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給他擦鞋
“靠譜么你?” 周欽沂坐在車后座百無聊賴地刷手機。 這個時間的S市永遠在堵車,連綿的剎車燈恍得人眼睛發澀,一眼望去看不到頭。天色也漸漸暗下來,陳沛半張臉都被照得通紅。他在后視鏡里跟周欽沂對視一眼,挺不屑笑了一聲:“瞧不起誰呢你?從倉庫給你調個人上來不跟玩兒似的。你說你真是,好不容易正經幫你爸干一回活,上倉庫檢查還要順便帶我一個員工走。你爸知道了不得氣死。” “少跟我貧嘴兒,你把他調哪去了?” “我給他調我們銷售部去了。你放心吧,就他那德行,屁都不會,跟客戶說話都磕磕巴巴。晾了他幾個月,屁單子沒談成。每個月只能拿三千塊底薪,主管天天逮著他罵,難熬著呢。” 周欽沂笑了兩聲:“你這么損?” “我損?我不都為了你啊?”陳沛也挺得意跟著笑,“你現在上去跟他說要談生意,絕對自己主動把屁股洗干凈去床上等你。你還懷疑我不靠譜?玩兒手段我就從沒失手過。” 時間剛過七點半,談櫟已經喝了兩輪酒。 他沒想到大家都這么能喝,可能看他是新來的。都輪著番一個個來灌他。主管不想喝酒的時候也會叫他替著喝。 他以前從沒這么喝過,現在腦袋像要裂開一般疼,胃里火辣辣攪著難受。他低喘了口氣,語氣都帶著點兒哀求的味道:“張主管……我真不行了……讓我去一趟廁所吧……真的不耽誤幾分鐘……就、就幾分鐘……” 張力鎧瞥他一眼,沒說話。 他其實挺煩談櫟的。 他本以為談櫟跟老總沾親帶故,才會從基層倉庫調到總部。結果老總把人塞進來就消失,也沒給他半點指示。最后他差人去打探口風,老總把這人名字都忘了。張力鎧白誠惶誠恐幾個星期,頓覺十分血虧。 況且談櫟實在老實,不會撒謊不會吹牛也不會說奉承話。談生意的時候拘拘謹謹往那兒一站。單子能談下那才有鬼。 唯一的優點就是長得真得挺不錯。倒不是驚艷那一檔,只是五官組合起來就讓人覺得很舒服,想多看一兩眼。他猜談櫟是跟老板一夜情睡了,之后求老板把自己調上來。誰知道老板新人換舊人,一夜翻臉不認人,就把他留在這兒不再理他。 除了這個好像也想不出別的理由。 他試著狠罵了一次談櫟,果然沒人管他。于是之后他也不再壓抑自己的脾氣,對談櫟頤指氣使起來。 這會兒他看著談櫟一邊捂著肚子一邊哀求的場景,心里的小火苗又竄起來:“把你從倉庫調上來可不是讓你整天啥也不干只會往廁所竄的。這幾個月你除了幾個穩定小單,其他談成了一個客戶沒有?喝個酒都磨磨唧唧,要不說別人一個月提成十幾萬,你一個月就拿個破底薪……” 張力鎧頓了頓,露出個譏諷的笑容:“談櫟,你也老大不小了,比我還整整大上兩歲。你過成這樣,不覺得窩囊嗎?” 談櫟的嘴巴哆嗦兩下。他這幾個月受到太多這樣的侮辱,可每次提到這些,他心里還是特別屈辱,也特別受傷。他有點委屈,本來他在倉庫干得好好的,為什么非要把他調到這里來?看起來好像是升職了,其實根本賺得沒有以前多。以前他一個月好歹有五千五呢…… 可今天他沒心思想那么多。他的肚子實在是太脹太難受了,像有只手掌正攥著他的五臟六腑來回地揉搓甩動一般。 張力鎧本來還想說兩句風涼話,一抬眼看見談櫟臉色蒼白,捂著肚子的手不停顫抖,也嚇了一跳。他有點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不咸不淡地開口:“算了……你去吧去廁所吧。別再吐這了,那我還談不談生意了。” 