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的時鐘滴答地轉，大嗓門的管理者威嚴地巡視了一圈，像牧羊犬一樣挨個把看熱鬧的人驅回了工作隊伍，辦公區域恢復了平靜。

    魏峻峰心煩意亂地在洗手間整理思緒。最近的業績不大好看，今天這兩個預約來得很及時，他暗中下了決心要把握住機會，沒想到對方約他卻是和那件陳年舊事有關。

    算了。他抬起頭盯著鏡中的自己想，不是還有一個客戶嗎，好好表現就行。

    臨出門前拍了拍臉頰，好讓自己顯得精神些，然而到了預約時間，他正要推門，那個看起來就不太好惹的男人卻突然出現在門后，拉著門把手上下掃視了他一眼，說，“魏峻峰設計師，請進。”

    這竟然是下一個預約者！？

    魏峻峰心里閃過不安的念頭，對方冷淡的神色和從容的姿態讓他感到壓力巨大，甚至忘了這里其實是他的主場。

    硬著頭皮往里走，門縫合上的瞬間，眼前的光線都暗了些，魏峻峰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不是來談合作的，更像是個即將接受審訊的犯罪嫌疑人。

    梁靜姝從包里抽拿出精致的手帕紙，推到桌面上，“稍微擦一下吧，別感冒了。”

    夏時予剛開始還以為她是讓自己擦眼淚，臉又熱了一陣，聽完才知道是讓自己處理被茶水潑濕的衣服。

    象征性地擦拭了兩遍，很清楚這件衣服基本上是救不回來了，還是低聲道謝，“謝謝律師小姐，怎么稱呼你呢？”

    “哦呵呵呵，我還不能算律師，現在只是幫老大打下手而已。”梁靜姝少有被人直接叫律師的，頓時心花怒放，越看他越順眼，“我叫梁靜姝，你還在讀書是吧？叫我名字就行，或者你愿意叫jiejie我也不介意哈哈哈……”

    乖巧地叫了句jiejie，夏時予看見對面的梁靜姝愣了愣，然后把頭埋在臂彎間瘋狂捶桌，嘴里念叨著，“我弟弟要是有你一半可愛，我能從夢中笑醒！！！！”

    梁靜姝好不容易收住，再次坐起來，放松地托著腮觀察夏時予，從那雙漆黑無辜的眼睛一直看到有些拘謹的粉唇，一邊在心里贊嘆一邊搖頭道，“我算是知道老大為什么會喜歡你了……”

    之前宋延霆主動提起夏時予的時候她還有點驚訝，因為宋延霆在聊工作的時候幾乎不會告訴她細枝末節的瑣碎信息。

    而今天宋延霆見到夏時予的時候明顯是生著氣的，可能是兩人之前各有打算才起了沖突，但在夏時予出問題時，宋延霆優先考慮的依然是夏時予的心理狀態，只身進去安慰人家不說，還把衣服給他了……如果不是有親近的意味，應該不會做到這種地步。

    夏時予猛地抬了抬下巴，渾身的細胞都緊張起來，“……喜歡我？”

    梁靜姝根本沒往歪的地方想，默認兩個男人之間的好感全是兄弟情誼，覺得宋延霆也和她一樣，把夏時予當成了個可愛的小弟弟，所以愿意這樣維護他。

    她下意識朝會客室的方向看了眼。宋延霆活動著手腕走進去的模樣，像極了去給自家孩子找場子的家長……她默默在心里給那個叫魏峻峰的設計師點了根蠟燭。

    “對啊。”梁靜姝轉回來，夏時予小心躲閃的目光和他清俊精巧的臉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種美而不自知的懵懂感讓人很想夸一夸他。

    于是梁靜姝繼續給他洗腦，“這不是很正常嗎，你感覺不到？”

    夏時予往后縮了縮，雙手在桌下張皇失措地攪著手指。

    他沒談過戀愛，更沒被人直白地追問過喜不喜歡的問題，這時陡然被提醒，才第一次回溯起那些讓他心頭悸動的瞬間。

    見到宋延霆，夏時予就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可那種喜歡沒什么特別，只是在人群中擦肩而過時愿意為他回頭幾秒鐘的那種喜歡。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種朦朧的好感逐漸變得明晰起來，縮成了只屬于那一個人的輪廓，換別人就是契合不了。

