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就去住豪華間了……雖然有點浪費錢，但至少能睡個好覺。”路翊小聲嘀咕著。他能夠聽見走廊里偶爾傳來的腳步聲，還有外面街道上醉酒離開旅店的人們大聲談話的聲音，甚至仔細聽還能聽到門對面那間房間里傳來隱約的“私密”聲響。

    隨著地下城的成長，他的聽覺似乎比以前要靈敏了。路翊還不能很好地控制這種能力，在地下城里他可以回到那個無人能夠到達的私密房間內，像這樣居住在外界的夜晚則總會有些心煩。

    路翊為了營造睡覺的氛圍，特意滅了床頭上的蠟燭。其實點不點燈對他來說沒有區別，自從地下城開放了第二層后他掌握了“黑暗視野”，從此在黑夜中視線也清晰如白日。

    他好像真的距離“人類”的定義越來越遠了……不論是用這具“布萊克”的身體，還是換回他自己本來的那副軀殼，這些能力都會跟隨著內核轉移過去。

    路翊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對著天花板伸直手臂，翻來覆去地端詳自己的手心手掌。如果有一天能回到地球，他的身體和靈魂會變回當初那名普通的人類嗎？

    輕嘆了口氣，路翊揉了揉眉心，告誡自己不要想太多，走一步算一步。心思重反而要更睡不著覺了。

    在床上左右翻滾了將近一個小時，路翊這才漸漸有了睡意。他隱約記得自己聽到了魯弗斯從走廊經過，回到房間開關門的聲音，窗外街道上也隨著夜深歸于寂靜。

    第二天早上路翊醒來的時候太陽才剛升起，他估摸著才剛五點，想著趁這會兒使用單獨浴場的人少，帶上鑰匙和毛巾趕早場去前臺借用浴室。

    一個人安靜地享受著清晨的熱水時，路翊一邊揉搓著那頭他已經完全習慣了的亞麻色卷發，一邊突發奇想得思考著：斯佩人既然這么喜歡公共浴場，或許以后我也可以開一個。雖然個人不太喜歡和一群大老爺們泡在一個池子里，但作為現代人起碼我的網絡見識多啊。到時候搞個幾層的洗浴中心，冷熱池、按摩區、茶水食物一條龍，還能順便賣賣浴袍和拖鞋……

    “嘩啦”一瓢水潑在自己頭上，路翊沖掉了泡沫，甩了甩腦袋。他的想法還真是一個接一個，可惜現在錢不夠，人手也不夠。暗精靈們又開旅店餐廳，又要飼養蛛怪紡線制衣，已經忙不過來了。

    希望地下城第三層開啟后能再出現一些能夠溝通交流的居民。路翊在心里默默期盼道。

    悠哉地獨自洗了個澡，路翊一身清爽地擦著頭發回房間，準備提前去一樓吃個早飯。他剛回房間套上衣服，拿好背包打開門，就和從樓梯走上來的魯弗斯四目相視。

    “還這么早，你這是從外面回來了？我以為你還在睡覺。”路翊驚訝道。

    “你起得可真早，布萊克，”魯弗斯也頗為驚訝，他指了指背后的劍：“幾天不動身體就會生銹。沒有委托的日子，我習慣每天早上天亮前先做一套劍術練習，順便做些體能訓練。”

    也就是說，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外面練習了……現在才回來和洗完澡收拾完包裹的我碰上，他至少訓練了兩到三個小時。路翊在心里咂舌。果然，魯弗斯的強大并不是與生俱來的。

    魯弗斯詢問路翊是不是要去吃早飯，路翊順勢邀請他一起下樓去餐廳。魯弗斯連忙點了點頭，回房間快速拿上包披上斗篷就出來了，動作迅捷。

    “正好，能不能和我透露一點鍛煉身體和武技的方法？我也想有一點物理方面的攻擊手段。”路翊好奇地詢問道。

    “魔法師已經是相當強大的存在了，你還要學習物理攻擊嗎？這讓我們怎么混啊。”魯弗斯開玩笑地說了一句，隨即卻立刻點頭表示自己等會兒坐下后就給路翊整理一下訓練項目清單。

    路翊心虛地扯著嘴角笑了笑。他離開了地下城后最強大的技能就是召喚勞蕾爾代打。砍不動敵人也就算了，但凡他有能跑個馬拉松的體力，用“靈魂灼燒”這個技能溜敵人或許也能把對方刮痧耗死。

    十分鐘后，路翊坐在一樓大廳的餐廳里看桌對面的魯弗斯奮筆疾書。他們剛點了雙份的煎蛋和烤香腸，還有額外的一份燕麥片配面包塊，這是魯弗斯的。

    “你不用寫的很詳盡。我大概也做不了你那么高強度的訓練。給初學者的就可以了。”路翊委婉地暗示道。

    “當然了，這是我剛剛學習劍術時的訓練日程。不用擔心。”魯弗斯笑著落下最后一個句號，將筆記本上扯下來的紙張和路翊借給他的羽毛筆一并還了回來。

    “哈哈，那我就放心……”

