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這個孩子姓晉|紅衣大婚,白汝梔江南產子
二十多年前滿門抄斬的太醫晉臨一案,一朝得以平反。 白汝梔親下諭旨,追溯徹查。 時隔二十年,那些難以一朝一夕挖掘而出的證據就像早已備好一般,一樁樁一件件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 拔出蘿卜帶出泥,涉案人員不乏京中貴族、朝中老臣,年輕病弱的君王比溫雅的外表更鐵面無情,數罪并發流放的流放,下獄的下獄……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晉楠若的身份雖未直接公開,這個姓氏卻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來,一時間朝臣們也揣測了個七八分。 有流言說,這位年輕羸弱卻手段果敢的陛下為了自己的寵臣,不惜玷污先帝的名望,實為忤逆不孝。 而當君王寒涼的目光自金鑾殿上掃來,所有的議論聲就像太陽下見不得光的影子,收斂得老老實實。 白汝梔并不在意這些。他忙著處理政事,照顧兩個孩子…… 以及自己肚子里這個。 時隔三年,小皇帝安養得初有起色的身子,再次有孕后依然顯得些力不從心。 起初吃不進東西,偶爾吃一些也吐了大半。晉楠若把粥煮得軟爛,俯在榻前一勺勺嘗了溫度喂他。長發如墨的小皇帝白衫盛雪,捧著微隆的小腹匍匐在他懷中,睡顏傾城盛世、又無聲無息,晉楠若收緊手臂,把懷中身軀抱得又輕又謹慎,手指在他纖薄的腰間輕輕按揉,觸及腹間初有隆起的輪廓,心口又軟又疼。 晉家能在太陽底下光明正大地翻案這件事,是他始料未及的。兩輩子都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因為那場錯誤的源頭——是先帝。 而白汝梔不畏世人與倫理,背下了這道罵名,一意孤行為冤屈的魂魄正名。 晉楠若在月光下坐了一夜又一夜。很奇怪,上一世眾叛親離也沒能達成的夙愿,如今實現了他卻并沒有太大的感觸,也許是活過一世,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心頭那塊長久積壓的巨石卻是分崩離析了,不必再在深夜粗劣地喘息著驚醒。 大概,地下的魂魄真的得到了安息。 被君恩赦免的不只有死人,還有他這個夜夜煎熬的活人。 晉楠若回到君王殿,回到小皇帝身邊,借著月光白汝梔靜靜躺在榻上,眸色也靜靜的,伸出小指輕輕柔柔地勾入他手心里,蒼白的面色上顯出些笑容。 你高興嗎? 楠若。 這句他沒有說出來,晉楠若卻在那雙眼睛里看得清晰。 他握緊他的手,俯下身將蜻蜓點水一般柔軟短暫的吻落在淺白的唇上,手臂攬起纖薄的腰身,將人托入懷中,十指相扣著再慢慢將那個吻加深。 “清明……我想回家鄉一趟。” 唇分時,晉楠若抵著他的額呢喃,眼瞼微垂,忍不住又親了親他的唇角,嘗到一點淺淡的藥味。 “好。” 白汝梔輕聲應答:“我與你一起。” 晉楠若一頓,目光落在小皇帝素色的衣袍下隆起的小腹上,正要開口,白汝梔已用食指輕輕點在他唇上,封了話語: “我還沒見過你父親。” 兩人定定相看,似是無形的拉鋸,最終以晉楠若的妥協告終。 “真想看看……楠若長大的地方。”白汝梔抬起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聲音很輕透著期許與想念,抵進他懷中的小腹透著溫柔的暖意,是血脈交融的溫度。 “好。”晉楠若吻了吻清冷雪白的耳垂,軟聲道。 棕紅色的車輪碾過青石板鋪就的道路,抵達小鎮時天正下著小雨,青色天際鋪著淺淺的云,細雨如絲斜斜織出江南水墨畫卷。 很普通的南方城鎮,不顯破敗,更添幾分雅致。河流穿城而過,細雨中青瓦白墻皆濕漉漉的,掛滿從墻隙中攀爬而出的藤蔓。雨天人少,街道間撐傘的行人來去,幾個小童在坊間玩樂,手中寬大的蓮葉青碧如洗。 來自京城的馬車行駛其中,雖已特意降低規格,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身肅穆黑衣的少年率先下車,撐開傘回身,抬手伸向馬車上戴著帷帽的人。 四下無人,唯小雨紛飛,晉楠若索性上前一步向他伸開手臂,白汝梔帷帽垂下的白紗間露出蒼白微紅的面容,遲疑了一下還是接受了,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被穩穩托入懷中抱了下來。 小雨紛飛,江南的小鎮氣候宜人,落上黑色鬢發的雨絲并不沁冷。 潔凈的白衣傾灑,腳著了地,環著身體的手臂卻還未放開。白汝梔掙了兩下沒掙開,抬頭看去的目光里多了羞赧。晉楠若垂下眼瞼,趁著四下沒人飛快地在他臉上印一個吻,指腹摩挲著小皇帝透著些蒼白的面頰,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語:“累了嗎?先去驛站休息?” “不住你家?”白汝梔牽住他的衣袖,面上還泛著粉糯,有些訝異地問。 “我家簡陋,人多嘈雜,怕你不習慣。”晉楠若的目光落在他因束上白娟而變得平坦的腹間,“你的安全為重。” 驛站歇息一日后正式前往晉家……不對,是張家。白汝梔才明白過來他說的“人多嘈雜”是什么意思。 敞開的院門蹦跳出三五個孩童,大的約莫十多歲,小的約7、8歲。遙遙見了已歡天喜地朝這邊跑來,邊跑邊喊著“哥哥”。 “哥哥回來了!” “是楠若哥哥!” 晉楠若將白汝梔護在身后,示意他在原地等待。這才笑盈盈小跑上前去,與撲上來的孩子們抱成一團。 【我爹爹一生行善,除了我,還收養了好些孤兒。】來的路上,晉楠若曾同他解釋。【只可惜他的妻兒早夭,便是一生的精力放在我們身上。” “想我了嗎?”白汝梔遙遙看著他和弟弟meimei們玩鬧,那張總是狡黠若有所思的臉上難得展露出放松純粹的笑顏,在家人面前卸下了渾身尖刺與防備。 小孩子們很快注意到晉楠若身后不遠處靜靜立著的白衣公子,好奇地向他靠攏,打量帷帽長紗下的容顏。 目光相遇,白皙如瓷的手指輕輕撩起臉頰邊的垂紗,白汝梔莞爾一笑,清淺朦朧得似午夜月光,一時所有的孩子都震住了。 是個玉瓷一般漂亮溫潤的大美人呀。 “好漂亮的哥哥……”雖然年紀小對美人還不太有概念,孩子們依舊驚艷極了,一股腦地涌了過來,嘰嘰喳喳地議論道,“還以為是楠若哥哥從京城帶回來的妻子……” 話音未落腦袋上就輕輕挨了一下,小娃娃們抬起頭,望見晉楠若一本正經的目光:“不許放肆。