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請問需要點什么？”

    路翊一推開門，柜臺里正在油燈下看報紙的老年人就轉過了腦袋，放下了手中的眼鏡，看來他已經到了老花的年紀。

    “你好，我想問問店里還缺幫工嗎？　”路翊關上門后問道。

    “很遺憾，我并不需要幫工。”

    老人摸了摸胡子，解釋道：“年輕人，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們鎮子上的店鋪沒有你想象的忙碌，如果你著急找活兒做，應該去那些大都市試試?！?/br>
    他的建議十分誠懇?？陕否匆粊聿幌腚x開地下城太遠，二來他很清楚，大城市機會多，可同時住宿費也一定很不美麗，這點應該與現代無異?，F在的他別提房租了，連路費都拿不出來。

    “其實我目前遇到了一些困難，經濟狀況很難支撐我去大城市……所以我想問問身上這件衣服能值多少錢？有可能的話……我是說盡可能，如果以后我有錢了，還能買回來嗎？”

    畢竟是來到這個異世界后第一個遇到的人，而且還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善意的饋贈，路翊對于賣了外套這件事多少有點舍不得。

    他走近了柜臺，老人又一次拿起老花鏡，嘴上念叨著“我看看我看看”，伸長了脖子仔細上下打量路翊，他銳利的仿佛掃描儀的目光讓路翊渾身不自在。

    老人頓了幾秒，眼睛一點點從半瞇變得滾圓，大張嘴驚訝道：“這是什么衣服？款式和料子都很特別！這是用什么怪物的毛皮做的？狼？不、不對，是用植物織成的？這個手感……也不對……”

    他關注的重點并非毛皮外套，而是路翊身上成套的深灰色珊瑚絨睡衣。

    在路翊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老人察覺到自己因為激動直接上手摸了客人身上的衣服，清了清嗓子：“抱歉，我太激動了。我當了一輩子裁縫，替冒險者們用戰利品制作了各種服飾，沒想到活到這個歲數還能見到不認識的面料！”

    “所以，這是什么做的？你從哪獵來的？”

    路翊覺得此刻老裁縫望向自己的目光陡然變得清澈無比，像個充滿求知欲的孩童。

    真是個熱愛本職工作的好裁縫?？墒沁@個問題要他怎么答？老人家，這叫滌綸，是聚酯纖維，是現代化學的力量……路翊總不可能如實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偶然在北方的野外撿到的。”路翊面不改色地瞎說八道。

    老人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哦，北方。我從來沒離開過斯佩，但總能從冒險者那聽說境外的神奇之處。真可惜，剛才那一瞬間我的腦子里已經出現了許多適合用這種料子制作的新款式……我買了，我出十枚、不，二十枚金幣！”

    ……??？路翊低頭看了看自己，他想賣的是外套，結果面前這位老裁縫竟然要花二十枚金幣買自己的睡衣??？

    “呃，我多嘴再問一句，這件毛皮外套能賣多少錢？”

    “嗯……普通的熊皮，成色有些舊了，十金幣吧?！泵鎸σ姷枚嗔说钠胀ㄒ矮F皮，老裁縫頓時興致缺缺。

    “……”

    他從淘寶首頁推薦隨便買的睡衣竟然比熊皮外套貴。路翊突然感覺很對不起送他外套的魯弗斯。

    “那這樣吧，毛皮外套我先不賣了。我把身上這套衣服賣給你，同時再買一套最便宜的衣服和靴子，可以的話再加一個最便宜的布包?！甭否丛凇白畋阋恕边@個單詞上拼命地加重音。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物價如何，希望至少能剩下些錢用于住宿或其他開銷。

    老裁縫對這樁生意相當滿意，他從貨架上找到一套略顯粗糙的淺黃色麻織衣褲，一個看起來足夠結實但容量很小的布袋，以及一雙皺巴巴的棕色短靴。

    “一共算你2枚金幣外加5枚銀幣，主要是靴子——畢竟我這里最差的靴子也是皮制的。給，你可以在后面的更衣室換上?！崩喜每p絮絮叨叨地說著，數出十七枚金幣和五枚銀幣整齊地放在柜臺上。

    原來這里金幣和銀幣的比例是一比十……路翊瞄了一眼后默默記下。

    接過衣服走進店內的更衣室，很快他看著鏡子中的身影不禁感慨：果然，人靠衣裝。這么一搭配后除了頭發和眼睛顏色依舊獨特，乍一看他已經和當地人相差無幾了。

    他離開試衣間的時候，柜臺里的老裁縫還在對著那件珊瑚絨睡衣愛不釋手，忍不住陶醉地用手在上面來回地撫摸。

    見路翊出來，他像想起來了什么似的：“我就說看著眼熟。仔細一看這件毛皮外套我才想起來，這是我幾年前親手縫制的！這是克勞福德先生賣給你的嗎？我記得這是他剛當上冒險者時獲得的棕熊毛皮，很值得紀念。”

    又是“克勞福德”……

    路翊沒有去糾正“賣”還是“送”的細節問題，忍不住問道：“你是說魯弗斯？這確實是他給我的……我很好奇，裁縫先生，你還有鎮子上的藥劑師老板為什么都稱呼魯弗斯為克勞福德先生？”

    老裁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是從哪來的，年輕人？你竟然不知道克勞福德家。你如果以后要去城里可千萬不能這樣問！三歲的孩子都應該知道，克勞福德侯爵——是我們的領主大人?！?/br>
    這回輪到路翊震驚了：“領主……你的意思是，魯弗斯他是侯爵？”

    老裁縫一副見到了差學生的痛心表情，糾正道：“怎么可能呢！侯爵大人怎么會光顧我們這種鎮子？魯弗斯他是斯坦?克勞福德大人’遠房親戚家的孩子’。”