    路翊接過紙，眼睛一列列掃過去，笑容逐漸在臉上凝固。

    俯臥撐100組。

    深蹲100個。

    基礎劍技100組。

    慢跑一小時。

    ……

    每個項目還單獨羅列了動作標準和速度，相當用心。

    “這是你幾歲時的’初學者’訓練？”路翊保持著僵硬的笑容詢問道。

    “十歲。”魯弗斯答道。正好這時他們的早餐上桌了，他側頭表示感謝，接過了那盤比路翊要豐盛許多的大碟子。

    路翊贊賞地點了點頭，將手里的紙張折了兩次，夾進了自己的牛皮筆記本里：“我以后一定會試一試的……一定。”

    十歲時的訓練計劃？果然，魯弗斯能達到如今的水平是有點天賦在里面的……哎，其實當個魔法師也不錯。路翊在心里默默念叨。

    享用完了早餐，路翊和魯弗斯繼續踏上探訪制衣店的路程。

    他們的行程緊湊地從早上八點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這期間他們走了三個臨近的城鎮。雖然魯弗斯對于服裝不太了解，但看到路翊一直詢問各種問題，出了店門在路上就開始記筆記，他覺得自己應該幫上了一點忙。

    不過晚上路翊半開玩笑地詢問魯弗斯是否需要從報酬中抽成幾分——畢竟這是暗精靈的委托，魯弗斯既然出了一份力，理應拿到一些酬勞，不過魯弗斯直接拒絕了。他此行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對商人布萊克與暗精靈們表示感謝，并確認后續的藥該如何交易。

    “好吧，那到時候如果暗精靈們真的做成衣服賣賣了，我請他們為莉蒂希婭做一件衣服。”路翊保證道。

    “你的面子還真大，”魯弗斯笑著感慨了一句，又認真地補充道，“那好。如果他們真的開店了，我親自到訪祝賀。”

    本來兩人應該就此告別，然而魯弗斯還記著莉蒂希婭的蜂蜜史萊姆凍，所以他還是決定和路翊一同在城鎮上休息一晚。次日清晨一起往暗夜森林跑一趟。

    “多虧了我有能力去往第二層。否則就要錯過這么多好東西了。要是有一天暗精靈的美食和藥草能來到地面上……哦，不過或許那會讓他們不舒服。畢竟聽說他們已經在地下居住了數百年了，習慣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

    在路上聽到魯弗斯這么說，一旁的路翊倒是小幅度地挑了挑眉毛。這件事也在他的計劃中，只不過魯弗斯后半句話說得沒錯，暗精靈們的意愿也很重要。

    他們和人類一樣，性格各不相同。像現在在地面上的冒險者大帳篷附近巡邏的暗精靈，就是當初主動要求去地面上的，他們對地上的新奇世界充滿興趣與好奇心。與此相反，也有對廣闊的外界感到不安全，更想要留在精靈樹附近生活的小家伙們。

    只要他開口要求，大家肯定會遵循命令。但路翊還是希望之后有機會能召集大家，一起說說話，問問他們的想法。

    來到地下城外，路翊將馬車駛到馬棚附近，準備將其交給負責人茱莉女士。

    “布萊克先生！您回來了，一切還順利嗎？”

    茱莉十分熱心地迎上來，滿臉笑容。布萊克是她和丈夫達斯的老板和恩人，如果不是他，他們一家老小估計要過上很長一段時間艱難的日子。

    “一切順利。茱莉女士。”路翊客氣地感謝她，停下馬后下了車，將韁繩交到她手里。

    茱莉看到馬車上緊接著又下來了的魯弗斯，驚訝了一瞬，笑呵呵道：“您是魯弗斯先生，我記得沒錯吧？我們之前見過一次！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布萊克先生竟然與人同行……你們一定是關系十分親近的朋友。”

    路翊和魯弗斯對視了一眼，他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不談及“路翊”這個身份，只看“布萊克”這個假身份，他們一共也才見了三次，做了次長期交易，一起吃了幾頓飯，一起行動了幾天。

    朋友。路翊在心里反復咀嚼著這個詞。從第一次遇到魯弗斯時他就對這個出手幫助自己的男人頗有好感，不然后續也不會這么上心主動地幫他解決找藥的問題。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是很想擁有一個這樣的朋友。

    魯弗斯的事他倒是了解得越來越多，可對方卻連自己就是路翊還不知道，更別提地下城這樣的大秘密。路翊認為就現在的狀態稱呼彼此為“朋友”太說不過去了。

    “你好，茱莉女士，我們又見面了，”魯弗斯微微點頭示意后看向路翊，無奈地笑道，“關系多親近倒說不上。我們是最近才認識的。不過我覺得這幾次的交談相處的確都十分愉快，我們這樣算朋友嗎？”

    路翊聳了聳肩膀，用輕松的口吻說道：“你說了算，魯弗斯。現在不算的話，可以以后再開始算。”

