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過去，江舒還是沒有醒。林卻與顧歸玨輪流在房間照看臥床的江舒，林卻待的時間更久些，顧歸玨需要時常去外面，調查打聽江舒被通緝背后的真相。

    但這一切來龍去脈，總歸還是得等江舒醒來后才能知道的更詳細。

    春日的白晝總是要比冬日里更長些，天還沒黑，林卻拿了本坊間話本坐在臥房打瞌睡。黃昏時分他給江舒喂了副湯藥，經過一天一夜的休養，江舒蒼白的臉色已變得紅潤，病色消減，只是人還未醒。

    林卻閑來無趣，便把上次讓小廝偷偷出去買來的話本拿來打發時間，但燭火晃眼，又易讓人迷糊，一盞茶的功夫，他便睡過去了。

    ……

    “該醒了。”

    林卻肩膀被推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抬頭張望：“嗯，先生你回來了……什么時候了。”

    房間里的燭火早都熄滅了，顧歸玨進屋那會還以為兩人都躺下休息了，進來一看林卻趴在桌上睡得不亦樂乎，手里還抓著本半卷的書籍。

    “亥時一刻，夜深了。”顧歸玨外衣未換，顯然是剛到家，“你回房去睡。”

    林卻睡得確實沉，他這會腦袋還有點不清不楚的，他拍拍頭，翻了根新燭出來，重新點亮，才看清燭火閃爍下顧歸玨滿臉的倦容。

    “先生，你去哪里了？”林卻伸手接過顧歸玨褪去的外衣，“這衣服怎么濕了。”

    今日德陽并未下雨啊。

    顧歸玨揉著鼻梁，眉頭微蹙：“趕馬車去了其他幾個臨近的縣城。”

    林卻訝異道：“如此短的時間，你怎么去這么多地方？”

    “此次前去主要是為了弄清楚這通緝令是何時由什么地方開始的，還順路拜訪了幾位儒士，了解了一下當地的情況。”

    “那有結果了嗎？”

    “嗯，有一些，剩余的還要等他醒來再說。”顧歸玨看起來疲乏不已，“你回去睡覺，今夜我在這里。”

    “先生舟車勞頓，理應我留下來陪夜。”

    “聽話，阿卻。”顧歸玨撥了撥他睡亂的發髻，將碎發攏到耳后，“我不礙事，明天又是那蠱蟲發作的時日，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

    “咳咳……”林卻尷尬地別過臉，“好吧，那先生，我就先走了。”

    “等一等，這是什么。”顧歸玨突然喚住他離開的步伐，“江南春光碾花錄？”

    林卻回頭一看，愣在了原地，他怎么忘了話本這茬！這書他沒看幾頁就睡著了，醒來后只顧著擔心顧歸玨，偷買來的話本早就被他拋諸腦后了。

    林卻心虛地直冒冷汗，支吾道：“我、我在房間角落里瞎找的，許是哪個下人買來……”

    “是麼？”顧歸玨翻開一頁，認真讀了起來，他看了兩三頁便發出低笑，“你看完后，覺得如何？”

    “還……還行。”林卻聽著那輕笑聲覺得毛骨悚然，“先生，我以后不會看了。”

    “哦，公子覺得還行，是吧？”顧歸玨闔上明顯嶄新的書本，“再次給你一次機會，這書到底是怎么來的？”

    林卻扛不住威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著頭懺悔道：“是我叫小廝去買的。”

    “為何要買？”

    “……因為看史書太無趣。”

    “嗯，合情合理。”顧歸玨竟然沒有責備他，而是頗為理解地點頭道，“看些雜談趣聞也無妨，只是沒想到你喜歡這類書籍。”

    “這書不好嗎？”林卻只當這書是賞鑒江南春花的，翻開的那兩頁似乎也提到了賞花二字，但是看顧歸玨對此頗有微詞，大概是那寫書人的賞鑒品味登不得大雅之堂，林卻下定決心，義正言辭道，“先生，你要是覺得不妥，我明天就拿去扔掉……不，我現在就去。”

    “不急，這書可以留下。”顧歸玨眉毛輕挑，“我問你，是哪個小廝去買的。”

    “呃……”林卻又吞吞吐吐起來，“我……”

    “怎么，不想說？想不到你還挺講義氣。”顧歸玨嗤笑道，他看著漆黑的夜色，“算了，我乏了，你先回去，明天再跟你算賬。”

    林卻心驚膽戰地走了。

    －

    顧歸玨叫人來燒了桶熱水，他躺在里面泡了許久，熱水最能解乏，他從滾熱泡到溫涼才從水里起來。他換了身寢衣，寢衣用檀香熏過，檀香凝神靜氣，聞著淡香，他的躁慮不安總算疏解了不少。

    睡前，他又去里間看了眼江舒。

    江舒長發盡散，沒了重逢時的戾氣和陰狠，眉目變得柔和，但同樣沒了的還有曾經年少時的那份豐神俊朗，他從這張絕美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少年的張揚肆意，只留下妖異美艷和那枚觸目驚心的雪蓮紋。

    顧歸玨指尖微抖，滯在空中猶豫再三，還是輕柔撫上了那道已經淡去的血痕。

    這道他親手刻上去的血痕，跟隨著小舒從死到生，存在了這么多年。他無法想象，被顧家置于死地的小舒是怎么活下來的，又是怎么成長為現在這幅狠厲強大的模樣。

    他缺失了小舒最重要的成長，他曾經希望小舒能夠活得暢意瀟灑，不再經受困苦折磨，但他卻用最利的一把劍親手將小舒推入深淵。

    再見到小舒時，更多的是愧疚。

    若是他第一次就沒有理會過門外瀕死的身影，或許他也不會這樣自責多年。但這條命是他救回來的，他百般珍惜，不想重蹈覆轍。

    倘若這次……

    “摸了這么久，夠了吧？”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顧歸玨手指僵住，他假裝鎮定地收回：“什么時候醒的。”

    “在你洗澡的時候。”江舒睜開眼睛，斜了他一眼，“弄這么香，難聞死了。”

    “你不喜歡？”顧歸玨笑道，“那我去換了。”

    江舒哼了一聲：“你換不換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喜不喜歡又跟你有什么關系，你關心過我喜歡什么嗎？”

    顧歸玨認真道：“關心過，我知道你喜歡我。”

    江舒冷笑了兩聲：“別瞎說了，你可真會做夢。”

    “我沒做夢，我是認真的。”顧歸玨將衣袖湊到江舒鼻前，“你真的不喜歡？我明天叫人換種香料。”

    顧歸玨剛沐浴完，皮膚的熱氣熏著寢衣的檀香清幽淡雅，聞起來卻有點令人躁動，江舒皺著臉躲開了：“拿遠些，別湊過來。”

    “小舒，身體還有哪里不舒服？”顧歸玨拉過他亂動的手，“我給你看看。”

    “不用你管！”江舒一把甩開他的手，“別再拿我當小孩對待。”

    顧歸玨嘆口氣，也不勉強：“那你多休息會吧。”

    江舒拉起被子蓋住頭，往里翻了個身，不再理會顧歸玨。

    顧歸玨站起來，邊往外間走邊問：“明天早晨想吃什么？”

    “……”無人回應。

    顧歸玨站在隔斷的屏風處等了許久，正要放棄時，卻聽到里面傳來一聲悶悶的回答。

    “……”

    “你說什么？”

    又沒了回應。

    顧歸玨往前走了幾步，湊到床跟前，溫聲詢問：“你想吃什么，小舒。”

    鼓起的被褥等了一會，才道：“……雞蛋羹。”

    顧歸玨鼻腔有些熱，他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