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失意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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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當真?” “當真。” 曲默不知曲鑒卿這回又是什么把戲,分明之前已經讓他死心了,可這句“當真”又像是在叫他不要放棄。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要什么,去取,去奪,去搶便是,大可不必靠旁人的施舍。 權勢如此,曲鑒卿亦然。 做什么要曲鑒卿答應才算數?倘若他足夠強大,立與萬人之上的不敗之地,那萬事便都可由他自己做主,叫曲鑒卿不得不答應,這才是最好。 曲默忽然意識到,也許他只要曲鑒卿這個人在他身邊就足夠了,他也是凡人,總會有厭煩曲鑒卿的一天。至于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愛,總是反復無常,也太過折磨人,不要也罷。 曲默這般想著,便站在原地盯著曲鑒卿看了一晌,倏而低頭笑了,笑聲沉得很,又帶著些許嘶啞,像是在嗓子里夾著一撮沙,怪異得很,說不上好聽還是難聽。 曲鑒卿蹙眉:“笑什么?” “在笑你,也是笑以前的我。你覺得我會怎樣回答?容我想想——” “該是——‘當真?任何事都行嗎?包括你和北越長公主的婚事?’是不是覺得我該這般問?” 曲默像是想什么似的,他踱著步子,在曲鑒卿周遭轉了兩轉,又道:“我從前隨性慣了,現如今乍一夾起尾巴來做人,到底有些不適……話憋著不說也難受得緊……” 曲默說著,忽然走近了,身子貼著曲鑒卿的后背,手捏著那人的下頜,將那人的臉側著抬了起來。 他尤嫌這個姿勢不夠曖昧,兩廂對視時,將唇貼在曲鑒卿耳垂上,說道:“你總是這樣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看人時,這雙眼睛一慣冷漠又輕蔑。你先是玩夠了我,隨手將我撂了,現如今又做出一副心懷慈悲的樣子來——‘你若是贏了,我便答應你一件事’,呵呵,父親是不是在丞相這個位子做的太久了,久到無聊,所以格外沉迷這樣的把戲呢?” 曲鑒卿緘默著聽完了,漠然道:“你既不允,多說無益,還是回亁安山待著吧。” “大人,嵐二爺那邊……”不知出了什么急事,外頭突然來了個下人,吵嚷著來報。 曲鑒卿聞聲身子一僵。 曲默卻不待曲鑒卿推,自己便在曲鑒卿身后站好了,手搭在曲鑒卿肩上,朗聲道:“父親好好養著身子,多進些滋補的藥膳……默兒改日再回來……” 在來人眼里,便是兒子給父親理了理衣領,這樣一副溫情脈脈的畫面。 辭別了曲鑒卿,曲默到了外頭,方知又落雪了,雪花像是棉絮似的一團一團的,飄得漫滿天都是。 曲默接了一團在手心里,握住了,再打開掌心時,那雪花已化作了幾滴水,從他指縫里漏出去了。 齊穆從議事廳出來,拿過了曲默落下的披風,在府門處等候。這會兒見曲默來了,便走過去將披風搭在了曲默肩上:“天黑了,又落了雪。路上滑得很,還是明兒一早再回亁安山吧?” 曲默點頭允了。 “爺……那咱今夜宿在哪兒?” “九皇子府。” ---------------------------------- 曲鑒卿從曲家老宅回到相府時,已然深夜了。 曲江來迎他,“大人,方才府里來了一位戴斗笠的姑娘,說是姓月,要找小公子。” “她人呢?” “老奴請那位姑娘在落云軒稍坐。” 曲鑒卿頷首:“帶我去見她。” 行至門前,曲鑒卿接過曲江手中的傘,“只到此處,你先回去,將下人和鐵衛都遣去他處。再去內院一趟,同柳氏說我今天夜里不過去了。” “是。” 曲江方離開,曲鑒卿方朝前走了兩步,便聽聞一陣積雪撲簌的聲響,繼而有雪團砸在了傘頂上。 “我找小翊,你來做什么?” 那女子高高地坐在松樹杈上,冰天雪地里,她卻像感受不到寒意似的,身上還穿著夏裝。