    “你們年輕人說話真有意思！”茱莉一邊打趣一邊笑著將馬匹牽走了。

    路翊和魯弗斯離開了馬棚。

    在進入地下城入口前，路翊掃視了一圈帳篷外的區域。現在寒冬已經遠去，地下城附近沒有了呼呼作響的冷風和薄雪，地面上散發著新鮮的泥土和青草的氣味。隨著暗夜森林的名聲傳到了遠方，來往的冒險者越來越多了。不少人在這片空地上擺起了小攤。和純進貨轉賣的路翊不同，他們販賣的大多不是恢復品和食物，而是一些冒險途中得到但派不上用場的素材，還有一些少見的古怪玩意和珍貴的魔法道具。

    這些東西之所以出現在這里，而非正規營業的店鋪中，路翊覺得除了逃手續費，還有一個很大的可能性，那就是這些東西來源不明，或者販賣者本人的來歷就有問題。

    地下城還未觸及北方部落的領地，距離斯佩王國也有一定距離，卻有不少冒險者出入，是標準的“三不管地帶”。一個未經地下城一方勢力插手，全憑人類冒險者自發建立起的黑市就這樣誕生了。

    “他們這樣影響到你的生意了嗎？”魯弗斯順著路翊的目光看到空地上的攤子，低聲問道。

    路翊收回視線，隨意地用手上的法杖當拐杖戳著地面，沿著地下城的階梯往下走，一邊前進一邊對身旁的魯弗斯解釋道：“影響當然是有一些的。但問題不大，我的根基不在那。”

    要說受影響最大的其實是地下城一層開店的達斯。他倒是真的做到了路翊一開始交代他的“把這當做自己的生意”，最近經常為此發愁，甚至自發地整理銷售報告，額外寫了一些自己的見解和建議交給路翊。雖然其中拼錯的單詞很多，但路翊還是驚訝得合不攏嘴，要知道幾個月前達斯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

    他當初只是看達斯急需用錢人又老實，沒想到竟然撈著這么個好苗子。

    路翊手頭其實有一大堆活想要交出去，但達斯和他妻子說到底不是地下城的一份子，不像暗精靈們對地下城絕對忠誠，路翊還是有所顧忌的。

    “路翊大人……”

    路翊走在地下第一層時勞蕾爾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那是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的祈禱之音。

    作為為數不多沒有被他選擇性屏蔽祈禱的暗精靈，勞蕾爾不是那種吃個飯睡個覺都要念叨自己名字幾遍獻上敬意和贊美的小家伙，報告的基本都是有意義的事情，路翊對此十分放心。

    “路翊大人。很不幸，今天有一名冒險者在暗夜森林中喪命了。這不是第一次了，但我還是想要向您報告……”

    路翊稍稍分心，腦中出現了地下城二層某處的畫面。勞蕾爾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垂眼認真地敘說著：“雖然您教導我們對外族保持友善，但他們卻會陷入自相殘殺的境況。”

    “沒有信仰的人類在我們地下城內消逝后身體和靈魂都會自動成為您的養料，不會留下死亡的痕跡。或許因為這一點，讓大家認為我們地下城是適合做這件事的好地方……”

    “暗精靈的每一名同族都是精靈樹與造物主您創造的珍貴生命。我們很難理解這種行為。但按照您吩咐的，對于人類內部的爭斗我們暗精靈一族不要插手參與，這樣做是沒錯的，對吧？”

    路翊在心里小聲嘆了口氣。能感知地下城內發生的所有事情的他比暗精靈們看到的更多。

    他是沒有入侵人類世界的打算，但也不至于善良到要護著每一條生命。他是地下城，又不是菩薩。讓地下城的居民插手那些事，反倒容易引來事端。

    路翊無聲地告訴勞蕾爾他們的做法沒有錯，并說自己很快就會回到暗夜森林。

    “……對吧？”

    正在一心兩用的路翊回過神來后只聽到魯弗斯說的最后兩個字，愣了一下追問道：“啊……嗯？你說什么？抱歉，我沒聽到。”

    魯弗斯疑惑地微皺眉頭，不過很快就舒展開來，又耐心重復了一次：“我說，真安靜。”

    “你有沒有發現今天一路上竟然一只魔物都沒有出現？真不知道是我們運氣好，還是說你這位神秘魔法師的力量太強大，魔物感受到你的氣息就逃走了？”

    “啊……哈哈。說不定呢？”路翊干笑了兩聲。

    從某種意義上魯弗斯說的也沒錯。地下城的魔物的確感知到了自己的氣息，不敢出現。

    “真想有一天見識一下你的魔法，到底有多么強大？”魯弗斯感慨了一句后，像是已經習慣了路翊的玩笑方式，自己補充上了后半句：“我知道。那是另外的價格。”

    “是的，請我出手很貴的。”路翊厚著臉皮，順著魯弗斯的玩笑講這個話題糊弄了過去。

    一路開綠燈似的暢通無阻，很快兩人就來到了暗夜森林的入口，走下了圍繞著巨大木樁的旋轉階梯。

    兩人沒走多久，在遇上魔物之前先一步“偶然”撞上了外出狩獵紫蕈精的暗精靈小隊，在他們熱心護衛下抄安全的近路去往精靈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