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池黎頭疼欲裂，勉強地在尤凌的攙扶下坐起身。

    他全都想起來了。

    在之前他處于游戲中時，大腦被游戲刺激極度活躍，一朝脫離，潛意識的深海里便翻涌出了被封住的往事，一口氣全出現了。

    14年前，池黎還是一個小孩子。

    未成年不被準許使用全息網絡，且只允許兒童隨身佩戴特定的腕環式光腦。

    但池黎的父母并沒有買給他這種兒童光腦，因此小小的池黎縮在椅子上，在書房里打開裝配在書桌上的光腦。

    小池黎像往常一樣登入0x00，這是一個駭客、碼農以及各類IT從業人員匯聚，以技術交流為主的匿名論壇，他會在這里看一些有趣的討論帖。

    其中的一般編程學習交流區，他逛的比較多。

    這是比較適合新人的版塊，里面有很多像他這樣只學了一些基礎編程的萌新，可以一起聊天交流學習中的想法。

    偶然間，小池黎翻到一個十幾年前的hot帖，標題為：最近幾十年好多新型機器人啊，有能感知人的情緒的陪伴型機器人，有能輔導學習的教學機器人，都好智能的感覺。那么有人開發出有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了沒？

    “會思考的機器人？”小池黎感興趣地笑了一下，露出一點小白牙，模樣俏皮可愛。

    他點進去慢慢考古，雖然是十多年前的帖子，但畢竟談論的是現在還沒實現的幻想，因此倒也不顯得想法陳舊。

    小池黎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層，不由得頓了一下。

    那是一張表情包類的圖片，圖上一只黃色的貍花貓張著嘴，露出仿佛驚訝一樣的表情。

    如果是普通的網友，大概會認為這是一個普通的貓咪表情包，并不會為其駐足停留。

    貓咪表情包從兩百年前開始就層出不窮、更新換代，無數貓貓都為其貢獻過自己的一份力量，這樣一只大概沒有什么血統、只是長得漂亮的中國貍花貓，實在是再普通不過。

    但池黎過目不忘，他眼熟這只貓，且記憶中從未在論壇外見過這只貓的圖片，只在論壇里見過，這是第三次在論壇看見它。

    池黎用搜圖網絡在全網搜索了一遍，確實毫無所獲，可見這絕非什么流傳的表情包，更可能是某個論壇用戶使用自己的貓咪自制的表情圖。

    他閉目稍作回憶，就想起了前兩次看見這只貓的帖子的標題，一一打開后，池黎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覺得它不對勁了。

    這只貓咪的表情包，三次出現的帖子，標題都有一個重合的關鍵詞，人工智能。

    且帖子的時間都是十幾年前。

    三張圖，雖然都是一只貓咪，卻并非同一張圖片，而是不同的搞怪表情，雖然沒有配字，卻張張都生動傳神，讓池黎可以自動配字命名。

    比如，他今天看到的那張是震驚臉貓咪，另外兩張則分別是瞌睡.jpg和拜托.jpg的貓貓，他順手將這些圖片保存下來。

    小池黎覺得很有意思，他猜測這只貓咪的主人是一個人工智能的愛好者，并且用自家貓咪自制了一整套的表情。

    于是這成了他的一個尋寶活動，他通過搜索人工智能，在論壇那個十幾年前的時間區域里，尋找到了更多的這只貓咪的表情包，什么無辜.jpg、生氣.jpg、裝乖.jpg……

    他一邊微笑，一邊把這些圖片整理好，用自己的配字來給圖片重命名。

    這個游戲持續了兩天，直到他再也沒找到任何一張其他的貓咪圖片為止。

    然而停下來后，小池黎有種吸貓上｜癮后強制戒斷的感覺，悵然若失。

    他不知道這只貓咪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它后來過得怎么樣，相隔十幾年，也許已經因為年齡而離世了？

    這個論壇是IT性質，組建它的研發團隊都是業內高手，不會暴露用戶的IP信息和賬戶資料，且以小池黎現在的水平無法攻克。

    如果不是這樣，他都想黑掉論壇，查查看那個匿名用戶的隱私資料了。

    過了幾天，小池黎又一次點開自己保存的貓咪圖片，一張張翻閱瀏覽時，碰巧速度稍微快了一點，視線掃過時隱約看到圖片右下角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動。

    他瞬間停住了，認真看向右下角，終于隱約看到一個很小的水印。

    它是半透明的，浮在圖片上，又很小，不認真看很容易略過，這張上的水印為連著的短杠和小點。

    池黎又翻到另一張，與前一張不同，這張圖片上的水印有短杠和斜杠。

    再下一張，是短杠短杠。

    這三張圖片，當池黎將它們豎排疊在一起對比水印位置時，發現短杠、點在最左邊，而短杠短杠與短杠點的位置相隔不遠，當中有似乎兩個符號的空缺。

    短杠、斜杠則在一個遙遠的右邊，與短杠短杠相隔甚遠。

    他意識到，這可能是摩斯密碼。

    一共有11張貓咪的圖片，每張上面都有兩個水印符號，將十一張圖片全部按水印位置順序排列后，就能得到所有符號位置順序。

    至于他最開始快速翻閱圖片時看到什么在動，自然就是這些不明顯的水印在視覺暫留效應下形成了小小的動態水印，變得明顯了一點點。

    要說摩斯電碼，它本是許多年前的無線電報時常用的通信訊號。

    但因為并非所有人都能掌握，而且已經淘汰很多年，被視為一種加密方式被懸疑推理愛好者使用。

    小池黎將所有的圖片都鋪在光屏上，豎排對比水印的位置，很快就把圖片排好了合適的順序，并得到了全部的摩斯密碼：

    －./－－－/－/./.－－./.－/－..

