠退下不出一炷香時間,守門的弟子忽然來報:“堂主!清衍閣主來了!” 赤姜心里雖然納悶他為什么來,但還是隨意擺手道:“再去沏點茶來。” 結束祈雨儀式,清衍和掌門議事完畢,眼下是順路過來告知問禮堂的。 明年拭劍大會前他要閉關一段時間,問禮堂原本拜托他去授課的事只能托給其余長老,實在抱歉。 嘴上這么說,清衍的表情卻依然平靜,看不出一點兒歉意。 赤姜長老倒不在意這些,隨口聊到別的瑣事:“你這雨下得忒不是時候,把我堂中的教諭淋了一路!” 她年紀雖長,平時卻大大咧咧愛開玩笑,沒有什么架子。 邊上的弟子們笑了起來,跟在清衍身旁的小廝插嘴:“哎呀,堂主,這事五天前就開始布置,今天下雨不是人盡皆知嗎?要怪就怪那位教諭出門不帶傘吧。” “下次下雨前先打半個時辰的雷預告一下。”赤姜故意板著臉說。 室內沉浸在其樂融融的笑聲中。 另一邊,教諭的房間內,謝眠正在為門派正裝弄濕了而犯難。 早知就穿輕裝上路,到赤姜長老門前再偷偷換上這身。 他發出一聲長嘆,認命地彎腰仔細清洗,結束的時候腰都累得僵硬。 窗外雨聲綿長,不知衣服要晾曬幾天才干。 謝眠在房間內系上衣繩,將洗完的衣服掛在上頭,每件下面用裝了點水的盆子接滴下來的水滴,等天晴再晾到外面。 做完這一切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淋雨的癥狀在體內顯現。 他喝完熱水倒在床上,薄被蓋住身體,暖意漸漸涌了上來。 雨滴啪啦啪啦地打在窗外樹葉,他在烏云籠罩的昏暗中不知不覺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