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在學生們屏息凝神的倒數聲中如約而至，那一瞬間，好像所有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凝固的氛圍再次流動起來，癱在桌面上的學生也開始三三兩兩地坐起來。

    講臺上的老師還很年輕，平時能和學生們打成一片，該督促時也一點不留情面。

    她按動掌中握著的遙控器，關掉了正在放映的電影，悠然抱著手臂走回正中央，對臺下烏泱泱一片無精打采的腦袋冷笑道，“上藝術理論的時候都在摸魚，覺得沒有用是吧？現在一個個的，作為藝術學院的學生，看部電影都看不出東西，自己覺得合適嗎？”

    底下有人哀嚎道，“老師，不摸魚也看不懂啊！我查過了，那部電影是世界上最難看懂的三部電影之一，你給我們看是不是有點……”

    “行了，一部電影而已，至于把你們看蔫兒了？這部電影我們是用課堂時間看完的，課后延伸到什么程度看你們自己，本周的作業就是關于這部電影的畫面分析，分數占總成績30％，給你們兩周時間完成，下課！”

    “別這樣啊老師！”看電影把自己看到昏厥的學生悲戚地伸出手，臺上的老師已經收拾好包準備走了，臨出門前還沒忘記提醒他們，“教室電腦上有電影資源，想重新看的同學可以自己拷貝。”

    “誰會想看第二遍啊，這不是找——臥槽大佬，你真看啊？”

    夏時予打著哈欠把U盤懟進插口，無奈道，“不然怎么完成作業。”

    “你是個狠人，”那人佩服地沖他拱手，“這電影我光是看幾個畫面就覺得快瞎了。”

    “沒有這么夸張，”夏時予好笑地抬眼，“如果對中世紀的畫風比較熟悉，同時了解一些宗教隱喻的話，寫分析已經夠用了。”

    那個學生目瞪口呆看著他cao作鼠標，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目光望過去，“你們學霸講話能不能不加密啊？”

    劉康樂哈哈笑著從旁邊插嘴道，“你頻道都沒接進來還怪別人加密呢，趕緊回去補課吧。”

    那人撥開劉康樂，卻又被跟過來的周凱擋住，他從兩人中間的縫隙探出腦袋，向夏時予求助道，“哎，學霸你再展開說說唄，中世紀畫風我就記得拜占庭了呀，宗教隱喻又有什么？周末有空嗎，我請你吃個飯吧學霸。”

    “沒空沒空！不懂的自己查去，夏時予的周末已經排滿了，別打他主意，昂？”劉康樂轉身就把背后這人全遮住了，對夏時予神秘一笑，“這個活動你肯定感興趣。”

    阜園市和常寧市一江之隔，風光檔次卻大相徑庭。

    如果說常寧市的風景像是人為一點點打磨堆砌出的精致盆景，那么阜園市周邊秀麗的山丘和得天獨厚的地勢則讓它更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壯闊美感，攬下國家5A級景區不說，還在沿江一帶開發出了視野一流的觀景臺，晚間散步都猶如身處風景畫中，江邊美景能醉人心脾。

    不少常寧市的市民會選擇定居在阜園市，一時走不開的甚至愿意早起搭城際快車到常寧市工作，晚間再如法炮制回到阜園市的家，而老一輩的人也更愿意在環境優越的阜園市悠閑度日，要不是常寧市還有那么幾個大名鼎鼎的龍頭企業鎮場子，風頭很可能就被阜園市搶光了。

    周凱就是阜園本地人，家里不巧還有套江景房，這周打算回家一趟帶點換季衣物過來，劉康樂剛好提起想找個地方寫生，兩人一對發現阜園市就是個很好的寫生地點，于是一拍即合，準備把夏時予也帶上，共同打造藝術氛圍。

    夏時予已經很久沒參與過這種活動，也有點意動，想著也算是個能和宋延霆拉開距離的正當理由，沒多思考就答應下來，三人約定周五下午一起出發，周末就在周凱家度假，不是……，合理利用資源提升創作效率。

    他特地多坐了一會兒才走出去，那時教室里只剩他一個人了。

    宋延霆果然如今早所說在露天停車場等他，銀色奧迪兩側的車窗都敞著，車內宋延霆的側影輪廓分明，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似乎在思索著什么疑難問題。

    “哥，”夏時予還沒走近就叫了一聲，“到了多久了？”

