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翊的馬車停在旅館后的馬棚。不同于總要進貨且騎術不精的他，魯弗斯往往輕裝上陣，比起馬車更青睞直接騎馬趕路。

    “真不好意思，只有這種馬車能坐了。車廂里的氣味可能不會很美好，畢竟平日那邊我都是用來放置蔬菜、藥草和各種貨物用的。”

    路翊拍了拍自己的馬車。雖然有遮風擋雨的厚篷子，但這雙輪馬車的本質依舊是一輛貨車。如果不是要掩飾車里的東西，以及偶爾會被召喚出來拿取東西的暗精靈們，路翊連遮擋視線用的篷子都不會買。

    收費便宜的車夫大部分使用的也是類似的馬車。富人乘坐的馬車則不同，往往由一對大輪和一對小前輪支撐，車廂六面都有嚴實的木板，有窗戶和門，甚至還有上下可腳踏的臺階。

    再豪華一些的版本路翊也在北方最大的哈斯頓城作為游客試坐過，不光車廂內部鋪上了柔軟的地毯和真皮沙發，馬車內部用的雙層窗簾都是薄紗和類似天鵝絨的高級面料。

    路翊都沒去城里打聽過這種馬車要多少錢，體驗過后就直接放棄了。

    性價比太低了！路翊還記得，當初在鎮子上買下這輛帶篷的馬車花了他近五十金幣，外加上一匹再普通不過的馬，又花去七十五金幣。

    怪不得很多小村莊里還在共用馬車去趕集，對于很多人家來說，一百多金幣是要不吃不喝很久才能攢下來的財產了。

    “我倒是沒聞到什么蔬菜的氣味。說起來，布萊克，你最近不做自己的食物生意了？”魯弗斯不甚在意地撩開貨車的布簾，趁著木板一躍而上，動作干脆利落。

    路翊則從馬的那一側直接上了車，坐在駕車者的位置上。

    “哦？你也知道這件事？我記得之前見面的時候我沒在你面前賣大鍋飯啊。”

    路翊驅使馬車開始緩緩前行，車輪與地面上的小石子發出“咯噔”的摩擦聲。魯弗斯從車廂的后端挪到了前面來，單手掀開布簾從路翊一旁探出頭來。

    “大鍋……飯？哈，還真是貼切的名字。我的確沒見識過，這消息是從其他冒險者那里聽來的。他們說你的手藝非常好，而且經常能搞到新鮮的食材。”

    路翊謙虛地表示自己那都是拿不上臺面的小作坊手藝，冒險者們大部分只不過是因為在野外吃不上熱乎乎的食物，所以才帶上了美好的濾鏡。現在既然有暗精靈的美食，他也就懶得獻丑了。

    “我還沒嘗過，你就’隱退’了，真是可惜。”魯弗斯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你不久前嘗試的暗精靈美食也是我從原材料到調味一步步試出來的……四舍五入也是我的菜品了。路翊心情輕松地聳了聳肩膀：“有機會我做給你嘗嘗，獨家服務。當然，價格是另外的。”

    魯弗斯笑了，兩人又聊了幾句有關遺跡內做生意還有野外冒險的話題。路翊看魯弗斯從車廂里探個腦袋出來，姿勢很別扭，干脆邀請他來到駕馬車的位置同坐。

    “布萊克，你meimei是個怎樣的人？你們平時是如何相處的？”魯弗斯好奇地看向路翊。他們之間有不少共同話題，但最讓魯弗斯在意的共同點就是這個了。

    “她啊……聽父母說我小時候故意搶她的零食吃，她連路都還走不順溜，但卻果斷給了我一巴掌呢！希望她以后也保持這種性格。這樣我才比較放心。”路翊說起來時笑得很歡快。

    魯弗斯張了張嘴，最終只能感嘆道：“哈……真是一位性格強烈的女士。”

    路翊看著遠方的路語氣感慨地回憶著：“她有著一頭……和我一樣顏色的直發。明明小時候和個小猴子一樣又瘦又黑，十幾歲后就越來越漂亮了，上學的同時還兼職做了模特呢。”

    “模特？你是指畫家們請去畫室當作藝術創作靈感的那些女士嗎？”魯弗斯好奇道。

    “類似，但不完全是。你喜歡看雜志和畫報嗎？我們家鄉那流行一種以時裝為主題的畫報，會邀請容貌合適的女性穿著最新樣式的衣服，將她們記錄在紙上，讓同齡女性參考。”

    路翊簡略地概括道。其實他想說雜志平模早就過時了，現在早已是電商的天下。但別說電子載體，異世界連相機都還沒有，路翊為了能夠被理解只能往當下世界的常識上靠攏。

    他這樣一說魯弗斯就懂了。同時在心中覺得暗精靈的委托真是找對人了。既然布萊克有一位穿著打扮講究的meimei，那他本人肯定也對服飾懂得不少。

    “那可真厲害！你meimei一定是個出色漂亮的美人。斯佩似乎不流行那樣的畫報，就算有，大概也只在貴族間流傳，”魯弗斯說到一半愣了一下，語氣謹慎小心地詢問道，“如果冒犯了請當我沒說……你剛才提到令妹去“上學”，莫非在你的故鄉，你們是貴族家庭出身嗎？”