她該是在此處坐了有一些時日了,紅紗衣裙擺上落了一層雪,又被檐下的燈籠一照,像是被皴染在朱砂紙上的珠粉似的,泛著晶亮的光。 “他不在。”曲鑒卿道。 女子手里又抓了一團雪,砸在了曲鑒卿打著的傘上:“去叫他來見我。” 曲鑒卿的步子頓了頓,卻并未駐足:“他就在亁安山,要去你自己去,何必多到我相府跑一遭。” 女子啐了一句“老狐貍”,從樹上一躍而下,跟了上去。 “茶。”曲鑒卿將杯盞推到對座。 女子走進房里,在曲鑒卿對面的圓墊上盤腿座下,低聲嘟囔了一句:“你們大燕人就是煩,處處都要講究……” 她摘下頭上的厚紗斗笠,抖了抖上頭的碎雪,便隨手放在了地上,那頭錦緞似的長發便垂了下來,隨意墜在身后,只在發尾處松松散散結了一根紅絲帶。她面容秾麗,面容特色與曲默相仿,俱是白膚灰眸,雙瞳顏色極淺且泛著銀光;唇尤其紅,這便襯得那雙罕見的雙眸更為妖異了。 女子抿了抿嘴唇:“多謝相爺好意,不過月翎來時擦了唇脂,不好吃茶。” 曲鑒卿也不強求,他問道:“深夜造訪寒舍,所為何事?” 那自稱月翎的女子低頭撥弄著涂了丹蔻的指甲:“當然是將小翊帶回去……” 曲鑒卿截住了她的話:“默兒早記不住以前的事了。等幾日聯姻的過后,你便跟著使臣回北越去,少來惹嫌。” 月翎冷笑一聲:“不是你勾引小翊,他能從北疆回來?我倒是新奇,堂堂大燕丞相替別人養兒子還養到床上去了!說書先生嘴里也難有這樣精彩的戲文!” 曲鑒卿卻也不惱,他自顧自飲茶,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月翊是他生父的名字。他姓曲名默字滌非,乃是大燕堂堂正正的禁軍統領,若是你想帶走便能帶走,也不必到我這里逞口舌之快。” 月翎咬著牙根,她眼角有些泛紅,“他是月翊的孩子!月翊是我的,他的孩子也是我的!若不是你十年前擅作主張……你是要他死在大燕你才滿意嗎?!” 曲鑒卿抬眼看向月翎,眼里多少有些不耐煩:“那事十年前我做得,如今再做一次也無妨。人你是帶不走了,你該回便回,也莫到他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 月翎聞聲卻臉色乍變,她“騰”地起身,伸手扣住曲鑒卿的腕子,三指切脈。片刻之后,她方撒手,不可置信道:“你……你瘋了!” 曲鑒卿拂去衣袖上的褶皺,冷冷道:“我不能更清醒了。” 月翎盯著他看了半晌,倏而仰面,吃吃地笑了起來:“你清醒?哈哈哈哈哈哈……你若是清醒,那恐怕天底下再沒有糊涂的人了!” 她猛地轉身,抽出腰間的軟劍,欺身過去,劍刃抵在曲鑒卿頸子上:“如若沒有你和那個賤女人,月翊和沈雋都不會死!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最該死的人,卻還茍活至今!” 月翎聲聲詰問之下,曲鑒卿卻毫無動容,他連聲音都平靜極了:“沈雋是為了燕貞而死。至于月翊,你族里的病你也該清楚,他原本就不剩幾天好活。我只將真相告訴月翊,是他自己決定赴死,當年那一戰只是個噱頭罷了……” 月翎持劍的手都在顫抖,徹骨的恨意侵染了那雙極美的淺銀灰色眸子,淚水奪眶而出,沿著蒼白如雪的雙頰滴下,她幾乎泣不成聲:“住口!你住口!!” 劍刃過于鋒利了,不覺間便在曲鑒卿頸子上破開了一道口子,滲出的鮮血洇在了他雪白的衣領上。 月翎沉浸在她自己所構建的悲傷之中,這讓曲鑒卿很容易便伸出兩指推開頸邊顫抖的劍刃,而后從衣襟里抽出一方暗色的帕子來,覆在了傷口上。 曲鑒卿走近了,俯身在月翎耳邊,輕聲說道:“你該明白的——月翊都死了十多年了,默兒也壓根不知你姓甚名誰,你這般不請自來,攪擾旁人過日子,又有何意義呢?” 曲鑒卿頓了頓,起身站直了,他唇邊化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帶著少許輕蔑與居高臨下的憐憫:“況且不論是月翊還是默兒,從來都不是你的……你即便拿默兒的身世做要挾,逼我娶了北越長公主,也不過是自欺欺人,又有何用呢?” 月翎被戳中軟肋,一時失神跌坐在那墊子上,竟掩面輕泣了起來。 