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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刑警與特警在線閱讀 -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在楊錦輝被取保候審離開看守所大約兩周之后,龍海市檢察院正式下達了因為證據不足而作出的撤案決定,這也意味著楊錦輝終于擺脫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不過因為左臂傷勢嚴重,楊錦輝還需要長時間的后續治療;以及他的案子牽扯出了一系列公安內部人員的違法犯罪事實,由省檢察院牽頭的專案組尚需要他配合進一步的調查取證,所以代替稱病休養的李強副市長主管市局工作的劉副局長干脆給楊錦輝放了個長假,一來,這樣可以讓他專心治病配合專案組調查;二來也免得對方回歸崗位之后,會讓諸多牽涉進他案子的部門單位感到尷尬,畢竟這次的冤假錯案里,不少單位和個人都有意無意做了幫兇,甚至劉副局長本人當初也在常委會上出于追隨領導意見的習慣,同意了在毫無實證的情況下就讓吳世豪他們對楊錦輝采取強制措施,默許了打黑除惡行動小組抓了人再取證的惡劣行徑。

    收到撤案決定書的楊錦輝很快就變得忙碌起來,除了每天要接待不少遠道而來看望他的老戰友老同事之外,還要應對許多同樣遠道而來,扛著長槍短炮想要對他進行采訪的省內外媒體。所有的媒體都在想要是哪家能首先拿到這起冤假錯案背后的第一手資料,勢必可以引爆不小的流量。當然,楊錦輝并沒有接受任何采訪,他終究是體制內的人,雖然飽受委屈,可他也不想被媒體過度炒作,給政府帶來太多負面的影響,他依舊相信自己所效力的司法系統會還給自己清白,會維護社會的公平的正義。

    此時,楊父正看著家里這幾只咕咕叫的土雞感到犯愁。剛才他聽到外面好像有什么聲音,開門一看就發現了這幾只土雞,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他開門的瞬間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說這幾只雞給自己兒子補補身體。這段時間來他們家看望楊錦輝的人真是絡繹不絕,除了親戚朋友鄰居之外,還有不少陌生的熱心人。雖然楊錦輝再三讓他告知這些親戚朋友們,人來就可以,別帶東西,可總還是有人會像今天這樣把東西往門口一放,撒腿就跑。他們家本來也不算寬敞,各種東西已經堆了半個客廳,現在又多了這么幾只活蹦亂跳的土雞,簡直讓人快無處落腳了。

    “冰箱里都塞滿了,這雞殺了也沒地方放啊。”楊父犯起了愁,他看了眼兒子,對方回來之后,除了去醫院復診之外基本不怎么出門,空閑下來了就看看書,看看電視。聽見父親的抱怨,楊錦輝笑著把準備自考的書隨手放在了沙發上,說道:“爸,這些雞就別殺了。回頭給舅舅他們一家拎一只,晚上吳志強過來再讓他帶一只回家,這不就都處理完了。”

    楊父一聽,忍不住瞪了楊錦輝一眼:“好歹這是人家給你補身體的,這就都送出去了?那不行,怎么也得留一只。你不吃,你妹還不吃啊。”

    其實楊父倒是打從心底想要楊錦輝好好補補,對方這趟在看守所里足足瘦了三十斤,rou攤子上三十斤得是多大一塊rou啊!原本想著兒子在看守所里吃得不好,楊父每天都換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可對方出來之后胃口也比以前差了,每頓就吃那么一小碗,他簡直不敢想兒子得經歷了些什么才被折磨成這樣。

    偏偏楊錦輝從來在他面前都是副樂觀豁達的模樣,就算一身傷也裝作沒事,真是心疼得他時不時都得偷偷抹把眼淚。

    “好好好,您老人家說了算。就給咱們meimei留一只。”楊錦輝當然知道父親是疼愛自己的,他也很感謝有這樣的父親和meimei在背后支持自己,要不然他或許也沒有信心能在看守所里堅持下去。

    “嗯。你說這雞拿來紅燒還是煲湯呢?現在市面上可不好買這種土雞了。”楊父蹲下來挑出了一只最大的土雞,仔細地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等楊錦輝回答,門外忽然又有了些聲響,楊父生怕又有人扔了東西就跑,趕緊起身去開門。

