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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皇城風流錄在線閱讀 - 8、功德無量,我入地獄

8、功德無量,我入地獄

    太上皇思來想去,覺得孩子的事自己找皇上討更好一些,若由五王爺來說,怕是諸多不便,且讓皇上犯猜忌。

    于是趁著元宵家宴,他難得移駕進宮。皇上三步并作兩步地從龍椅上下來,握著父親的手就要流淚:

    “……父皇,你是要不認兒臣了么?”

    這多少有一些表演的成分。太上皇也明白他這些日子心里不舒服,輕聲道:“我怕在這宮里給皇上添麻煩。皇上不用生氣咬牙,我曉得皇上心里有我,這就夠了。”

    兩個人父慈子孝地在上首坐了,大將軍識趣地敬陪末座,五王爺正是毫不客氣地挨著他。前面是太后、八王爺、九王爺以及小公主。五王爺落在這些人后頭是成體統的,但挨著大將軍又成了問題。

    “五哥過來,不要離朕那樣遠。”少年天子親切地招呼。

    若他不招呼,五王爺并不能以一人之下自居。而大將軍故意逗弄旁邊的小公主,不論是太上皇還是五王爺,大將軍都不能多看一眼。

    “……這就是我那抓了先帝龍璽的meimei。”大將軍凝然嘆息,“……真是個美人坯子,父親小時候想必就是這模樣了。”

    這兒比太上皇年紀大的只剩下太后。太后附和:“這是真的,殿下出生時我十幾歲,在恒慧皇后宮里見過一次,真真是一模一樣。”

    小公主意外地并不怕大將軍,只是有些警惕。后來轉過身跑回太后懷里,坐在她老人家的身上,又巴巴地瞧著太上皇。

    “她想你抱呢。”太后笑道。

    太上皇將小公主接過來,放在臂彎間摟著。

    “叭……爸爸。愛我。”

    她口齒不清地叫喚,把一干人等逗笑了。

    因小公主搶了今晚的戲碼,皇上無暇再計較一些瑣碎事,宮宴大體上十分和睦。

    后來天色晚了,太后帶著小公主和一干人等先回寢宮歇息。太上皇又和八王爺九王爺說了一會兒話。

    兩個孩子在宮里沒著沒落,日日伴在一處,全靠他們的師傅李涯和五王爺教導。雖對太上皇又敬又愛,一年到頭卻見不著幾回,這會兒又是在皇上面前,都過分拘謹,讓太上皇瞧了心里難受。

    太上皇摸著九王爺的小腦袋,問八王爺:“你們的武藝師傅是誰?”

    “回父親的話,還沒有學。”

    宮里最好的師傅在教皇上。兩個孩子雖是開蒙的年紀,幾番大事下來,卻被疏忽了。

    太上皇沉吟一瞬:“……這樣吧,讓你們的大哥教一些拳腳功夫給你們。刀槍先耍輕些的,火器有些危險,等年紀大了再碰。老八身子弱些,不要太勉強,遇上你弟弟不靈光的地方,你多幫他。”

    “兒……兒臣可以的。”八王爺逞強道。

    太上皇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仿佛看到了過去在六王爺面前逞能的自己。

    末了孩子們也散了。太上皇坐在剩下三個人中間,覺得有些沒趣,說離開之前想去看看孫兒。五王爺求之不得,立刻站了起來。

    大將軍退到殿外,把自己當成外人。

    除了大將軍之外,沒有一個親生的孩子是太上皇能夠自己撫養的,太上皇也覺得十分遺憾,于是順勢提出想帶一個孩子去行宮的事。那半是借口,主要還是為解五王爺的難處。

    皇上沒多想,立刻答應:“朕要太子留下,未來還要昭告天下的。就由小的那個承蒙父親雨露深恩。”

    五王爺暗道:“……哪個是太子,還不是皇上說了算?”

    幾句話間,兩個孩子的命運就要決定了。太上皇微怔,他聽懂五王爺話里話外是想留下弟弟,卻不明白為何。后來他若有所悟:弟弟與五王爺頭一個死去的孩兒更像些,又或者他生下來便瘦弱,更得親生父親的偏心。

    皇上回頭懇切地勸他:“太子身體結實,弟弟畢竟不如哥哥強壯,日后萬一多病怎么辦?”

