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被愛判處
凌負遠希望這一天能快一點過去。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光怪陸離的事情發生,而今天,2027年九月二十九日,代表著那連深秋與冬日都沒挺過去的脆弱感情。 平常的早晨,浮腫的雙眼,不同的是與孫衷頌吵嘴的活動給他的不在狀態添加一份掩飾。 “呦,凌叔叔起這么早呢?晚上這么晚回家,偷偷哭啦?”孫衷頌嚼著面包含含糊糊地說。 “滾蛋?!彼词暌沧诹瞬妥肋吷?,開玩笑道,“我對小朋友都挺溫柔的,你別逼我啊?!?/br> “我懂我懂?!睂O衷頌人挺小一個,裝得倒是成熟,“成年人失戀分手,正常。郁垣太小了,我覺得凌叔叔應該找個差不多年紀的才好?!?/br> 他喝水時被這話給嗆到了,放在桌面的手指不禁縮了縮,語無倫次道:“你…再怎么說人家也比你大,沒大沒小。” 小姑娘慢條斯理地吃著面包,哼哼唧唧道:“他脾氣這么爛,注孤生。” “…你爸媽呢?”他不想再圍繞這個話題了。 “出去散步了啊,你看看這有對象的人,日子過得就是比咱們舒坦?!?/br> “…停?!彼酝曜詈笠豢诿姘按蠼隳悴攀畾q。” 等孫衷頌上課去了,他就頹廢地靠在椅背上,不再強裝淡定。 真好啊,早上還能一起去散步。他真的很羨慕,不是因為這項活動本身,而是因為可以和最愛的人共享清晨的初露與暖陽。要是那個人的話,估計只會覺得無聊吧。 他猛搖了搖頭,像是要把那個名字甩出去,接著就拿上鑰匙去a大上班了。 時間一晃到了中午。他今天給自己安排滿了任務,就像現在,他要去手機專賣店再買一臺手機。 嶄新的一臺與他的舊手機擺在辦公桌上,他的目光卻只停留在舊手機上不可避免的刮痕,就像他的半世人生走過的坎坷之路。那臺舊的被鎖進了抽屜里,附加幾張不怎么值錢的藍色標簽紙。 終于到了下午。 他身在會議室,心里卻幻想著一架凌空而起劃破天際的飛機。思緒似乎也黏在了上面,可以透過窗子看見少年百無聊賴地撐著腦袋亂翻書,繼續飛啊,飛啊,就到了他再也不能到達的地方。這時候他被一股大力甩了下去,強烈的失重感也敵不過飛機愈來愈小的身影帶來的悲戚。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被他深愛至此,在那個人犯下原則性錯誤的前提下。 此時一個詞冒了出來,缺愛。他苦笑了一下,想要反駁卻被從小到大的事實壓得不再言語。 “凌教授?凌教授!” 意識歸位,他掩飾性地咳了一聲,轉頭看向他的同事:“怎么了?” 同事看透一切般笑了一下,“沒想到凌教授也會摸魚啊,剛才都不見你激動?!?/br> “…發生什么了?”他心虛地問道。 “你的研究項目資金已經批下來了,實驗室也空出來了。” “真的嗎…”事到如今,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懷疑自己。最近真的太可怕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嫌擠一樣一個勁地壓在他身上,他的背就算如泰山也會被壓垮。 “是的,相關企業很看好你的項目,你太幸運了。”同事拍了拍他的肩,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會議室。 這算是…否極泰來嗎? 現在會議室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還未從剛才的事實中緩過神來。 像他這樣無聊的人,人生最大的樂趣自然就在沉浸實驗與數據反復推導之中。對于他個人來說,來a大教書、陪領導喝酒,只能算工作,追求生命天書的真理才是熱愛所在。 被工作透支的熱愛是悲劇,而被熱愛支配的工作才是人生最佳狀態。 所以才要收斂脾氣,低聲下氣。他旁觀以前那個恭眉順眼的自己,看自己是如何徒勞地努力。到如今竟然只是因為運氣太好而順利批了下來,不免有些過于諷刺。 突然一個想法冒了出來,他的所有慶幸歡喜驟然被放在了懸崖邊,只等無形之手全然推下。他回憶著同事說的企業名字,上網搜了下。 