    宋延霆聞聲抬頭，馬上摁滅了手機，遞過來專注的視線，淡聲說，“幾分鐘。”

    夏時予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從副駕上車，而是雙手扒在主駕窗外，從窗口湊進來吸了吸鼻子，然后對宋延霆瞇起眼睛，“不止吧。”

    宋延霆下意識先朝周圍掃了眼，確認其余的車內都沒人才挪回目光，“味道很明顯嗎？”

    “不，”夏時予搖搖頭，扶在車窗上的手指朝車內某處一點，“我看見了。”

    車載煙灰缸里，三個煙蒂重疊在發白的灰燼之上，空氣中殘留著微弱的薄荷味。

    夏時予見過宋延霆的煙盒，卻從來沒他抽過，更沒在他身上聞到煙味兒，還以為他帶在身上純粹是出去應酬時給別人散煙的。

    這種平時不吸煙的人都開始吸煙情況大致可以歸入兩種原因，要么是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心情煩躁，需要靠煙來舒緩情緒，要么就是為了提神。從宋延霆平日里的精力水平來推測，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開車不能吸煙，宋延霆應該是停車后等他這段時間才有空吸，粗略估計至少得有個十分鐘，加上散味時間會更長，所以夏時予判斷他到了有一會兒了。

    “發生什么事了嗎？”夏時予微微俯身，單手扒在窗邊問他。

    宋延霆沒想到夏時予的思考速度這么快，把煙灰缸蓋上，偏頭就對上了那雙含著擔心的眼睛，心驀地一軟。他壓下眼底的情緒，調侃道，“沒什么，你還不上車，又走不動了？”

    夏時予一下就想起今早被扛著走的屈辱姿勢，迅速配合地說，“馬上。”

    宋延霆失笑，等夏時予坐穩后，就像一個耐心的家長一樣詢問起他的學習狀況，“今天小組作業在做什么？”

    夏時予默默在心里答，這我倒是還沒編出來。

    不過更具體的細節宋延霆也不知道，于是他放心大膽地用起了現成的例子，“做電影的畫面分析。”

    “嗯，那你們還挺愜意的。我記得我當時讀書的時候，小組作業幾乎都是法庭辯論，以至于有段時間我們看到法官就想懟人。”宋延霆從容地把著方向盤說。

    “一點都不愜意，”夏時予回憶起晚課慘淡的光景，已然放棄掙扎，隨口道，“那部電影才是挺折磨人的，看了幾分鐘就有同學睡著了。”

    宋延霆一挑眉，“什么電影？”那語氣分明是不相信。

    夏時予歪著頭和他對視了幾秒，忽然問，“你想看嗎？”

    “有點好奇。”宋延霆坦然道，“而且幾分鐘就睡著只能說明這位同學比較困。”

    夏時予用奇異的眼神瞥向他，“那是一部很奇特的電影，讓你看可能也只撐得過幾分鐘。”

    “不試試怎么知道，”宋延霆低笑一聲，“打個賭嗎？”

    “好啊。”夏時予求之不得，很想看看宋延霆吃癟的神情，于是道，“回家就試試吧，我有資源，你的投影屏應該能用。”

    “行。”

    簡單吃過晚飯后，夏時予開始在客廳調試設備，宋延霆見他弄得差不多了，便把照明大燈也關了，只有投影墻的熒光和遠處的燈火帶來一小點光亮。

    宋延霆一身淺灰色家居服，垂墜性極好的面料把他的身姿勾勒得愈發挺拔，而發育得極好的某個部位在淺灰色調長褲下尤為突出，夏時予只是習慣性瞥過去一眼就忍不住看向那里，連忙把目光收了回來。

    “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什么電影。”宋延霆沒注意到夏時予那一瞬間古怪的神情，端了水杯過來放在茶幾上坐下。

    “你看了就知道了。”夏時予背對著他說，看屏幕上開始正常播放后才跟著坐到了沙發另一頭。

    投屏的熒光同時在兩人的眼底閃耀，宋延霆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對著眼前的空氣說，“你坐這么遠干什么。”

    夏時予自己心虛不好意思直說，低頭攪著手指道，“我怕影響你。”

    看著黑色背景上跳出的陌生字體，宋延霆微微挑眉道，“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你不打算給我當個解說嗎，寶貝兒？”