這是汝梔哥哥,他可給你們帶了不少好吃的,都乖乖打招呼。” “汝梔哥哥!” “楠若哥哥已經很好看了,汝梔哥哥更好看,像天仙一樣……” 白汝梔唇角輕輕彎起,看著圍在身邊嘰嘰喳喳的弟弟meimei,挨個揉了揉腦袋打招呼,抬眸正望入晉楠若眼底那一片瀲滟溫柔,臉頰就變得更燙了。 “好了,不鬧了。”晉楠若垂眸走上前,將那扒在白汝梔腿上的小娃娃們抱開,自然嫻熟地牽過他的手,輕輕攏緊了手指,“爹爹在等我們。” 一路被弟弟meimei圍著,嘰嘰喳喳像落入了小麻雀的窩,白汝梔望著自己被裹在他掌心的手,晉楠若走得慢而穩,不時回頭關切地看他一眼,同孩子們說笑間也不忘時時出言提醒,生怕誰擠上來撞上來,磕到碰到他哪里。 進了屋,張迎拉著晉楠若絮絮叨叨、淚眼婆娑,目光落在他身邊漂亮的白衣公子身上,神色驚艷又疑惑。 晉楠若附到他耳邊,說了一句只有二人聽得到的。 “什么?……皇、皇皇——” 幾個字的簡潔介紹,震得張迎腿腳一軟、哆哆嗦嗦就跪了下去:“老頭子有失遠迎!請陛……” 白汝梔急忙垂袖扶他起身,揭去帷帽長紗后的容顏一覽無余,年輕貌美的公子墨發如瀑白衣溫雅,身上清冷高貴的氣息確來自那無上權力之巔的金碧宮闕。 晉楠若把弟弟meimei們帶出去了,攏上門。 屋內,張迎緊緊握著年輕君王的手腕,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良久砰砰磕了幾個響頭,再抬眼時已滿臉蒼老的淚。 “快起來,您是楠若的爹爹,亦是我的長輩,不可如此……”白汝梔幾次欲攙扶,老人卻不肯起身。 “晉家的事,楠若已在書信中告知我……” 老人說得淚眼婆娑,緊握著年輕君王的手微微顫抖。 “一個鄉野長大的孩子,能孤身在京城走到今日,全靠陛下信賴栽培……如今,您寬宥往事,為晉家平反……老頭子心中感激涕零,那苦命的孩子從此也可以放下了……” “您是他的救贖啊……” 白汝梔心中一顫,酸澀涌上喉頭。 他何嘗不知呢。 被悲劇的出生束縛困守一生,無論選了哪一邊,都難免一世哀苦。 他都明白。 說話間,晉楠若安靜推門走了進來,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眼神了然。 “快來,跪下!”張迎喚他過來,拉過手將少年扯到身邊跪著。 晉楠若乖乖照做了,跪在老人身邊低下頭,不顧白汝梔的攙扶只輕輕搖頭,撫在他手腕上的手指輕輕摩挲,似是安撫。 “陛下這番仁善之舉,償的是晉家的心愿,損的卻是皇室顏面……”張迎拽著晉楠若扣下頭去,“你這傻孩子,可有好好道謝?“ 晉楠若乖乖地向他磕頭:“陛下恩情,楠若當以性命相報、今生不渝……” 眼前白色的身影靜佇片刻,忽而也在他面前跪下來。 晉楠若一怔,惶急伸手去扶他:“汝梔……!” 本就體弱多病,他還懷著身孕,哪里跪得。 白汝梔垂下頭,漆黑如墨的長發順著肩頭和胸口瀉落,跪坐的姿勢略顯腹間的臃腫,寬松的白衣下不算明顯。 他垂著眼睫,不顧晉楠若的呼喚和攙扶,認真而鄭重地向早已傻眼的老人躬身行禮: “朕視楠若為知己、為摯友,相伴相護,相扶相守……他的身世朕既知曉,不能視若無睹。冤屈的魂魄在上,身為天子也不可枉顧……” “其中私心甚多,萬萬當不起恩情一說。” 他抬起眼,望入晉楠若眼中,淺淺笑了,如三月雪白的梨花盛開,一瞬美好了整個春日: “您悉心養大的孩子,跋山涉水來到朕身邊,日日相伴、殫精竭慮……得此良人,是朕的幸運與救贖才對。” 