    五王爺垂下眼睛。

    太上皇這時救了他,說:“此事真正不急,慢慢商量也好。”

    一番寒暄后,他出了大殿。

    大將軍聽聞里面的情形,直搖頭:“做太子還是跟在父親的身邊,不一定哪個更好。說不定還是后者運氣好些。”

    “你這樣講是小看了老五,他是個很好的父親,若非情非得已,不會把孩子給你養。”太上皇不偏不倚地說,“……咱們回去吧,一晚上真是累,孩子多未見得是好事。”

    大將軍輕笑:“我看他們一個個都有些想吃了你。只有我不一樣。……我是真吃了你。”

    太上皇挑起眉毛,瞥他一眼。

    二人嫌扎眼,不愿擺那繁冗的儀仗,由一隊侍衛跟著,共乘一輛馬車回行宮。

    到車上垂了簾子,太上皇終于放松下身體。大將軍蠻橫地摟他過來,要他靠著自己。

    “……歇一會兒。這路還得走一段,你若困了就睡,我盯著外頭的情況。”

    “……怎么出來了還這樣殷勤?”

    “……是想讓你習慣有人陪的好。否則你還是如履薄冰、八面求全的,我仿佛只是增添你多一重煩惱。”

    太上皇一怔。

    “……沒有的事。”他闔上眼睛,“若連你都是煩惱,我的功德早夠成佛了。”

    待車到了地方,大將軍輕聲把太上皇喚醒,忍不住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

    太上皇靠了一會兒才醒過來,腰間雖有些酸痛,給他抱著的地方卻暖洋洋的。想著稍后回了臥房還能和他一道歇著,莫名心中有些遲來的淡淡幸福之感。

    然而車外忽然吵鬧不已,破壞了這片刻寧靜。

    “……出什么事了?”太上皇肅正神情,掀開簾子問。

    “秉主子,抓了個鬼鬼祟祟的,瞧著不正經,像是刺客!”

    大將軍眉目一冷,問:“什么人?!”

    他跳下馬車,轉瞬就把佩刀拔出來,雪亮的刀刃架在被按倒在地那年輕人的頸后,橫眉喝道:“抬起頭來!”

    立即有人扳起年輕人的下巴,露出來的是白生生、寫滿仇恨的一張臉,與神情不符的是,肌膚像白瓷那樣脆弱似的,可見這根本不是一個上道的武夫。

    大將軍眼皮抽筋,認出了他:“江少旸,你安的什么心?!”

    此人正是江延鎮的兒子江少旸。當初江延鎮色心大發,爬上五王爺的床,教怒火攻心的大將軍一刀砍了腦袋。然而事情被先帝壓下了,江少旸不該曉得親爹暴斃的真相,就算曉得也沒有證據。

    江少旸扭曲了那張秀氣的面孔,惡狠狠地往地上一啐:“你們這些劊子手,害我爹的性命,奪他的官職,連他的名節也要侮辱,不得好死!我就算拼了這條命到了地府也要詛咒——唔——”

    兩旁的侍衛不由分說地按著他,把他的嘴塞上了。

    大將軍居高臨下地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說:

    “……把他勒死,弄成上吊樣,做的痛快些,處理完拉到泉山吊到樹上去。留他個全尸算我仁慈。”

    大將軍并不稀罕這一沒落家門留下的性命。他的暗線早遞過消息,江少旸成了二王爺的玩物,此人干系重大,主動送上門,自然留不得。晾江少旸有這膽子過來刺殺太上皇,也沒指著自己還能活著回去。

    此時一個聲音從車上傳來,猶如清泉:“……等等。”

    太上皇掀簾出來。大將軍趕忙過去,扶著父親下車。

    太上皇輕飄飄的衣袂落在地上,頗有仙人之意。江少旸又恨又妒,死命在侍衛手中掙扎。太上皇略略上下打量他一會兒。

    “……把他帶進去關起來,”太上皇說,“找幾個人照料他,別讓他鬧出動靜,也別虧待,一日三餐不許少,按湘夫人的標準給,不吃就用硬灌的。聽明白了?”

