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衍其人(一)
每月十五情動血熱,這件事原本是謝眠的小秘密。 會被清衍發現實在是個意外。 那時他們雖然結為道侶,但關系只是點頭之交,此前謝眠甚至僅僅和對方遠遠見過幾面,知道這位修士是天下第一的道尊,其余沒有多少了解。 從魔尊與道尊的決戰中存活下來已是萬幸,謝眠最開始遇到忽冷忽熱的癥狀還以為是留下的病根,調查幾個月無果,暫時也只能忍住。 經過幾個月的發作他已經摸清規律,初一還好,初一是發冷的時候,刺骨寒意凍得快要結霜,抱著暖爐也無濟于事……不過好歹只是單純疼痛。 十五的時候就難辦了,不光是熱,身體隱秘部位陣陣抽動,五臟六腑仿佛都被羽毛不停刮過,滿涌的情欲令人無地自容。 幸好謝眠的居處僻靜,每到十五他就獨自一人前往住所后的小池,放下池心小亭竹簾,周圍貼上隱藏氣息身影的符文,躲在里面自己平復。 大家都知道他受了傷要靜養,而且還是道尊的伴侶,沒人會閑得半夜來找人,這個辦法替他保守了好幾個月秘密。 直到那一次十五月圓,謝眠躺倒在小亭中央的軟席上,眼里含淚,呼吸急促。 接著抬眼和清衍對上視線。 當時他嚇得屏住聲息,在內心拼命祈禱隱藏符文起作用,結果看到清衍提起手中的木盒:“長老建議我來看看你,這是禮物。” 符文防得了別人,卻單單無法遮住道侶的眼睛。 謝眠內心羞慚,困難地搖搖頭,長發垂下來遮住表情。 清衍微怔,這才看清對方衣衫不整,在倒春寒的時節還穿著單衣。 “不冷嗎?”他猶豫半天才問,“你……遇到了麻煩?” 謝眠抹去臉上水痕,頭也不敢抬,蜷縮在席上斷斷續續解釋,說自從醒來以后就患上怪病,這病每月十五發作的癥狀便如現在這般…… 一字一句吐出來皆無比艱難,可他還是想要解釋清楚,他并非平白無故在亭中作態,而是此處最為寒涼,能夠壓制體內的熱意。 清衍安靜聽完眼前人的敘述,短暫思考,緩緩開口:“這恐怕是蛇蠱之毒?!?/br> 謝眠一頓,倉皇抬眼與他對視,心里涌出希冀:“您知道這種毒?那么它的解法……” 另一個人的眼里寫滿歉意。 “抱歉……”他說,“我也只是略有耳聞,只是知道名字和癥狀罷了?!?/br> “……” 謝眠“嗯”了一聲,吸吸鼻子,忽覺小腹抽搐,立即埋頭咬住手腕。 神思恍惚間察覺身邊的人始終未曾離開,他才在清醒的間隙開口:“道尊……” “道尊是外人的稱呼,溪山弟子一般稱呼我為閣主?!鼻逖苷f,“不過你我既是道侶,直接以名字相稱即可。” 什么時候了還在計較這個。 謝眠噎了一下,思維轉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溫順改口道:“清衍,能否請您把我……打暈?” 清衍提著禮盒站在亭外,露出訝異的表情。 “我原本試過致人昏睡的丹藥,可惜到了時間又會清醒過來?!彼嘈χ鴮l絲挽到耳后,低聲懇求,“把我打暈也許會好些,熬過……這一段,就可以了?!?/br> 體內情潮又在蠢蠢欲動,謝眠咬牙悶哼。 這個方法他早有心思,可惜自己把握不好力道,又不方便讓外人從旁協助。 既然被道侶發現,那干脆就請他幫忙。道尊應該能把人打暈幾個時辰又不至于失手殺人吧。 過了一會兒清衍還是不做聲,就在外邊沉默著看人。 謝眠硬著頭皮妥協:“或者您離開就好。離我遠一些……” 外面的人聲音透出困惑:“為何?你現在不能離人?!?/br> 這種事要他怎么解釋。 謝眠現在只穿一件單衣,腰帶都沒系上,大半截腿露在外面,整個人濕漉漉地發著顫,恬不知恥地想要與隨便誰親密接觸,在道德廉恥的約束下才能一個人單獨待著。 結果忽然闖進來一個人在旁邊看,看了不走,還反問“我不能看嗎”。從頭到尾就沒有任何一處可以解釋的余地。 也許道尊已然超脫世俗目光,但謝眠還是個活在世上的人類,無法超越羞恥感的約束。 他在心里埋怨道尊的無情,有氣無力地暗暗剜了清衍一眼。 