    路翊短促地“哦”了一聲，搖了搖頭。

    他都忘了，這是一個教育資源稀缺，即便有學校也只對貴族階層開放的世界。

    而在他所了解的風土人情中，斯佩王國的狀況還已經是各個地區中較為先進的狀況。聽說遠方的很多島嶼上人們還過著相當原始的生活，甚至保留著部落和活祭一類的傳統。

    “不是，我們的狀況比較特別，很難解釋清楚。這個事說了你也不一定能理解，可以意會一下。總而言之我們不是貴族出身，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家庭而已……”

    路翊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堆廢話，力求把這件事糊弄過去。魯弗斯聽著他的話連連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明白了？”路翊挑眉問道。

    “是的，我明白了。”魯弗斯看向路翊，還未等路翊松口氣的功夫，他露出一個淺笑繼續道：“我明白自己不應該問太多的。就像你，你這樣消息靈通的商人肯定早就從各處得知了我除了冒險者意外的另一層身份，但每次提到莉蒂希婭的病，提到家里的麻煩，你從來沒有追問過我，不是嗎？”

    路翊愣了愣，隨即失笑：“我倒是挺感興趣的。如果你想傾訴的話，歡迎有時間找我一起找個地方喝酒聊天。放心，我不會轉手就把你的故事當作情報賣出去的。這點cao守還請相信我。”

    兩人說說笑笑，一路從佩爾西小鎮近郊來到了哈斯頓城。

    路翊有一陣子沒有來過哈斯頓城了。冬天的時候貴族和有錢人自然都坐在車里保暖，路上來往的行人不多，路翊rou眼可見的范圍內大部分居民都穿著厚厚的棉袍與皮草外套。現在春季到來，路上多了不少亮色。鵝黃色，草綠色的面料配上層層疊疊的皺褶和裙裾，裙擺寬大到占據了兩人的寬度，抽了束腰下的纖細腰肢在外袍下隱隱若現——這樣打扮的顯然是出身富貴的女士。更多的人只穿著簡單的純色細棉布制作成的襯裙式連衣裙，頂多在手腕處的袖口和腰線處用鑲邊加以點綴。

    “你meimei平時也會穿那樣的裙子嗎？是否會難以行動？”路翊好奇地在魯弗斯耳邊小聲詢問。

    他平時出入最多的地方是冒險者扎堆的地下城，以及收購產物時經常打交道的農婦和老板娘們，她們的穿著要輕便簡潔得多，褲裝也同樣常見。

    魯弗斯點了點頭：“在她生病修養前，如果要去正式場合、或是去見父親時，是要穿成那樣的。她其實也不太喜歡那些被勒得吃不下東西，無法由自己意愿跑動的衣服……但那是家族里的規矩。”

    “現在她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無法離開房間，基本上只穿著睡裙了。”

    魯弗斯的語氣變得有些低沉，說完之后自己苦笑著搖了搖頭，像是在說“我又說到這件事了”。他整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帶著路翊沿著城里中心大道前進。

    這期間他們路過了幾家武器店和成衣店，路翊往櫥窗里看了看后收回視線，這些店他都來過了。這里的東西性價比都不高，論價格沒有鎮子上的便宜，論質量卻也遠不及定制款式。

    “這邊。”

    魯弗斯在路翊前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一邊左右看著門牌號和街景，一邊依照記憶拐彎進入了一條街巷。這里街巷的路面比小鎮上的寬多了，鋪著漂亮的整齊土黃色石磚，一路延伸到巷子盡頭的橋梁。

    哈斯頓城是一座沿河而建的城市，這或許是它能發展到如今規模的原因之一。路翊對于地下城的環境沒有不滿，唯一要說有些遺憾的就是四周沒有水路。上次他駕駛馬車往東邊探索，走了一天一夜也沒有看到大海的邊兒，因為當時暗夜森林剛剛對外開放，有不少事情要他忙，路翊就暫時擱置了去看海的計劃折返回去了。

    走過橋面，路翊感覺到橋這邊的建筑物和來往人群的穿著打扮明顯上了一個階層。他似乎跟著魯弗斯進入了新的區域。

    “這里是中城區，也是哈斯頓城最大的區域。哦，其實這里沒有明確的劃分，只是長期下來大家都這樣默認了。”魯弗斯回頭看了一眼橋，那里就是區域的分界線。

    又走了大約十分鐘，他帶著路翊進入了一家從外表不太看得出來是服裝店的鋪子。

    店鋪中擺放著玻璃瓶裝的熏香，房間正中央不是人臺模特也不是貨架，而是兩張柔軟的羊皮沙發，房間的盡頭則是試衣間和柜臺，兩側的嵌入式櫥柜內擺放著成匹的面料和蕾絲、珠鏈等輔料，只有一面墻上掛了幾件衣服。