談櫟得了他的話,像得了大赦似的松了口氣,埋頭站起來往門口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腹部,狠狠攥著拳頭才讓自己沒當場吐出來。 “哐當———” 就這么埋頭走了幾步,談櫟跟進來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他走得本來就急,這一撞直接把他掀翻在地上。他雙手撐著地板跪著,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干嘔了幾下,之后實在沒忍住,嗚一聲吐在了地板上。 房間里一下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往這插曲中心看著。 周欽沂皺著眉毛往后退了一小步,他的鞋上濺上了幾滴穢物,惡心得他只想罵人。 接著他看清了跪在他身前的那張臉。 居然是他在倉庫看中的那個男人。男人本來就單薄,這幾個月被搓磨得更加消瘦。他現在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見長長的睫毛因為生理淚水染得濕透,一簇一簇垂在眼簾上邊兒。他低低地喘著粗氣,即使穿著偏大的襯衫也能看見上下浮動的兩塊兒肩胛骨。 怎么看都讓他愛不釋手。 周欽沂看著談櫟這幅可憐相,心里如有熱血在涌動。 還好服務員有眼力見兒,已經差人來拖地擦地,又給談櫟倒了漱口水讓他漱口。 談櫟已經尷尬得面色通紅了。他有些無措地跪坐在地上,就著服務員的指示漱了幾口水,眼神下意識往主管那望去,像在求救似的。 張力鎧早就在心里罵起了娘。他忍著差那么一絲就要爆發的脾氣,堆起笑臉趕緊走到談櫟身邊,沖被他撞到的男人卑躬屈膝:“周總!周總你怎么來了……對不住實在對不住!這是我們新來的員工……談櫟,談櫟!你怎么什么都干不好!還不把周總的鞋擦干凈?趕緊給周總擦鞋……” 周欽沂也沒阻止,他嘴角不由牽起一個極小的笑容,低頭看著男人窘迫地跪在地上挨罵。沒人給他抵毛巾和紙巾。他看見談櫟愣怔了片刻,伏在地上低頭拿袖子給他擦鞋。 談櫟的表情屈辱極了。他用上齒緊咬著下唇,眼睛里也蓄著眼淚。他一下下用袖子擦著周欽沂的鞋,仿佛只要他不停下來,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不再往前推動。他也不用再面對更多的嘲諷。 周欽沂覺得自己有點兒硬了。 他之前在國外玩兒得挺開,什么樣的男女他沒見過?也有特會撩撥人的,三兩句就把他勾硬了。 可談櫟做了什么?談櫟什么也沒做,他只是跪在地上屈辱地幫自己擦鞋。 于是周欽沂決定不吝嗇自己的慈悲,把談櫟從當下的境地里拯救出來。 他踢了踢談櫟的腿兒:“得了別跪了,多大點事兒。就一雙鞋,再重買就是了。” 張力鎧趕緊說是,扯著談櫟的后領把他拉起來:“還不跟周總道歉?” 談櫟順著話干巴巴道:“周總對不起。” “沒事。談櫟?談櫟是吧?” “是的。周總。” 周欽沂沖他笑笑,指了指衣服上蹭到的臟污:“沒事,你陪我去趟洗手間就行,正好也想跟你們華康談點兒事情。” 這話說得露骨又帶點兒含蓄。明眼人都知道他想談什么事兒。張力鎧差點壓不住臉上的笑容了,趕忙推談櫟兩下:“去啊,沒聽見周總讓你去?” 談櫟有些莫名,談事兒為什么找他不找張力鎧?但所有人都看著他,他不敢多問,也實在想逃離這里。于是趕忙站起來,揉了一下膝蓋,微微佝僂著背部跟在周欽沂后邊兒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