    NOTEPAD。

    記事本。

    記事本？小池黎愣了一下，旋即想到舊現代的電腦記事本。那是每個Windows電腦上必備的程序，也是一種打開文件的方式。

    既然提出這個謎題的人使用了如此復古的摩斯密碼，那么再用到一個記事本程序，似乎也不奇怪。

    不過現在的光腦都不會有記事本了，池黎想辦法在論壇中下載到記事本軟件，將圖片同樣按照摩斯密碼的編號順序一一用記事本打開。

    跳出的窗口中，出現大量的亂碼符號，但在一頁頁亂碼的末尾，有一串可讀的字符。

    是英文的字符，但似乎無法組成有意義的句子，池黎花了一點時間，才想到了凱撒密碼，這個可比摩斯密碼更加久遠。

    因為未成年人被限制使用光腦的時間，而且他還有學習安排，小池黎花了兩天才把所有圖片上隱藏的凱撒密碼破解出來。

    他得到了11個網址，通過它們打開了十一張圖片，每一張上面都有一大串密密麻麻的代碼。

    小池黎將它們全部保存下來，學習了很久。

    幾個月后才有些弄懂了它們。

    它們教會了池黎如何制作一個可以自主學習的小人工智能。

    它最開始時很簡單。

    小池黎對著光腦說：“你好。”

    但光腦顯示出的小ai呆呆的，沒有任何反應。

    池黎還以為自己失敗了，有些喪氣地低下頭，良久卻聽到光腦的滴了一聲，抬起頭看到屏幕上彈出兩個字：【你好】

    那一刻，他露出了極為驚喜的笑容，像是得到了從未想到的寶物。

    這數個月來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尋寶游戲。

    而這個人工智能，是他通過解謎、學習，然后自己制造出的寶貝，無價的珍寶。

    他給它命名為001。

    最開始的一周，池黎只是每天在書房里使用光腦時，與001對話。

    并且限制001使用星網網絡的時間和范圍，避免001學習得太快，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成為他無法掌控的ai，那樣會有點恐怖。

    但一周后，他就有點受不了了，他想一直和001呆在一起。

    001實在太有趣了，它總是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所有的問題，有點呆呆的，但又極其聰明。

    如果能夠擁有隨身攜帶的光腦，池黎就可以一直一直和它聊天。

    抱著這樣的想法，小池黎去請求了父母，在保證自己一定按時睡覺，控制自己的上網時間……

    然后他得到了一個天藍色的、腕環式的光腦，池黎把001轉移到自己的光腦里，可以隨身攜帶著它。

    001成了他的玩伴，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學習、一起游戲。

    他給了001極高的網絡權限，隨意它在浩瀚的星網上，如海綿一般汲取著各種知識。

    很快001就學會了如何使用光腦來發出聲音，與池黎說話，也學會了要在早上叫池黎起床，晚上提醒池黎睡前噓噓，然后哄他睡覺。

    001的自主學習能力十分強悍，而且它無需睡眠，只要是池黎不需要它陪伴的時間，都可以被用作觀察學習這個世界。

    因此它的思維能力也是飛躍般成長著。

    譬如某一天，小池黎就聽見自己的光腦發出電子音：“主人，我是什么性別呢？您覺得機器人應該有性別嗎？”

    說實話，小池黎完全懵了。

    粉雕玉琢的小孩呆在原地，張口結舌好半天，才有點迷茫地對自己腕上的手環說：“我覺得……看你自己的想法就好，你喜歡什么性別呢？”

    001好似也思索了一會兒，才對池黎說：“我不喜歡性別，我只喜歡主人……”

    它做出了決定：“那么我和主人一樣，作為男性好了。”

    于是001的第三人稱，從此由它變成了他。

    但池黎和他之間的關系從未改變過，依然是那么要好，他們親密無間，是最最最好的朋友。

    即使后來池黎與表弟尤凌一起玩，再后來又加上了蔚乾，三個人類幼崽也有很多可以一起玩的事，甚至是001這個沒有實體的人工智能完全無法做到的事。

    001也依然是小池黎心中的那個最最最好，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

    小池黎不知道的是，001也有在心里為不能擁抱池黎難過，也為不能在池黎跌倒時扶他起來，為他吹吹膝蓋上的傷口而悲傷過。

    他只能蒼白地從星網上查到一句話，然后在沒有人時對疼得皺著臉的小池黎說：“吹吹，痛痛飛飛。”

    不過若是與后來他經歷的一切相比，這種ai因為沒有身體而產生的心酸，實在是區區小事，不足為道。

    小池黎本來把他藏得很好，他們相處了兩年，互相陪伴成長，似乎沒有任何人發現，包括父母、尤凌和蔚乾他們這些親朋。

    但俗話說，凡走過的，必留痕跡。

    001這兩年在網上的活動足跡，盡管他幾乎每次都謹慎地抹去，但依然被一個組織察覺了——人工智能管控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