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畫室里的學生捶著酸疼的肩膀收拾畫具，向真脫下被顏料弄臟的圍裙，長袖襯衫袖口挽在小臂，嘴角微微挑上挑，露出一個文雅又矜貴的笑容。

    “都回家吧，我來收拾。”

    剛說完，畫室里便“哇”聲一片，學生們鬧哄哄地道了謝，臨走前還不好意思地塞了幾句馬屁話。

    向真低頭撿顏料罐，看都沒看那群小崽子一眼，背著身揮了揮手，囑咐道，“路上小心，檢查好自己的東西，落在這兒我可不幫你們保管。”

    學生們嘻嘻哈哈地應下，出門后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等到向真把畫架全部擺整齊都時候，橘色的夕陽已經傾斜到一個危險的角度，好像下一秒，晚霞的余暉就會被黑暗張著大嘴吞沒。

    走廊上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跑動聲，噠噠噠，噠噠噠，越來越近。

    向真彎腰掃地，動作沒停，“我剛剛才說完，讓你們別落東西，怎么又——”

    砰！

    木板門被猛地推開，重重摔在墻邊，夏時予大口喘著氣問道，“為什么是你！！？？”

    向真這才轉過身，但他沒聽清夏時予的話，自顧自驚訝道，“夏時予？今晚你不用上自習么？正好，我可以去你那里……這是怎么了？”

    夏時予死死抓著門板，見到向真的一瞬間眼角驀然紅了。

    在極度的震驚和強烈的憤怒雙重夾擊下，他只覺得喉嚨干涸得厲害。

    “放輕松，小兔子，”向真看清他的表情后放下清掃工具，在自己撂下的圍裙上擦了擦手，語氣溫和地問道，“眼睛怎么又紅了。”

    “比賽……紅蜻蜓……”夏時予開口時有些語無倫次，隨后更是難以忍受般閉上了眼睛，“你為什么用我的畫參賽？”

    他的聲音很低，每個字都帶著顫抖的尾音，使得質問都失去了應有的氣勢。

    “……你說參賽啊。這個嘛……”向真本想觸碰夏時予臉頰的手縮了回去，　輕飄飄地解釋，“剛好看到比賽信息，順手報了個名而已。”

    他知道這場爭吵是免不了的，索性直說了。

    其實最開始向真對于作品獲獎并沒有抱太大希望，他這么做只是單純地好奇夏時予的水平。

    很久以前，他無意間聽到夏時予在教師辦公室和他們的培訓老師交流，那個老師竟然對夏時予說：

    “……復讀生只靠硬分數進美院，基本不可能了。不過你要是能拿一些有分量的獎項，還是可以扳回部分競爭力的。我記得最近的比賽就有……對了，紅蜻蜓正在征集作品，你……”

    聽到這里，門外的向真沒忍住，輕聲嗤笑了下，覺得這個老師實在沒見識。

    是，那些話都沒錯，可人家是享譽全球的紅蜻蜓，又不是地里的小白菜，想挖就挖到。

    估計夏時予也是這么想的，他聽到夏時予靦腆地回復道，“老師，我不行的……”

    向真哼了聲，心想夏時予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應該不會想著去投稿了。可是他自己的好奇也被吊了起來，想知道經常被老師夸的天才學生是什么水平。

    他確實認可夏時予的才華，但隨著對方技藝的精進，周圍的夸贊聲越來越多，就連老師都把夏時予看成了某種標準，以此來要求其他學生，甚至他自己都被要求向夏時予學習，這就讓他心里有點不舒服了。

    即使他們私下已經有了親密關系，夏時予的突出還是讓他十分不爽。

    他不相信那個總是躲在自己身后的夏時予能有這么大的能耐。

    聽完他們都對話后，向真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來檢測夏時予的能力：讓足夠權威的人來給夏時予的作品評分。