曲鑒卿由得她哭,半晌方眉頭輕蹙,似乎是有些嫌惡地看了她一眼:“你年歲漸長,人倒是越發不中用了。” 約莫月翎也覺得在曲鑒卿面前掉眼淚實在丟人,于是抬袖拭去了粉頰上的淚珠,拾起一旁的斗笠扣在了頭上,啞著嗓子道:“他醒了——” 曲鑒卿聞言神情有一瞬停滯:“誰?” 月翎撩起斗笠上垂下的白紗,朝曲鑒卿狡黠一笑:“我去了一趟苗疆——當年你安置曲默親生骨rou的地方。你若是還要曲牧的血脈,便拿小翊來換。至于你……橫豎你自己養了蠱,命都栓在小翊身上,讓你多活幾日也無妨。” 她說著便大步流星地出了落云軒,也不走正門,只攀著樹枝輕飄飄蕩到了房檐上,踏著落雪疾行而去,她來得自在,走得也瀟灑,唯余一抹紅衣隱匿在風雪交加的夜色盡頭。 曲鑒卿在會客的廳房中坐了許久,只覺得身上冷得厲害,他披了件皮毛的大氅在身上尤不頂用,那冷意似乎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似的,順著經脈流遍四肢百骸。 他起身開門——庭院里的雪已經厚厚落了一層,卻仍有越下越大的勢頭。 丟了手中的傘,曲鑒卿踩著腳下綿密的雪走了出去。然而他頭腦昏沉地很,腿腳也使不上勁兒,只走了幾步便吃不消了,只得撐著墻大口喘息。 “大人。”鐵衛從暗處趕來,將他扶住。 “不妨事……” 曲鑒卿穩住身形,而后抬首,半瞇著眸子看向天邊那半輪月亮,兀自笑了,輕聲說了一句:“雪中賞月,倒不失為一件風雅之事。阿慶,你說是不是?” “大人所言極是。” 曲鑒卿握拳在唇邊,咳了數聲,而后吩咐那名喚作阿慶的鐵衛道:“我自己走走,你莫跟著。” 然而他丁點兒困意也無,漫無目的地沿著小徑走了半晌,竟到了蘅蕪齋。 正主不在,下人們也歇得早。 常平聽動靜還以為是曲默回來了,忙披著衣裳,睡眼惺忪地去開門:“爺您回來……大人?這么晚了可是有要事吩咐?” 曲鑒卿擺了擺手:“過來轉轉,你且去睡。” 話雖如此說,但常平哪兒敢怠慢,連忙到住處將一眾下人薅起來燒水沏茶。 這所院落空了許久,盡管每日有人灑掃,卻仍不免清冷。 臥房的桌案上堆了一摞書,俱是游記與志怪此類讀物,還是夏天那會兒從和弦居拿走的,上頭零零散散掖了幾頁書角做記號,想來這人不喜讀書,只睡前無聊時翻了幾頁便罷了。 可有兩三本兵書倒是書角都磨圓、翹起來了,約莫是翻閱多遍了。曲鑒卿隨手一翻,里面或勾畫,或用蠅頭小字注解——皆為曲默的字跡。 字如其人,端的是恣意張揚,不拘于形。 曲鑒卿捏著那本破舊的兵書看了半晌,一字一句在唇齒讀過——曲默剛來曲府時,字寫得歪歪斜斜不成樣子,是他捏著那孩子的手一筆一劃習得的書法,如今寫出來卻跟他的字大不相同,僅僅在勾劃間有那么一點教習者的影子罷了。 抽屜里滿是來往文書與信件,厚厚一沓,都是有關私鹽案涉事官員的相關,其中還夾雜著數份大理寺與鎮撫司的回執。曲鑒卿略微翻過,抽了一份,打開來方知是份信稿,寫給高冀榮的,該是為彈劾燕無疴所用,末尾還有禁軍北衙各將領的簽字和朱印,卻不知為何沒有送出去。 曲鑒卿不知怎么來了酒興,由是吩咐常平燙了壺酒,坐在案邊自斟自酌。他酒量一向淺,在人前亦不常飲酒,如今喝了小半壺便有些微醺。 常平過來朝他問話,約莫是問可要送他回和弦居歇著,還是夜里便宿在小公子這處。 曲鑒卿只覺眼餳耳熱,聽常平說了半天也不知所云,便擺手將人打發走了。 熱酒驅寒,方才生起來的火盆也漸漸燃起來了,曲鑒卿身上暖洋洋的,神志愈發模糊,起身走路時腳步也有些顛簸。他本想行至床邊,倚在床頭上小憩片刻醒醒酒,奈何頭沉腳重,睡意濃得讓他睜不開眼。 月前曲默在京郊樹林里遇襲,鐵衛處理場地時找到了曲默掉的那根發簪,回相府后便交給了曲鑒卿。 今日到老宅的時候該把簪子捎著遞給他的——曲鑒卿睡前如是想。 他眠在曲默床上,緊緊抱著被褥,整張臉都埋在其中,像是能從那上頭嗅見幾絲其主的味道似的,睡著時手里松松泛泛地捏著兩張信紙,上頭墨跡被酒漬暈開了,模模糊糊的,依稀可辨兩行小字: 殺燕無疴,借北越使臣之手嫁禍燕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