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可是他甘之如飴
“諾爾曼帝國自建國以來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如今的皇帝陛下為諾爾曼三世,在位四十五年。皇室的象征是荊棘花,預(yù)示著諾爾曼帝國常勝不敗......”教授帝國紀(jì)年史的家庭教授溫和儒雅,風(fēng)度翩翩,對著自己唯一的學(xué)生耐心講述著貴族之間才能流傳普及的文化知識。坐在臺下的青年面容干凈,神色靦腆,衣著華貴。他將長發(fā)簡單得扎成一束側(cè)于耳畔,望著前方,眼神中不乏矜驕和好奇,但更多的則是專注認真。 任誰看,這都是一位未成年的,還在接受基礎(chǔ)知識的貴族小少爺。他必然是受到長輩們的寵愛的,如此才能養(yǎng)出一身的嬌貴,如同品相高貴的貓兒,慵懶可愛。 路過看到這一幕的管家感慨,自從兩個月前公爵大人帶著這個身份成謎的平民回到莊園之后,原本風(fēng)流卻多情的公爵大人好似換了個人。一個月的新鮮期過后也沒有將人棄若敝屣,反倒是請來了有名的凱恩斯先生,為這位平民講授各種原先只流通于上層的知識。私底下腹誹的仆人不在少數(shù),如此一個平民也值得安德魯公爵如此盡心?這種對話被他聽到了只會加以管教和斥責(zé),不管如何,一個優(yōu)秀的侍者都不應(yīng)該在背后議論主人。 課時結(jié)束后加爾禮貌運用自己剛學(xué)會的禮儀與凱恩斯先生道別,隨后步伐輕快地走向書房。輕叩雕花的紅棕色木門,片刻之后阿諾斯的聲音傳了過來 “請進。” 左手支著下顎,右手快速翻閱著書桌上的文件的阿諾斯對著推門而入的加爾露出溫和的微笑。他動作自然的將剛剛翻閱的紙張抽出,放在書籍的最底部,隨后向著走過來的加爾招了招手。 “公爵大人”加爾俯身行禮,隨后安靜地走到了阿諾斯的身邊。自從兩個月前那一次由他主動的旖旎香艷之后,公爵大人便再沒有對他進行任何逾矩的行為。他知道現(xiàn)在他是以“公爵的情人”的身份留在這里的,公爵大人也確實會在仆人面前表現(xiàn)出與他的親昵,但只有加爾自己知道私底下的溫和與疏離——這種疏離卻不是出自厭惡或者輕視。 加爾并不習(xí)慣這樣的,不帶目的和欲望的行為。 待加爾走進后,阿諾斯先是例行關(guān)心了一下他的學(xué)習(xí)進度,待到加爾講述完畢靜默停住后,他伸手將最上方的一份文件遞給了加爾。 他目視前方,沒有看身側(cè)的加爾,語調(diào)平和“你有什么看法嗎?” 加爾依言乖順的拿過來文件,內(nèi)心疑惑但是表面不顯,但等他一目十行地略讀完整篇之后,心底掀起軒然大波。 從作者的稱呼來看,這是公爵大人手底下的秘密力量寫給他的,一篇關(guān)于如今帝國隱藏的反抗軍的武裝分析和推測。加爾瞳孔緊縮,額前冷汗涔涔,手腳冰冷。他心里清楚,這不應(yīng)當(dāng)是給一個平民,一個情人,一個花瓶看的東西,除非這個人馬上就會是一個死人。 “大人......”他語調(diào)艱澀,最后顫抖著,跪在了地上。 一雙修長的手落在了他的頭上,輕輕地摸著他汗?jié)竦念^發(fā),阿諾斯轉(zhuǎn)過身,扶起了加爾。他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平和幽深,加爾恍惚著,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面色慘白的自己 “加爾。”阿諾斯低低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字一頓,那個名字仿佛在他的心中輾轉(zhuǎn)過了千百次“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為什么我要讓你學(xué)那些東西嗎?”他指的是那些知識,那些或高深或?qū)嵱茫爆嵉靡话阗F族一輩子都不會學(xué)習(xí)的知識。 “因為我希望你明白,我并不是把你當(dāng)成了一個好看的花瓶” “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在渴望,卻無法接觸到這些東西。” “因為我知道......你并不會止步于此。” 阿諾斯看著加爾,他的語氣是那么的篤定和認真,使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去設(shè)想他口中的未來。 