晉楠若倏然紅了眼眶,癡癡看著他,指尖收緊,握緊了手中那一片雪白的衣料。 張迎愣愣地看著這兩人,感動之余莫名感到哪里不對勁。分明在跟他說話,這兩人卻脈脈對視得一眼舍不得分離,陛下這一番話說得感人肺腑,仔細聽來卻似是不只對友人訴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里的新婚誓言…… 老人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羞愧,玷污了眼前這純潔真摯的君臣情誼。于是用力晃了晃頭搖掉那些怪異的感覺,感動萬分地嘆了口氣。 他家楠若,是多么幸運哪。 夜晚下起小雨。 一方墓冢,靜立在草野間,輕薄如霧的江南煙雨中,二人立在墓前。 白汝梔纖長的墨發染了水霧,白衣垂散,曲膝慢慢在墳前跪了下去。 “汝梔!”晉楠若一驚,手中傘險些跌下去,匆忙要攬他起來,喉中多了哽咽,“夠了,足夠了……” 天子詔命,冤屈洗刷,寒涼的尸骸得到寬赦,運送合葬于此。 傘斜斜垂了下去,晉楠若抱著跪在墳前的人,喉嚨里呼吸發燙,死咬嘴唇亦壓不住那洶涌而出的酸澀。 “可以了,汝梔……”他用鼻尖輕輕地蹭他,喉嚨里的話語又輕又軟,“你做得夠多了……” 白汝梔在那里跪了許久,晉楠若抱著他陪了許久。 “本是我父皇對不住晉家。”良久,微涼的手指撫上少年的臉龐,指腹摩挲著肌膚,拭去那些濕軟的水霧,“他們是你的父母……于公于私,我該跪他們。” 晉楠若摟著他深埋在頸窩之中,后背顫抖得直不起身。 江南的夜空是水墨畫中最澄澈的一筆。 遠離塵囂的山野之上,螢火翩然四起,星河璀璨作世間無言的見證,晉楠若身披紅裝抱著白汝梔行過草野,跨上山坡,夜風凜凜,殷紅的衣袂翻飛起伏。 紅燭在夜風中點亮,星路璀璨,螢火翩飛,紅裝嫁衣如最癡纏的晚霞,糾葛在彼此之間。 執手拜天地,誓言凝于風中,山河群星以作見證。 自此相愛之人白首同心。 晉楠若牽過白汝梔的手,將他抱到山坡樹下,手指便不安分地糾纏上去,扯松了腰帶,扣緊后腰深深碾吻上去。 身著紅裝的小皇帝,比世間任何新嫁娘更艷麗奪目。 殷紅的發帶從松散的墨發間滑下,順著晉楠若的指縫散落。他糾纏著瓷白修長的手指,滑入他掌心十指緊扣,溫存小心的親吻從星星點點到烈火燎原,彼此的體溫都在清冷的夜色里漸趨guntang。 白汝梔的喘息輕而緊,摟著晉楠若的脖子整個人疲軟乏力,汗涔涔而濕漉漉,鮮紅的衣袂散亂腰下,露出白皙的肩骨,肌膚正著火一般又軟又燙。 “楠若……”他在他耳邊輕啞地呢喃。 “楠若。” 痛得緊時,他的身子微微發抖,腰繃得緊緊的,攀在晉楠若懷里意亂情迷地念著名字,在深邃緊窄的甬道被破入最深處時戰栗出聲。 “呃。”他按住了小腹,癡纏輕啞的呼吸聲里多了痛色。 “汝梔……?”晉楠若眼見懷中人的身軀坍塌下去,手臂撈起他的后腰,掌心貼上他并未束緊的下腹,感到頻頻繃硬的、拉扯縮動的力道。 又是早產。 他小心地退出他的身子,拉起殷紅的嫁衣將他裹好,托起人便大步流星往山下趕。 靜夜悄悄,小院里老人和孩子都睡了。 漆黑的墨發蜿蜒在木板床上,薄薄的床榻上白汝梔一身鮮紅嫁衣,挺著小腹輾轉喘息,蜷緊了趾尖。 廚房灶火上燒著水,晉楠若攏上門,小心地覆住白汝梔微微顫抖的膝頭,將他緊閉的雙腿輕輕打開。 “……” 小皇帝向來慣以忍痛,眉眼皆已擰得濕汗涔涔,硬是一聲不吭。 陣痛正烈,未到分娩之時。晉楠若俯身吻著他,不斷柔聲呢喃,親吻著他幾欲咬傷的淺白唇瓣,手掌安撫著緊繃陣痛的腰腹,摩挲著脆弱僵硬的肌膚。 “……疼……”白汝梔濕漉漉的睫毛下眸中有水霧凝聚,只化作緊抿的唇下一絲細弱幽微的輕吟,攀著他的肩羸弱地吸氣。 “楠若……好疼。” 從不輕易示以脆弱的小皇帝,在分娩疼痛之時如溺水之人渴求著他的陪伴和安撫。 晉楠若吻著他沁涼的耳垂,忽然有些后悔出來這一趟。遠離京城,沒有守衛和太醫,他身邊只有他,只有這張硬實硌人的木板床。 宮縮綿密,愈漸強勁,產口開得很慢,比起初產之時,卻已減輕了折磨。 晉楠若撫上他的小腹,順著腹側輕輕地向下摩挲,像托著胎兒的臉頰,溫柔勸慰著,見證他降臨世間的過程。 “……”白汝梔喉中的氣音從輕而緊,慢慢變得粗重,藕斷絲連一般起伏。 他身下鋪著被血染紅的被褥,脆弱蒼白的肌膚仍在分娩中硌得難受,簡陋的木板床承著陣痛中脆弱的身軀,一如多年前承著那個小小少年。 這是他的楠若從小睡到大的床呀。 這樣想一想,有柔軟的情絲在心里蜿蜒漫開,竟添了一絲欣慰。白汝梔繃緊著后腰抬起汗濕的頸,像瀕死的白鶴在晉楠若懷中起伏,也就是那一次發力,濕軟的胎發從他堪堪打開的產口下來了。 晉楠若一點點親吻著小皇帝被汗水打濕的鬢發,指腹輕輕按摩他緊繃顫抖的腿根,輕柔地耳語情話。 “還記得第一眼見到陛下,你和我想象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端坐王座之上的清俊身影,干凈剔透,不染塵俗,聲音也如空山幽雪,清冷溫雅。 不似世間最頂級的掌權者,反倒如不落凡塵的謫仙,亦或深院中安養的貴公子,如梅清幽,如雪無暇…… 因此他第一次在他懷中融化,渾身燃起如火的灼熱之時,他忘了復仇,忘了目的,忘了偽裝…… 唯愿星夜寂寂,此刻永恒。 “汝梔……”晉楠若笑了,垂睫在淺白色的唇隙烙下guntang的吻,封住他口中輕啞的氣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好聽的名字呢……我遇到了,比自己的性命更珍重的人。” 只是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那些心動、想念,不可壓抑的歡愉和渴望…… 他不甘心承認,二十年來刻入骨髓的執念,就如此輕易地被擊毀。 “你是我的……一年四季。” 濕軟的胎頭撐開小皇帝顫抖的身子滑落下來時,晉楠若親吻著白汝梔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又……何嘗不是。”劇痛從體內散去,黑夜仿佛一瞬變得輕盈,白汝梔慢慢艱難地抬起頸,笑著吻了回去。 那個小他幾歲的少年,眼神里藏著欲念。 他有著一手漂亮的字,飛揚出彩的文筆,行文間盛世山河躍然紙上。從第一眼念讀他科考的文章,他便開始期待二人的相見。 那是年紀輕輕而高中榜首的新貴狀元郎,是初涉朝堂之時,因來自鄉野而被貴胄排擠的貧寒少年。 他賜予他宅府,賜予他一人之下的權勢,賜予他常伴身側的資格。 他看出那雙烈陽下也照不通透的眼里,藏著的看似野心,實則執念。是如火如荼、不顧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要達成的夙愿。 ——只是一個甘愿為未曾會面的父母奉上一生的、缺愛的孩子罷了。 他伏在他懷中吻他時,青澀的渴慕才是揭去層層偽裝的真實。 白汝梔從一開始,愛上的就是這份真實。 他不愿看驕矜的少年隕落與自毀,他用懷抱、親吻和從不質疑的信任來表達愛與等待。 雖然,他沒有在第一次就果斷地選擇他。 彼此錯過的那一生里發生過什么,他多少能夠猜到。 他驕傲的少年變了很多。 淚水、恐慌,和時刻不離的黏人……取代了曾經的偏執。 他知道他放下了。 “這個孩子……“ “姓晉。” 月色清冷又溫馨,狹小逼仄的屋子里擺著簡陋的木板床,白汝梔枕在晉楠若的臂彎里,濕漉漉的黑發黏在殘留薄汗的臉龐,抱著懷中又軟又小的還透著他體溫的孩兒,吻了吻軟糯的肌膚。 晉楠若怔住了。 他很快反應過來,想通了白汝梔跟他回來這一趟的真正緣由。 “你早就想好了?” 遠離京城,將腹中的孩子生在江南小鎮,冠以晉氏。 白汝梔垂著眼瞼,枕在他懷中面色疲乏:“嗯……不若如此,我便無法為你留下晉家的血脈……” “……我不需要。” 無論姓什么,那都是他們的血脈骨rou。 “你不需要,晉家需要。”白汝梔輕輕抬眸。“楠若……這是朕對晉家的補償,也是對你的補償。你總要將他們的血脈延續下去,這才是悼念亡者的最好方式。” “是朕拖累了你。“ 晉楠若用手臂緊緊將他按在懷里,嗓音發顫:“你沒有……你明明……“ 他明明,才是他的奇跡。 一夜之間,張迎看著懷中小小的男嬰時,像被雷劈中一般站在原地,整個人如風中的枯木搖搖欲墜,覺得幾十載的人生都受到了重擊…… 以至于晉楠若牽著白汝梔在他面前下跪時,也只顧著風中凌亂,啥都聽不進去了。 顧著白汝梔產后的身子,二人便多逗留了小半月,期間張迎挽起袖子每日在廚房里忙碌,各種滋補的膳食流水一樣送進二人休憩的小房間。 “楠若哥哥和汝梔哥哥一起睡?” 弟弟meimei們發覺了不對勁,癟癟嘴:“明明還有一間屋子,爹爹真小氣……” 張迎系著圍裙懷里正抱著襁褓逗著,一張老臉笑得如花燦爛,見了幾個嘟囔的娃娃眉一豎: “就你們話多。閑著沒事去采點蘑菇回來,給你們汝梔哥哥熬雞湯喝。” 二人踏上返程那日,張迎牽著孩子們,抱著襁褓遠遠相送。 晉楠若放下馬車的簾子,將身邊沉默的人緊緊摟到懷中,蹭了蹭他被水漬浸濕的臉頰,只覺胸口悶痛:“等他長大了……我們就接他回來。” 白汝梔潤濕的睫毛翕動,埋在他頸窩里慢慢闔上眼,應答的聲音微弱如絲。 另一邊,遙遙望著馬車遠去的張迎也抹了一把淚,抱著懷中啼哭的嬰兒邊哄邊往回走。 “楠若哥哥好厲害,在京城做了不起的官,身邊還有汝梔哥哥那么好看又優雅的人。” “我們也要加油考到京城去,做和哥哥一樣的大官,到時候爹爹也可以一起搬到京城去啦……” “哥哥說了,我們想去隨時可以去,就是爹爹不愿意,非要守著這院子……” 孩子們嘰嘰喳喳討論著,張迎瞥了小娃娃們一眼,嘟囔:“你們懂什么,京城有什么好,哪有自家好,你們哥哥單槍匹馬在那朝堂上夠辛苦的了……” 說到做官,他頓了一頓,甚至停下了腳步。 扭回頭,遠遠的還能望見馬車的影子,老人忽然憂慮了起來,皺緊眉頭。 “你們哥哥……” “以后不會變成妃子吧?”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