    除了參加比賽，還有哪里有這樣的好事？

    夏時予不敢投稿，他卻可以用夏時予的作品幫他完成這個步驟，到時候評分出來，是什么料子大家也都清楚了。

    弄到夏時予的作品并不難。他心里已經定了選項，是夏時予眾多作品中他最喜歡的那幅，。

    這幅畫無論是顏色還是構圖都十分優秀，更重要的是，就算他把這幅畫拿走也不會有任何罪惡感，因為這幅畫本來就是送給他的——夏時予讓他成為畫面的主角，命名時還沿用了他的名字，傻子都知道這是在表白。

    當時向真含糊地把畫放了回去，用一些文字伎倆將夏時予打發了，不過夏時予倒是一直對他很熱情，所以后來他把夏時予帶到酒店對方也沒有抗拒。

    他雖然沒要畫，但上門看畫夏時予是不會拒絕的，他順勢記下了許多重要的細節，根據自己的理解復刻了一幅作品。

    畢竟都是內行人，向真臨摹畫作的技法也不差，模仿夏時予的還原度在95％以上，只改了一點他自己覺得奇怪的小細節。

    報名參賽、提交作品，一氣呵成。

    后來向真就忘了這件事。因為他上大學去了，等四個月后放寒假回來他還沒想起這茬，直到剛剛夏時予主動提起，他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了這么久。

    “你參你的賽，為什么要用我的作品？”夏時予疲憊地揉著眉心，追問道。

    “只是開個玩笑，你別緊張。”向真不知道夏時予這么激動干什么，他又不可能真的獲獎。難道是因為發現了自己的真實目的生氣了？這倒需要哄一哄。

    安撫的話還沒出口，向真的話音一頓，忽然想到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我是參考了你的畫，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夏時予倒吸一口涼氣，反問道，“紅蜻蜓沒有找你嗎？”

    向真微微一愣，條件反射地回答，“什么紅蜻蜓？”

    “紅蜻蜓設計大賽啊，”夏時予錯愕地看向對方，“他們沒有找你聊抄襲的事情嗎？”

    “找我？我的手機號在大學換過了，他們就算想聯系——等等！”

    向真面色一凝，表情嚴肅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找你了？紅蜻蜓找你干什么？”

    他突然哈哈笑了聲，反應過來，“你比我想象得還要驕傲，高中的作品都敢投給紅蜻蜓，看來我幫了個多余的忙。”

    夏時予懵懵懂懂地接話，“你原來是想干什么啊？”

    從向真淡然的語氣中，他感覺到向真參賽的目的并不是想和他搶作品，或許有其他誤會也說不定。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作品如果參賽能拿到什么名次而已。”向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怕你膽子小不敢投，順手幫你一把。”

    夏時予一下就放松了，臉上終于有了淺淺的笑容，“原來是這樣，那這個結果你滿意嗎？”

    向真見他情緒好轉，自己也不再緊張，把注意力放回整理畫室上。他隨口應道，“讓我看看你的成績。”

    夏時予沒告訴向真自己入圍的消息，因為這幅畫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都很重要，因此想等確定名次后再通知他。

    既然現在唯一阻礙他的小插曲都不算威脅，夏時予可以確定紅蜻蜓的頂級獎項已經抓在了自己手里，只要讓向真把作品撤回就沒事了。

    他欣喜地調到成績通知頁面，對向真宣布，“我入圍金獎了！”

    一秒，兩秒，三秒……向真就像凝固了似的，在安靜的空氣中慢慢結冰，然后猛地炸開了鍋。

    “你，入圍了金獎！！？？？”向真無法相信地轉過頭，和夏時予對視，“你竟然入圍了金獎？？”

    夏時予完全沒注意到向真眼中醞釀的風暴，他自顧自調出紅蜻蜓給他的下一封通知郵件，含著笑說，“你看，我們提交的兩幅作品都入圍了金獎，要是一開始審核我們的評委是同一組的話，也不至于現在才發現這兩幅畫是同一個作品吧。”

    “我們都入圍了金獎，”向真被這句話震撼了。他一邊為此興奮不已，一邊看著夏時予低下的側臉，嫉妒得快要發狂，“你怎么這么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