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斷奶
凌負遠看著少年低著頭玩手機的乖覺模樣,唇還無意識地微微撅著,黑發柔軟地垂下,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少年的頭發。 郁垣立馬抬起頭看著他,眼里是下意識的抗拒,眸子里裝滿了他后便乖順了下來,睜著雙狗狗眼直截了當地和他對視。 他失笑,收回手撐著下巴看他,待少年偏開視線后才說:“謝謝你了,小孩兒。” “…我已經長大了。”少年小聲喃喃了句,后又較真地說,“我只是闡述事實,要謝的話,老師可以去謝我…咳,郁樸。” 凌負遠沒說什么,只是笑著點點頭。這小孩兒還挺別扭的啊,明明下意識想說“我爸”,后來又刻意的改口。他不了解郁垣家里什么情況,但據他所觀察的,郁垣似乎并沒有那么討厭他家里人。 待他完成了上午工作的收尾,郁垣還在玩手機。他輕聲咳了聲,覺得玩手機適度可以,但這也太長時間了。 少年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看什么呢這么起勁,不用午睡么?” 但郁垣只注意到了他的前半句,把手機遞給他,眼里有些閃爍的欣悅:“這是我媽的meta賬號,她最近在法國。” 凌負遠先注意到的是少年臉上獻寶一樣的稚氣,不免被可愛到了,稍愣神一秒鐘后將目光投入手機上的視頻。一個很普通的旅行vlog,但是點贊量與轉發量十分逆天,最后還擺出了幾張精修風景圖,構圖與光影水平極高。 賬號名稱是中國攝影師-Qin,頭像是一位少女感滿滿的女士抱著個一歲大的嬰兒,戴著風帽穿著白色碎花裙徜徉在綠色的草原上。 他沒意識到自己唇角早就翹了起來,指指頭像問:“是你么?” 郁垣猜到他指的是頭像,看也沒看便嗯了一聲。 “你mama很漂亮呢,藝術家的生活果然處處充滿浪漫。”他把郁垣手機還了回去,“行了,睡一會兒吧,下午不會犯困么?” 郁垣搖搖頭,手機不讓玩索性拿出資料來刷題,“我不喜歡睡覺。” 他還以為這小孩兒熱愛學習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呢。于是也不管郁垣了,拿出手機翻墻搜了下郁垣mama的賬號。 他看了簡介才知道郁垣mama中文名叫覃意濃,一聽便覺充滿藝術細胞,像她這個人一樣,不為世事紅塵拘束,追求藝術而遠走高飛十二年之久。 翻了二十分鐘的視頻與評論,他覺著有些奇怪。這個賬號八年前的視頻風格與現在有很大不同,以前的視頻經常露臉,現在倒是沒有露過臉了,不少中國粉絲考古的時候也有這樣的疑惑。 “Q老師怎么不露臉了呢?明明長得很好看嘛。” “近幾年也只發vlog,Q老師不拍了么?” “Q老師八年前拍的法國登上了Kontwen雜志封面!可喜可賀!” “老粉都知道的,qin的夢想就是將自己手中的作品送上kon。” “kon可不好上呀,這里面還要有人推薦才能拿到門票的。” … “qin的兒子也有十七歲了吧,時間飛逝啊,以前qin老師還經常拍兒子的視頻呢,太可愛了。” 他頓了頓,加快了速度往下翻,果然在2013年有很多關于小孩子的視頻,那時候郁垣才三歲呢。 【給小芋圓抓個周,單反就在手邊結果拿了我的頭盔,算啦,他開心就好!】 凌負遠看完這個視頻,發現郁垣這小孩兒原來從小就愛裝酷呢,才三歲就怎么逗都不說話,表情拽拽的抱著頭盔跑上樓去。 【再拽不也要喝nei nei嘛?不喝就給我甩臉色,真不知道像誰。】 視頻才放了不到五秒,他的手機就被人搶走了。十七歲的郁垣小朋友神色詭異地別過臉,“別看了!” “三歲還沒斷奶呢?”凌負遠忍著笑說了句。 “…叔叔,我去上課了。”郁垣調整好表情,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淡定的將書本塞進書包把手機還給他,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到門外,可是砰的一聲的關門聲暴露了少年的情緒。 凌負遠靠在椅背上笑了好一會兒,感覺自己又發現了郁垣的一面,這么想著還順手關注了一下郁垣mama,以便下次有時間繼續挖掘。 