    “呃,你們找誰?”門外站著三個神色局促的男人,楊父并不認識他們,不過他大概猜到他們來這里做什么了。

    “這是楊隊長家吧?”為首的那個男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楊錦輝眉頭一皺,無奈地笑了笑,他感激那些來看望自己的陌生好心人,可是有時候太多關心反倒給他的生活帶來了無形的壓力,他原本打算趁著休假的時間好好看看書,把一直想考的自考給考了,可每天總有那么多人和事要應付,讓他覺得比在看守所里還忙還累。

    心里雖然諸多無奈,可楊錦輝也不愿辜負了這些好心人的熱情,他走到門口,神色逐漸變得驚喜。

    “你們怎么找到我家來了?什么時候出來的?”楊錦輝上下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對方神色憔悴,儼然經歷過一番煎熬。

    “楊隊長,我們對不起你!”對比楊錦輝的驚喜與欣慰,門口的人卻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紅了眼眶,站在最前面的正是1.12命案的受害者劉敞的兒子劉旭,說著話,這幾個大老爺們就要給楊錦輝跪下去。他們當初因為一心想為劉敞的死討個說法而被龍海公安以尋釁滋事罪拘留之后,很快就有警察威逼他們指證楊錦輝是煽動他們在市政府門口上訪鬧事的幕后黑手。民不與官斗,自古就流傳著這么個說法,他們當時在看守所里飽受身心的煎熬,又被告知如果不好好配合,連他們的親人也會一并被牽連,只要把罪過都推到楊錦輝頭上,那么他們就可以不被追究刑事責任。他們雖然知道楊錦輝是無辜的,甚至知道對方大概是唯一愿意真心幫助他們的好警察,可是在那些黑警的恐嚇威逼之下,最后還是違心做出了虛假的口供。而這樣虛假的口供會給楊錦輝帶來多大的傷害,劉旭他們心中再清楚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也隨著良心的自責,劉旭他們也曾提出過翻供,卻因此招致被看守所嚴管,被補偵刑警折磨。面對來勢洶洶、幾乎要把他們折磨死在黑屋中的惡警,劉旭他們不敢再提翻供兩個字,只好流著淚承認一切都是楊錦輝為了個人利益在背后指示他們。

    前幾天檢察院的工作人員來到劉旭他們被羈押的看守所,告知他們案子已經被撤銷。出來之后,劉旭他們才通過網絡了解到楊錦輝的情況,看來他們那些違心的證詞把對方坑得夠嗆,而那些仍在網絡某些角落里流傳的楊錦輝被刑訊逼供的視頻更是讓他們觸目驚心,對方遭的罪遠比他們多多了。糾結再三,劉旭他們還是決定親自上門向楊錦輝道歉,哪怕他們自己當初就是被楊錦輝帶人親手送進拘留所的。

    看見劉旭和當初與他一起帶頭靜坐示威的兄弟情緒激動,楊錦輝趕緊出聲勸阻:“別這樣,別這樣。”

    說完話,楊錦輝又轉頭看了眼父親,說道:“爸,您先去泡幾杯茶吧。”

    楊父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兒子,最后也沒問什么就乖乖去倒茶了。不過這三個人對楊錦輝的態度讓楊父的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雖然大概知道兒子的手受傷了,可他卻并不清楚對方的傷到底是怎么來的。這些日子,楊錦輝兄妹倆一直瞞著老父親。楊錦輝是絕對不肯說出那些可怕的經歷讓父親難過的,對于自己的傷他騙父親說是自己戴著手銬不小心弄的,而他的meimei楊婷婷又提前叮囑了身邊的親朋好友千萬別把網上那些視頻給楊父看,以免氣壞對方。畢竟這案子最后能被撤銷,楊錦輝能從看守所出來,就算是個好的結局。

    等楊父前腳邁進家門,楊錦輝急忙壓低聲音對劉旭他們說道:“老爺子在家呢,待會兒你們可別說什么讓他cao心的話。算我求你們了。”