加爾面色恍惚。 因為他在這時候忽然明白了這段相處的時候阿諾斯對他的態(tài)度,那不是他感覺到疏離,而是一種尊重,一種把他當(dāng)成了和他一樣的、平等的對象對待的尊重,絕非自己的私人所有物。 “可是,為什么是我......?” 對啊,他是如此的平凡,如此的不堪,除了一副尚可的皮囊之外一無是處,他憑什么值得公爵大人為他付出時間和經(jīng)歷。 可公爵大人卻還是溫和地望著他,眼睛只有一片深邃的,包容著他的深淵。 他說,只會是你。 阿諾斯嘆了口氣,他就知道,當(dāng)初加爾的請求遠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支離破碎的魂魄不可避免的會受到更為坎坷的命運對待,他除了接近他,幫助他,更需要為那個只擁有如今的經(jīng)歷和閱歷的他改變心性——因為痛苦成長有太多的可能被扭曲,命運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瞬息萬變,也是最為彌堅不催的存在。如果有他,選擇一條更溫和的路才更為的妥當(dāng)。 突然的,阿諾斯想起來他們的初見。于星空漂泊的旅行者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一片美麗的純白,于是他停下了腳步,選擇了駐足,去欣賞這個世界之初誕生的一朵花。 那位誕生于純白之地的神明抬起頭看著他,神色極淡,似乎世間萬物沒有一個能在祂的眼中留下痕跡。卻又極專注地望著他一個人,一個純白之地不應(yīng)該存在的外來者。 祂沒有問他是誰,只是說,你會留下來嗎? 其實阿諾斯那時候應(yīng)該拒絕的,身為漂泊的旅者,他更喜歡去往那些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法則與天理的世界,那樣的世界因為經(jīng)歷過時間的打磨,更加的美妙和精彩,如同一個已經(jīng)成型的寶玉。他一向是沒有閑情去親自經(jīng)歷璞玉雕琢的過程的。 可是那個時候,他看著孤身一人誕生在純白之地的美麗的神明,鬼使神差的,答應(yīng)了下來。 于是他第一次在一個剛誕生的世界停下了腳步。 時至如今,他仍能記得看著世界一點點在于神明指間誕生的悸動,蒙昧空洞的虛空就此有了色彩,有了生命。山巒拔地而起,綿延千里;大江浩浩湯湯,向東流去;智慧的種族分得神明給予的權(quán)柄,他們將其稱之為“天賦”,依托于此,建立文明。 那個時代,諸神行于大地,純白高居世界中心,各族生靈依附于神的力量,汲汲營營的活下去。 于是有一天,神叫來了駐留許久的漂泊者,祂說,祂感覺到了命運:神話終結(jié),諸神黃昏到來。作為創(chuàng)世最初便存在的神祗,祂與天理有著特別的感應(yīng),于是天理借命運之口,告訴祂即將到來的定局。這是告誡,也是仁慈——祂擁有特殊的權(quán)力,可以不用死于黎明的前夜。 可神察覺到了其他的什么,祂叫來他,隔絕天理的監(jiān)視,告訴他神話時代的結(jié)局。祂看到了自己的身軀陷入沉睡,權(quán)柄被人之子竊取,他們?nèi)〈k,成為了新的神,或者說——【偽神】。天理并沒有想著放過祂,那些話不過是對祂的麻痹,時代更替的命運無法逆轉(zhuǎn),祂察覺到了自己真實的命運,可是依舊無法逃避注定的結(jié)局。 本來是這樣的 神望著他 可是最初的時候,你出現(xiàn)了。 祂說,你是漂泊者,是不被天理掌控的異數(shù),也是所謂的......希望。 于是神問他,你可否愿意,幫我一個忙? 祂說,我的靈魂會來到我的造物之中,過完命運早已書寫好的一生,往復(fù)循環(huán) 祂說,只有被你找到的我,才能停止輪回,回到沉睡的空殼之中 祂說,無論我是以何種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你面前,我都會因為源自本源的吸引,靠近你,認出你。 祂說,你可否喚醒沉眠于永恒的我? 旅行者笑了,他這才明白,原來狡猾的神在最開始的時候便為他編織了一個美麗的陷阱。這個以“愛”為名的囚牢就像是柔軟的情思,在誕生起的那一刻便根植入心臟,汲取血液,長出密密的枷鎖。 是的,他明白了。 可是他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