所以和小孩兒談戀愛,雖然有時候挺心累的,但大多時間都是充滿了新奇與驚喜,只有一步一步的剖開堅韌外殼,才能發現最真實的那個人。 之后,果然如郁垣所料,今天下午直到三點半黃禮建也還沒什么動靜,凌負遠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既然校方將課題給了他,必然不會因為太過年輕而收回去。他干脆便不再管了,微信回復了幾個研究生的擔憂讓他們別擔心,自己收拾好東西開車走了。 十字路口的紅燈反射在他的臉上,他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盤,臨時做了個決定,待綠燈亮起時左拐,向著首都大學附屬醫院駛去。 他下了車后輕車熟路的走進醫院后方的心理部,一推開某間房間門小孩子稚嫩的言語聲與叫喊聲便撲面而來,一個小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大笑著撲了過來。 他熟練的彎腰,摟住小女孩兒,刮了刮她的鼻尖,“小閔琪,下午好呀,這么快就下課了?” 小女孩兒用力點頭,“醫生哥哥!你終于來看我啦?” “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醫生哦。”他無奈地站直身子,笑道,“小閔琪和其他小朋友去玩吧,我去找孫醫生。” 這里的孩子不都是雙性人,畢竟這個概率還是極低的,據他所知就只有小閔琪是而已。 小女孩沒所謂地又跑了回去,笑嘻嘻地與其他小朋友玩沙子了。 凌負遠象征性地敲了敲心理咨詢室的門,過了不到兩秒直接把門一推,攤在沙發上閉著眼裝死。 “喂!你把這兒當自個兒家了?”孫豐凱丟了個枕頭過來。 他把那枕頭撇開,嘆口氣說:“早知道大學也選心理學了,多輕松啊,你看你是不是還胖了。” “別亂說啊。”孫豐凱順手撈過一本文件夾,翻來翻去嘴里喋喋不休,“什么病癥都有,而且大多數都是青少年,看看什么抑郁癥、雙相…只能說現在孩子們壓力太大了。” “雙相是什么?”他隨口問了句。 “雙相情感障礙,簡單來說就是患者心境不穩定,高漲和低落交替發作,而且是在抑郁的背景下。” 原本他只是聽到個陌生詞匯想了解下,聽了初步解釋發現自己有點興趣,便追問:“然后呢?” 孫豐凱看看時間,現在沒什么工作便雙手交叉說道:“分為一型和二型,拿我一個兩年前就被送過來的患者舉例,他是二型的,平時表現精力充沛,不需要太多睡眠,比較挑剔,然后呢話倒是不多,但喜歡糊弄人。” “這感覺挺正常的啊。” “那確實,這類患者通常智商很高,自我感覺良好,工作學習能力很強。”孫豐凱無奈的笑笑,“但是這些的發生都基于重度抑郁的背景下。” 凌負遠了然地點頭,心里不免覺得苦澀。抑郁帶來的禮物讓人以常人慕艷的形象輕松的運轉于生活中央,卻不知夜深時內心的空虛痛苦無孔不入地侵入皮膚毛孔的痛苦。 他是和孫豐凱高中加大學差不多十年的同學兼好友關系,經常有事沒事來這兒待一會兒順便帶帶孩子,所以見過太多太多患有抑郁或是其他心理疾病的小孩子和大人,通常在自身的痛苦外被折磨的最狠的還是家人。 這才坐了沒多久,孫豐凱就嚷嚷著讓他走,“滾滾滾,待會還有患者來呢。” 凌負遠嘖了聲,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和小閔琪她們告別后踏出了心理部的大門。 他抬腕看了看表,驚覺現在已經是放學的時間了。飛馳而過的自行車卷起一陣燥熱的風,將他的衣擺揚起,前面的學生們騎著山地車混在淡藍天幕下的小小背影,伴著人世間嘈雜而生氣的聲音,將他帶入一個想象的空間,充滿一切令人心動的元素。 他的少年身著校服騎著山地車停在他的身邊,夕陽照拂下的唇角的一抹淡笑,和背后的人聲鼎沸。可頃刻間,所有聲音消失殆盡,少年面上的冷漠與足以使丘巒崩摧的雷雨替代了所有,他的心臟一陣一陣的刺痛,被那樣的目光籠罩著顯得如此渺小與微不足道。 凌負遠猛得回神,發現真的下了大雨。 天上雨點,心中涼風,刺骨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