    看到楊錦輝這副似乎并沒有對他們做過的事有過絲毫介懷的模樣,劉旭心里一時百感交集,他反倒覺得自己更對不起這個忠厚正直的警官了。因為楊錦輝的叮囑,劉旭他們也不敢在楊家聊太多,只是一個勁地對楊錦輝堅持為他們家討還公道這件事表示感謝。

    臨走的時候,楊錦輝親自將劉旭他們送到了樓下。

    “楊警官,我真是太對不起您了,您這么幫我,可我卻……”劉旭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心里的難過與愧疚,他喉頭一哽,咬住了自己顫抖的下唇。

    楊錦輝豁達地笑了笑:“我做的都是分內的事,換了別的人,我也會幫的。至于看守所里那些爛事,要怪也只能怪那些違反亂紀的警察。他們連我都敢往死里整,何況你們?沒事啊,等大家伙兒都討回了公道,到時候好好喝一盅。以后,咱們就算是朋友了。”

    劉旭和跟在他身后的倆漢子一聽楊錦輝這么說都抹著眼淚頻頻點起了頭,公道這兩個字真是寫起來容易,討起來難,要不是有這位堅持正義的警官,估計他

    現在已經被判刑送去監獄了,更別談讓自己的父親的案子有機會沉冤得雪。

    “朋友……當然是朋友,不僅是朋友,您還是我們劉家的恩人,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忘記您的恩情。”劉旭低著頭,眼淚不聽使喚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不過,他現在不傷心,反倒覺得開心,他這小老百姓的人生總還是有點盼頭的。

    送走了劉旭一行人,楊錦輝回家的時候這才發現他爸正在廚房宰殺那只最肥最大的土雞。

    “輝子,過來幫忙。”楊父聽到兒子的腳步聲,隨口叫了聲。楊錦輝一邁進廚房就看到了正在他爸手里撲騰不停的雞,雖然他現在整條左臂依舊麻木刺痛,可是他的右手卻已經恢復了不少功能,幫忙抓一下雞還是可以的。

    楊錦輝蹲下來抓住了土雞使勁掙扎的爪子,輕輕嘆了口氣:“爸,我說以后這人家送上門的東西,咱們還是別收得好。我這才從看守所出來呢,萬一回頭又給人舉報說我借機斂財受賄,你兒子我可就冤大了。”

    楊父回頭瞪了眼楊錦輝,責罵道:“你這小子好的不說,盡說些壞的!這能怪我嗎?還不是怪你們那幫同事,準是他們把咱們家的地址透露出去的。那人放了東西就跑,你爸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追得上?再說了,幾只雞算什么斂財受賄?”

    “行行行,您老人家說什么就什么。”楊錦輝被訓了一頓,只好笑著乖乖挨訓。

    一刀封喉,土雞也算死得利落,楊父小心地擰著雞頭,好讓雞血能滴到盆里,回頭也能炒上一份。

    “輝子啊,爸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聊聊。”只有爺倆兒在家里,少了婷婷那丫頭來摻和,楊父覺得他和兒子之間需要好好交流一下。

    “爸,你想聊什么?”楊錦輝愣了下,他松開了已經不再掙扎的雞爪,有些緊張地看著父親,記憶中高大筆挺的背影,不知不覺已經變得傴僂。

    “我知道你做的事情沒有錯,可有時候,這世上的事不是咱們沒做錯,就能有個好結果的。”楊父一字一句說得很艱難,他并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可是楊錦輝這次出事卻讓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擔心與焦慮,“答應爸,以后做好事,也要先考慮下自己。好嗎?”

    “對不起,讓您cao心了。”楊錦輝輕輕一笑,愧疚地垂下了眼,作為一名退役軍人、在職警察,他的身份與職責,都不容他在危險關頭為自己多做考慮,如果他都不能為老百姓仗義執言,那他真是愧對自己這身警服,也愧對警察這份職業了。但是作為兒子,他完全理解一個父親的擔憂與愛。

    楊錦輝好一會兒沒再說話,楊父也意識到這孩子怕是不會輕易答應自己,他長長嘆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后悔當年鼓勵兒子參軍從警了。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說個好字嗎?”