    好像奢侈品店的vip房間……路翊一邊不動聲色地四周觀察，一邊低聲詢問魯弗斯：“你今天應該沒有預約過吧？我們直接進來沒關系嗎？”

    “要預約的不是這家。不過定做是要等上一段時間的，反正你不是真的要訂衣服，可以隨便看看。”魯弗斯擔心店員聽到這話把他們倆請出去，于是湊到路翊耳邊小聲回應他。

    路翊耳尖被氣息吹得發癢，他已經太久沒有和人近距離肢體接觸過了。他連忙“哦”了一聲，退后一步看向對方。

    魯弗斯似乎沒注意到自己沒把控好距離這件事，又或者他覺得都是大男人，沒必要在意這么多。路翊無奈地伸手揉了揉發癢的耳朵，不準備和魯弗斯解釋這件事。

    “您好……是克勞福德家的魯弗斯先生吧？真是很久不見了，您近況如何？莉蒂希婭小姐的身體好些了嗎？”柜臺內的是一名年約五十歲、戴著金色細框圓眼鏡的女士。她穿著拼接米黃方領的棗紅色連衣裙，珍珠紐扣系到脖子最上面一顆，羊腿袖在抬手推眼鏡的時候微微晃蕩。

    厲害啊。路翊心里對這位女士暗暗贊賞。在路上的時候魯弗斯曾說過他在莉蒂希婭臥床不起后就幾乎沒有來過這家店了，這位不知道能否稱呼為銷售的女士在看到魯弗斯后大約一秒鐘就有這么快的反應，職業素養確實過硬。

    要是勞蕾爾在，一定要讓她記住這種細節。在高價位的消費群體里，服務和態度與商品本身一樣重要……

    “她最近好了一些，謝謝你的關心，萊蒙女士。”魯弗斯掛上了較為嚴肅的表情，站姿和舉止不再像平日在外行走時那么隨意，有些拘謹地走上前去。

    “克勞福德領主大人呢？也好了一些嗎？”

    見魯弗斯無奈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并未明確作答，萊蒙女士遺憾地“哦”了一聲：“您作為克勞福德家的一員一定比我更憂心。祝愿大人早日康復。”

    斯坦?克勞福德的病領地上下已經人盡皆知了嗎？魯弗斯在心里嘲諷地笑了一聲。看來克勞福德莊園里所謂的“封口令”也不過是裝裝樣子。實則從上到下都已經開始為下一任領主繼任做好了鋪墊。

    路翊剛才起就一直在假裝欣賞壁櫥里的面料，等他們這邊招呼打完了，這才適時地轉身走向了魯弗斯。看向路翊，萊蒙女士優雅地行了一禮：“請原諒我的怠慢，先生。時隔已久見到魯弗斯先生，我凈顧著敘舊了。請問我該如何稱呼您？”

    “請別這么說，是我看花了眼，在店門口停留了太久……叫我布萊克就好，萊蒙女士。”路翊單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

    雖然對貴族的禮節不甚了解，但裝個紳士他還是會的。

    萊蒙女士眼鏡背后的目光一亮，邀請他們在沙發上坐下，拍手請店內的侍者泡紅茶來招待兩人，熱情地詢問兩人今日是想來為誰定做衣服的。

    “哦，他……布萊克他想看一看最新款式的圖冊。具體的……”

    不太擅長說謊的魯弗斯話說到一半，路翊微笑著將話茬接了過去：“萊蒙女士，我是魯弗斯的朋友，從遙遠的異國來訪斯佩王國。實話說，我和魯弗斯一樣，有一名美麗動人的meimei。聽說莉蒂希婭小姐幾番稱贊貴店的服飾精致時髦，貴族女士們也都青睞有加，我這才請求魯弗斯帶我來看一看款式圖冊。”

    魯弗斯聽得一愣一愣的，飛快看了一眼布萊克。路翊小幅度地歪了一下頭，笑著回以一個“怎么了？”的目光。

    布萊克說的基本上是實話沒錯……真是個嘴巴厲害的家伙。魯弗斯連忙拿起茶杯，安靜地灌下一口。

    “哦呵呵……是這樣嗎？莉蒂希婭小姐竟然這樣夸獎我們？真是過獎……”萊蒙女士發出了奇妙的笑聲，點到為止后她用手背輕掩嘴角清了清嗓子，將原本就挺直的腰板得更直，客氣地對路翊道謝，“原來是異國來訪的貴客。這是我們的榮幸！我這就把今年的新款圖冊拿來。”

    “多謝了。”路翊看到萊蒙女士站起身去取圖冊，趁機端起茶杯抿了一大口。他毫不意外地發現這是品質相當高級的佩理紅茶，毫無苦澀感，回味里有著淡淡甜梨味。路翊慢悠悠地品著，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布萊克喜歡甜口味的東西……一直保持安靜的魯弗斯將路翊的細微反應看在眼里，在心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