    多年前，他對向真有過同樣的迷戀與偏執，結果那段感情不得善終，所以現在他變得非常警惕，沒敢細想宋延霆對他到底是什么感覺。如果只是一廂情愿，他寧愿不說出來。

    rou體上的互相吸引是絕佳的掩飾物，可以讓他們在無限親密之后體面抽身。不管是對于宋延霆還是他自己，單純地上個床都比說出“喜歡”兩個字安全得多。

    可如果宋延霆已經表達了他的心意，那……他可以更進一步嗎？

    梁靜姝問得太篤定，仿佛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夏時予聽見心跳聲如擂鼓般打在自己的耳膜上，望著桌面細聲細氣地求證，“他……宋律師和你，和你說過這件事嗎？”

    “你知道嗎，”梁靜姝俯身撐著桌面，終于和夏時予對上視線，遞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我們做助理的，都會揣摩老大的心意，這些事情壓根用不著說！還有啊，叫什么宋律師，多見外？待會兒等老大出來，你叫他一聲哥試試，看他高不高興。”

    “啊……？”

    有點太快了。夏時予糊里糊涂地答應，抿著唇飛快地瞥了眼辦公室的方向。

    “的確是這樣，相信你也不想因為個人原因影響到貴工作室的整體聲譽吧。”

    宋延霆正在給魏峻峰下最后通牒，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什么人在催促他。

    “……我再想想吧。”進門前還斗志昂揚的魏峻峰現在已經一臉菜色，答話有氣無力的。

    “我很期待下一次的合作。”意思是你可以退下了。

    魏峻峰如釋重負地站起來，雖然很想拔腿就跑，還是按下這股沖動和宋延霆客套，“我也是。”

    等候區只有夏時予一個人，宋延霆疾步走過去，見到他雙手攏著寬大的外套，身量纖細修長。

    沒等他詢問，夏時予就抬眸沖他笑了笑，主動說，“靜姝jiejie去后臺要監控錄像了。”

    “嗯。”這也是宋延霆安排的。

    他和梁靜姝說的安排是先套話，再找理由要監控，而夏時予的這頓發作直接把理由準備好了，因為魏峻峰和夏時予的談話內容就是引起應激反應的關鍵，公司不想擔責就只能配合調查，乖乖把證據交出來。

    所以宋延霆說夏時予幫了忙也是真心實意的。

    宋延霆還在想魏峻峰的話，忽然感覺夏時予朝他靠了過來，帶起一陣好聞的氣息。

    側目看過去，夏時予似乎有些緊張，咬了咬唇，眼睛卻不看他，小聲道，“哥，待會兒我們去哪里？”

    “你叫我什么？”他一開口，宋延霆的心思便沒在工作上了。

    “哥，”夏時予微微抬眸，征求道，“可以這么叫嗎？”

    過了半晌，宋延霆瞳孔幽深，用目光把人翻來覆去剮了好幾遍，才若無其事地裝成思考的樣子。

    不必說，肯定是梁靜姝教的，但他卻很受用。

    夏時予期待地等他應允，積攢的緊張都要從眼眶溢出來了，才等來了句，“再叫一遍，我沒聽清。”

    “哥！”

    夏時予感覺自己輕飄飄的，不自覺彎著笑眼看過去，怎么都不想從宋延霆身上移開。

    三人一起走出寫字樓的時候，梁靜姝發現外面在下毛毛雨，皺著眉抱怨道，“怎么這個時候下雨啊，早上來還好好的呢。”

    打開天氣預報一看，今明兩天都是不間斷的小雨，頓時更加泄氣，提議道，“趁雨沒下大，我們先回律所吧。這個袋子還能遮一下，老大你拿去。”

    宋延霆當然不可能要，“自己拿著擋，我們不用。你走前面。”

    梁靜姝出門還弄了發型，被這雨弄得非常掃興，于是也不推脫了，小心護住自己的頭發跑得很快。

    夏時予看著身上的外套，示意他拿去遮雨，“哥，你的衣服。”

    他只是簡單披著，一拎就能拿起來。宋延霆果然抓著衣領把外套收了收，然而周圍的溫度還沒散開，夏時予就感覺自己又被罩住了。

    外套從背后蓋過來遮住腦袋，護得嚴嚴實實，宋延霆轉到前面幫他攏了攏，指腹不經意間滑過他的側臉。

    “聽話，別再撒小雨點兒了，不然這一件衣服都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