    侍衛前面聽到“別鬧出動靜”,還心領神會,以為這是主子吊人一口氣,留著有用,剩下的任憑弟兄們糟踐。后來聽到后面,發現自己想岔了:這哪兒是留著用,這是供了個主子!

    ……難不成太上皇葷素不忌,瞧這青年有三分姿色,打算調教好了收到房中不成?可要論姿色,天底下誰比得了太上皇自己呢?不過連嫁出去的湘夫人,都是在太上皇的房里承蒙雨露的,主子那種事由不得他們揣度。

    侍衛們連聲稱是,把目瞪口呆的江少旸押進去,關在客人房里。

    大將軍的心思跟他們差不多,真真是一頭霧水,回過頭來問:“這是何意?”

    太上皇袖手入宮,到無人處同他解釋:

    “我見他肌膚與氣色,恐怕有孕在身。方才仔細看了,肚腹隆起,錯不了。想當初他投奔老二老三確是為了報仇,只是這孩子太過稚嫩,教人利用,當了玩物而不自知。如今懷了孕,大約醒明白了,絕望之下拼了這條命也要來報復我們。……他爹的事論理是我們不對,京城不是戰場,他眼下沒有和你一斗的力氣,不必兩句話把人殺了。再說若不講情理而講用處,我們總可以留著他牽制老二。”

    大將軍沉默一會兒:“……我查過他,大概他小時候就被江延鎮那畜生照情兒調教,后來一直在床上伺候親爹,腦子不分是非。估摸著在他的腦袋里,江延鎮威風八面,一點兒錯處沒有,還專愛他一個呢。你跟他講理他不會聽的,最后保不齊還是砍一刀完事。”

    他這脫口而出的luanlun故事,觸動了太上皇的敏感神經。太上皇的面色茫茫然沉下去。

    大將軍見了趕緊找補:“……這跟咱們不是一回事,你別多心。咱倆誰用武力脅迫誰了?誰又cao縱了誰的腦子?你情我愿的事不要亂比。我只輕蔑他一把年紀仍是個被人誘騙支配的孩子,并不輕蔑他和親爹怎樣。”

    太上皇勉強微笑:“……無論如何我不殺有孕之人。若你說的是真的,他也是個可憐人。我不指著他感恩戴德,如他一意孤行,咬定要跟咱們魚死網破,起碼他懷的那孩子是無辜的,生下來留著,未來給皇孫做個伴兒也好。就算我對他們江家做一點補償。”

    大將軍暗暗吃驚。他這父親過去雖不是暴戾性子,但也同“仁慈”兩字不沾邊,若要仁慈那便鎮不住文武百官。江延鎮死那天,太上皇全想著保大將軍性命,江家的事是一絲不理會的,更沒怪過大將軍。后來輕飄飄斷了江少旸的仕途不在話下。大體上旁人全當他的性情是冷的。

    半夜太上皇摟著大將軍的肩膀輕輕拍著。出了這檔子意外,兩個人都睡不著。

    因江少旸的事非小,大將軍告訴了五王爺。五王爺自己也滿腹愁緒,但比他明白些,解釋:

    “暫時沒人威脅得了十九叔和你們兄弟幾個,他無需再立威風,想的不同了。他暗地里對佛法有些理解,或許琢磨替你消消罪孽。父親對兒子,旁的關系是比不了的,我可以說這個話。”

    大將軍眼圈一澀,回去暫不過問江少旸的事。

    五王爺搬出佛祖來做理由有些牽強,但他孩兒的命本就是佛祖順路保下的,大將軍也在里面插一道手,總算有幾分敬意。

    不管此事和佛祖是否相干,太上皇的心是那樣的了。大將軍亦暗暗下定決心:

    若有意外,那兇神惡煞做惡鬼的事必得他來辦。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原本命數就是這樣安排。他的親爹、先帝,都在地獄站穩腳跟,無非將這兩副擔子給了他和皇上,好整以暇地望著他們擔不擔得起。

    老七一登基就換了覺悟,那不肯落于人后、錙銖必較的模樣,瞧著也真教大將軍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