對面的人這才有幾分動搖,抬起步伐緩慢接近,將帶來的禮物放在謝眠手邊,一只手伸到他的后頸。 謝眠松了口氣,順從地俯在地面,感到少許冰涼的刺痛,隨即失去意識。 這件事原本該爛在肚子里……如果清衍有半點身為人類的常識的話。 事情過后沒幾天,這個人又提著禮物上門了。 謝眠聽說他來,第一件事是讓輪值的弟子不用給自己居處打掃,第二件事是在對方落座后閉緊房門,確認沒有其他人在附近,然后才坐到桌前。 “我給你帶了禮物?!钡雷饘λc頭。 謝眠為兩人杯中倒進熱茶,將其中一杯推到對方面前,端茶示意道謝:“多謝?!?/br> “不必。”清衍也喝了口茶,然后把禮物擺上桌,伸手拆開綢緞。 上次他送了一對小巧可愛的擺件,據說是上次去山下歷練時帶回來的。 謝眠還沒來得及回禮,不禁感到幾分羞愧,舉杯淺啜作為遮掩。 接著聽到清衍溫文爾雅的聲音:“是一支玉勢,你看看是否合心意?!?/br> “噗咳、咳咳……是玉、什么?!”他驚慌失措看向對方,聲線瞬間扭曲。 桌邊的人將蓋子掀開,里面安靜躺著通體溫潤的柱狀玉石,紋路細膩動人,足有半截小臂的長度。 “岫玉堅實圓潤,表面光滑,你可以摸摸看?!?/br> 清衍抬頭,看見謝眠站起來后退了好幾步,背靠著屏風,滿臉不可置信,眼神在盒子里的東西和自己臉上輾轉,半個字都說不出。 這個反應讓他略微茫然,只好繼續介紹:“我從名下玉料中挑的,也是我自己打磨成形,若是形狀你不滿意……” 謝眠趕緊打斷:“夠了夠了夠了!好的,閣主,我知道了。” 道尊點頭,似乎是放下心來,把東西往另一邊推:“叫我清衍便可?!?/br> 眼看那個禮盒向自己靠近,這頭的人緊張地說話都開始結巴:“此物貴重,還請……清衍閣主帶回去吧?!?/br> “不用介懷身外之物,此物本就是為你定做?!?/br> “你……難道是因為那日撞見我蠱毒發作,心生惻隱?” 清衍正色道:“如你所說,血熱情動之事已發生過幾回,時間都在每月十五左右,那么將來恐怕仍會發作。我想堵不如疏,總不能每次都硬熬過去……若次次讓人擊暈,對身體亦是妨害?!?/br> 謝眠:“……” 那邊還在繼續解釋:“何況你已近弱冠,理應曉得人事。我看山下人間熱鬧處總有花街柳巷供人取樂,想來此事也并非折磨,謝眠,你當從中獲取樂趣——” 謝眠腦中警鈴大作,知道這人接下里說不出什么好話,立刻生硬插話:“道尊所言極是?!彼塘擞秩?,還是下達逐客令,“今天時辰不早,我這里地勢偏僻,回去恐怕要走上一會兒,道尊恐怕還需早些動身。” “嗯,今日的確還可以繼續修行?!鼻逖苷J為他的建議非常中肯,喝了口茶,把東西留下就回去了。 送走這位不速之客,謝眠連房間都不想回。 實在沒辦法面對桌上那根鬼東西。 這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難道修道會透支為人處世的常識?溪山就沒有人能管管? 可那柄玉勢并不會因為他不看就消失。 自己一個人生了會兒氣,謝眠還是無奈地走回去,將茶水和禮盒一并收拾干凈。 那邊準備洗漱睡覺,清衍才在仙臺盤腿而坐。 以道尊現在的境界,每十天只需睡一覺就足夠維持精力,更多時候他會選擇在周身運轉中小憩,獲得片刻放松。 今日事情全部處理完畢,清衍照例調動全身真氣,與外界靈氣匯合統一,在經脈中緩緩流轉,與此同時合上雙眼養精蓄銳。 修行時心情平靜,能夠更好地審視所作所為,一天見過的人、做過的事在腦中梳理成冊,有用的保留在記憶中,無用的不消多時便忘得一干二凈。 修行到后半夜,回憶也逐漸推進。他在腦海中看見謝眠聽到動靜抬起頭來,臉上帶著驚訝。 接著是禮物、對話、送客。 然后…… 清衍微微皺眉,感覺有哪里不對。 他重新回味見面的一幕幕畫面,后知后覺回過味來。 謝眠難道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