    夏時予抿唇看過去，只見宋延霆眼角似乎藏了抹笑意，那抹神光隱在冷峻的表面之下，宛如一把出其不意的小鉤子，勾得人心頭猛顫。

    “我其實也不是很懂……”夏時予緩緩開口。

    宋延霆再也不掩飾唇邊那道弧度，沖自己身邊點了點下巴，柔聲道，“過來點。”

    夏時予做了個深呼吸才起身，還沒走到就被宋延霆遞過來的手掌握住指尖，溫暖的手掌包裹了他，在冷颼颼的夜里使人心安。

    他愣了一下，隨后發現自己的心跳隱隱有加速的趨勢，撲通、撲通，像打在深海里的脈搏，宋延霆這個始作俑者卻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牽著他時眼睛都沒多轉兩下，還認真地問，“，聽名字就和配色有關，你們是不是要著重分析？”

    夏時予不得不挨著大腿和宋延霆坐在一起，垂下眼瞼說，“色彩是很重要的一環，但并不是最關鍵的要素。”

    他見宋延霆饒有興味地盯著他，搖了搖頭，道，“分析本身很無聊的。你先看吧，我們班上的同學有些連幾分鐘都看不下去，要是沒興趣咱們就換一部。”

    宋延霆說，“我覺得這個開場還挺有意思的。”

    夏時予默默吞下后面的話：所有人都會覺得開場有意思，但是這種有意思持續一個多小時之后，人就麻了……

    他的手指被宋延霆松松抓住，根本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到電影上，偶爾瞥一眼屏幕，更多時間則是在悄悄觀察宋延霆的表情，想看他能堅持多久。

    宋延霆感覺到那探查的小眼神時不時就往他臉上掃，心中覺得好笑，面上裝作不知，目光黏在屏幕上，真心想看看這部神奇的電影究竟在表達什么。

    剛開始還好，新奇感帶來的動力還能把他牢牢按在沙發上。

    然而等影片播到第十八分鐘，穿藍色條紋裝的男人一手執花，一手舉著蠟燭，他只能看出畫面精細，卻完全理解不了其中內涵的時候，面色終于有點繃不住了。

    夏時予適時插話，小聲道，“你覺得好看嗎？”

    宋延霆面無表情，“還可以。”

    過了一分鐘，夏時予繼續追問，“還看得下去嗎？”

    宋延霆額頭跳了跳，“能。”

    三十秒之后，夏時予咳嗽一聲，再次提醒，“真的不用勉強自己。”

    宋延霆無聲地掃來凌厲的一眼，可夏時予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道，“我感覺你都快睡著了，哥。”

    “你一直在看我么？”宋延霆從屏幕前轉開視線，低聲問道，“就想看我睡著？”

    夏時予用空出那只手掩住唇邊的笑意，扭頭否認道，“沒有這回事。”

    他倒是覺得宋延霆這幅強撐的樣子比平時有趣太多了。

    “還不承認。”宋延霆手臂一用力，夏時予整個人就被拽了起來，隨著慣性擠進宋延霆雙腿間，那種危險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圈進了猛獸的領地。

    夏時予悶笑了幾聲才停住，“我只是想知道你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宋延霆以仰視的角度看著站在面前的夏時予，神情無奈之中又帶了股縱容，他單薄的唇緩緩開合，嗓音能磁得人耳根發軟，“在這兒等著我呢，小壞蛋。”

    兩人唇邊都掛著放松的笑容，然而對視的一剎那，那種惡作劇帶來的歡笑氛圍很快如同潮水一樣褪去，一種更加內斂的、曖昧的、撓在心尖上的情緒席卷而上，淹沒了所有淺嘗輒止的試探。

    腦海中就像升起無數朵盛大的煙花，沒有哪個時刻更能讓他們清醒地認識到彼此之間那種強大到再也不可忽視的吸引力——不只是身體上的。

    宋延霆感覺有什么要在胸腔迸發出來似的，他一下子攥緊了夏時予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也站了起來，鼻尖離夏時予只有一寸之遙。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想和之前一樣，聽從體內欲望的指使去攻略夏時予這座城池，他這次不要掠奪。

    宋延霆靜默地低頭望著夏時予，從他眼底的微光中找到了某種奪人心魄的東西，呼吸忍不住停了一拍。

    他鄭重地捧住夏時予的臉龐，卻不是要和他接吻。他只是揉了揉對方軟乎乎的臉頰，隨后閉了一下眼睛，嘴唇碰到夏時予的發心后滿足地喟嘆一聲。

    “之前我怎么沒發現，你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