    哦……路翊收起了驚異的表情，但依舊疑惑不解。

    即便如此，魯弗斯和他的meimei也應該是貴族的一份子才對，沒有道理貴族會沒錢治病，甚至要當冒險者賺錢??？

    雖然好像進一步了解了魯弗斯，但路翊對他的疑問卻反而增加了。

    既然魯弗斯沒有提及，那就是不想說。

    路翊將這些疑問放在一邊，只見老裁縫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貴族的家事我們不該妄議。但要知道，他確實也姓克勞福德，而且和侯爵一家同住在領主莊園，這就足夠了……哎，這讓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很難直呼他的名字……”

    大概是看他一副無知的外地人模樣，店里又沒其他客人光顧，老裁縫忍不住給路翊講了不少常識，諸如王都有些工作只有特定階層才能做，遇到貴族后該如何行禮才不算逾矩，不同領地的商鋪根據領主不同賦稅程度也不一樣，聽得路翊這個現代人頗為頭疼。

    封建王國好復雜……還是回地下城窩著好了。

    路翊一瞬間對去大城市打工失去了憧憬，有了這樣的想法。

    最終，路翊在老裁縫“再有新奇的面料一定要賣給我??！”的督促下匆匆離開了服裝店。

    這上了年紀的人嘮叨起來可真要命啊……雖然老裁縫是好意，但路翊只覺得腦袋里嗡嗡直響，到店外吹了會兒冷風才清醒過來。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布包里剛獲得的十幾枚金幣。不光有了入賬，還保住了這件防風保暖又具有紀念意義的外套，這樣一來就算在野外四處走動也不用擔心被凍死。路翊覺得事情總算漸漸地變順利了。

    鎮子上的店鋪關門普遍很早，在裁縫那耽誤了一段時間，路翊再想去其他店鋪問問時，發現街上的商鋪已經全暗下來了。他不得不直接奔向此行的最后一站——旅店。

    鎮上唯一一家旅店“鶯尾花”開在廣場邊上。花了五銀幣得到了一間普通客房的鑰匙，路翊有些心痛。他完全可以接受與人合住，然而這里沒有現代那樣的青年旅店，最便宜的就是五銀幣一晚的單人間。

    “你知道哪里有營業到深夜的酒館嗎？”路翊問道。

    酒館里哪來的人都有，而且會有很多人因為酒后興致高昂知無不言，是他可以進一步了解這個世界的好機會。

    旅店前臺的姑娘友善地介紹道：“出門右拐，隔五米就是鎮子上最大的酒館，他們的麥酒一向在旅人中飽受好評。”

    “謝謝?！?/br>
    “不客氣……”

    年輕女孩看著路翊精致的臉和禮貌的姿態，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路翊好像壓根沒看到似的掉頭就出了門。果然，不遠處隔著門都能聽見嘈雜的人聲與酒杯碰撞聲。在這個安靜的夜晚，或許整個小鎮的吵鬧都聚集在這么個小酒館里了。

    竟然距離這么近。路翊忍不住在心里構想：或許因為鎮子太小了，壓根不需要宣傳。但如果酒館和旅店能夠合作，比如“入住旅店送下酒菜券一份”，或者“在酒館消費滿十金幣旅店打八折”，豈不是雙贏的好事？

    吱呀一聲推開木板門，路翊走進了鬧哄哄的小酒館。他見店里亂得無人帶路，干脆就自己找了個空位子坐了下來，一邊像是欣賞裝潢那樣四周觀察，一邊豎起耳朵聽周圍的人在說什么。

    “哎，今年的收成一般啊……”

    “可惡，白跑了一趟。你說每年冬天那些野獸到底都跑去哪里冬眠了？浪費了我一周的干糧?！?/br>
    “果然這里的麥酒比村里的好喝多了！”

    路翊撐著腦袋過濾著有用沒用的信息。這時一名大概是服務員的女性從忙碌中抽出身來，走過來詢問他：“歡迎光臨，先生，要喝些什么？”

    “你們有什么？分別多少錢？”路翊視線掃了一圈不見菜單，只能這樣詢問。

    “我推薦特制麥酒，兩銀幣一杯。還有從城市進的葡萄酒，新開封的一瓶五個金幣，可以搭配胡蘿卜燉羊rou一起享用，”女性觀察著路翊毫無變化的表情，猶豫地補充道，“也有八個銅幣一杯的麥酒，就是味道可能會相對比較清淡……”

    意思就是兌水了。

    路翊點點頭，果斷道：“好，給我最便宜的那種?！?/br>
    “好的。”女性撇了撇嘴，一瞬間仿佛把“窮光蛋”三個字寫在臉上，沒有追問路翊是否需要下酒的小菜，轉頭到吧臺給他打酒去了。

    隨你怎么想。反正我也不是為了喝酒來的……

    路翊面不改色，繼續認真聽周圍人的聊天內容。

    “感謝女神的恩賜。”

    他看到有人在進食前十指交叉，像禱告一樣低聲這樣念上一句。而且這樣的人還不在少數，看來斯佩人有相當普遍的信仰。

    路翊曾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但鑒于這個世界有魔法、還有什么龍族、冰原狼人……甚至連他這樣的“地下城”都有，他覺得至少不能全盤否定“神”存在的可能性。

    但他敢保證，大家盤子里的食物百分之一百出自某位農民之手，而不是那個“女神”種出來的。

    算了，還是不要質疑別人的信仰吧。路翊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很快，并不熱情的女服務員把路翊的淡麥酒端了過來。他抿了口，酒味確實相當寡淡。

    路翊就當補水了，默默地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