這個企業也不是突然冒出來的,近幾年經營正常的不能再正常,而且經常投資各省高校的相關項目,應該不是空殼公司。 他草草掃了過去,只知道一點,這應該和郁垣沒有什么關系。 多么可悲,始終不肯接受別人的施舍,還因為突如其來的轉機疑神疑鬼。 這一下午的時間都花在了實驗室器材的購置上,等結束之后,他開著車原想直接回孫豐凱家,但在路口處轉念一想,朝著相反的方向開去。 首中就在前方不遠處,他自欺欺人地想著,他只是去接一下小學部的孫衷頌而已。 剛好巧得很,開到小學部門口他就看到小姑娘坐在石頭墩上低頭畫畫。他直接下車拍了下她的腦袋,領著人上了車。 “凌叔叔,你怎么來接我了?” “接凌飛弈,順便把你帶回去?!彼α讼?,故意說。 “可是凌飛弈自己有車呀?!?/br> “嗯…對。”說話間,車子已經來到了高中部門口,他將車??吭诼愤叄蛳麓白油抢?,失神道,“我就看看?!?/br> 孫衷頌敷衍地哦了聲,繼續低頭畫畫。他卻要慶幸她沒有接著問下去,好讓他維持一點體面。 郁垣說下午會走,現在放學了,也算是下午。他想不明白自己這些矛盾的行為有什么意義,明明提分手的是自己,緬懷過去的好像只有他一個人。 想看的人沒看著,反而看到了凌飛弈和一個女孩肩并肩地過馬路,正好經過他車前面時,他鳴了下喇叭。 “臥槽…”凌飛弈一看旁邊這車就知道他來了,慌里慌張地和唐抒告別,轉身坐進他的副駕駛里。 “拉著手呢?”他依舊看著窗外,目不轉睛說了句。 “沒有!”凌飛弈別扭地說了句,抬眼看到后座的孫衷頌,“這小姑娘怎么在這兒?” 孫衷頌沖他做了個鬼臉,“凌叔叔來接我回家?!?/br> 他狀似無意道:“小郁呢?怎么沒和你一起?” “他啊?”凌飛弈拍了下大腿,才想起來似的說,“忘和你說了,他昨天晚上兩點的飛機,已經走了。” 時間似乎慢了下來,窗外行走的高中生們的腳步一滯一停,輕微的涼風吹進車廂,卷入一席寒意。 “昨天…晚上?”他愣道。 “對,他直到昨天才飛走才讓我們震驚唉,本來說是高二開學后幾天就走的,現在都快兩個月了。” 這瞬間,耳邊所有聲響都漸漸消弭,他突然很想大笑,嘲笑一下午兀自躊躇的自己,也諷笑輕易把整顆心投入這不到兩個月感情的自己。郁垣乘上飛機的時候他在被窩里剛入夢鄉,郁垣就連離去都是悄無聲息,只余他翌日的不安。 郁垣的將要離開所有人都知情,偏偏就他蒙在鼓里,甚至還在這兩個月的限定感情中幻想過一輩子。 他在和玻璃沙漏里的細沙打賭,押上殘破的軀體與不堪一提的愛,賭注是一輩子,結果是漏完的空心玻璃。 “我估摸著,郁垣大概是和那位大哥分手了。”凌飛弈若有所思。 凌負遠別過頭調整了一會兒,才說:“行了你下車吧,自己騎單車回去?!?/br> “好嘞?!绷栾w弈嗖地一下跑了出去,不知道是去追什么人。 孫衷頌觀察著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開口:“凌叔叔別氣哦,下一個更乖?!?/br> 他強打精神扯了個笑,啞聲道:“多久的梗了,別鬧?!?/br> “你要是實在喜歡年紀小的,我讓我爸給你介紹幾個實習生大哥哥好不?” “千萬別?!彼l動了車子,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紅燈輕嘆道,“經不起折騰了?!?/br> 他哪里肯淪落到被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安慰的地步,于是一路上照和她嗆嘴不誤,營造已經全然走出來的錯覺。 就算靈魂滯留在了過去,他的身體依舊朝著前方,向著一地雞毛的生活,向著被咸澀眼淚浸泡的沼澤,向著生命盡頭失去生機的枯草。 生活不止有愛情,沒了愛情的人生也可以光彩照人,可是如果被套上了過去的枷鎖呢? 那么很遺憾。 答案不言而喻。 這時候車載音響恰好在播放鋼琴版的純音樂,一下一下的音節敲擊著聽者的心臟,熟悉的旋律讓他覺得仿佛下一秒歌手就要唱出來。 周而復始,結局還是,失去你— 被愛判處終生孤寂。 這是“默”,太經典了,他也太熟悉了,因為這是他的人生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