    “好。今晚吃雞,挺好的。”楊錦輝哈哈一笑,他知道父親終究還是不忍心逼迫自己的,而他也沒法答應那些他無法做到的事情。

    “臭小子,故意和你爹作對是吧!”楊父認命地搖了搖頭,他教出來的兒子,他最了解不過,嘴上雖然在訓斥對方,可楊父的心里卻又多了一股莫名的驕傲。

    “不敢不敢,爸,你太抬舉兒子我了。對了,這雞咱們燉著吃吧,婷婷這丫頭不是喜歡喝雞湯嗎?”楊錦輝笑著站起了起來。楊父這時候也把放干凈了血的死雞拎到了灶臺上,他轉身無奈地看著笑嘻嘻倚在墻邊的兒子,又是一聲輕嘆:“你啊,啥時候能像寵你meimei那樣,寵你媳婦兒就好了。”

    “爸,你怎么又來了!我哪來的媳婦兒啊。”楊錦輝哭笑不得,對于父親能把一切話題都繞到自己的單身問題上這個本事,他真是領教了。

    “沒有就去找唄!你現在已經沒罪了,誰還能看不起你不成?!”楊父“趁火打劫”。

    “爸,現在時代不同了,也不是說人這輩子非要結婚才會幸福嘛。我自己只要活得舒坦不就行了。您啊,忙了一輩子,該享享福了,就別再替子女cao心了。”楊錦輝對自己的性向還是清楚的,他確認自己不能像龐毅或者吳世豪那樣過上結婚生子的生活,而這個讓人無奈的事實,他只能選擇騙父親一輩子了。

    聽到楊錦輝這么說,楊父當然不滿,他和擔心子女婚姻問題的老父親一樣,絮絮叨叨地數落起了兒子。不過此時楊錦輝并沒有聽進去父親到底在念叨什么,他只是想到了那個“厚顏無恥”想和自己在一起的男人,雖然他從沒正面回應過對方,但是某些瞬間,他還是忍不住會暗自期待真有那么一天,會有一個愛自己的人陪在身邊。

    傍晚了,楊錦輝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越過自家的窗口,遠遠地望了出去,夕陽燃燒著云,銹色的天空在他的眼前呈現出了壯闊而悲涼的美。

    楊父把雞雜和雞血炒了一盤,又用高壓鍋把雞燉了黃花,飯菜快出鍋的時候,楊婷婷和吳志強也都下班回來了。這些日子,吳志強隔天就會去接楊婷婷下班,然后順便來楊家陪她吃頓飯,不過自從吳世豪案發之后,吳志強過來的也少了,今天還是這周第一次。

    “婷婷回來了?爸今天燉了你喜歡的雞湯。”楊錦輝正在擺碗筷,聽到門口的高跟鞋聲,他頭也沒抬地就笑了起來。

    “隊長,伯父。”吳志強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躲在楊婷婷身后,嗓門都小了不少。

    楊錦輝瞥了眼吳志強,目光中有些責備的意味:“我說你這人也是,這時候,你就該多待在家里陪陪家人。非上趕著來我們家蹭飯。”

    “錦輝,別這樣說人家。小強他現在是你妹的男朋友,過來吃頓飯也是應該的。”楊父對吳志強的態度一直都還不錯,哪怕他已經知道兒子的冤案和吳志強的親哥有莫大干系,可對方之前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女兒身邊,還照顧氣得犯病的自己,簡直就像半個兒子一樣了。楊父相信吳志強對女兒、對自己都是真心的好,而對方哥哥犯下的糊涂事,也總不能連坐到他身上吧,畢竟新中國都建立這么多年了。

    “爸,我不是說他不該過來蹭飯,他家這不也出事了嗎?他父母年紀也大了,出了這檔子事,身體和心里肯定都不好受,身邊有個兒子照顧著總要好些。”楊錦輝無奈地感到自己這進去了這么段時間,在家里的地位似乎連吳志強都不如了

    楊婷婷在一旁,也不知是該幫自己的哥哥呢,還是該幫自己的男朋友說話,兩邊都是她的心頭rou,她干脆就不說話了。聽著吳志強在身后半晌沒吭聲,楊婷婷忍不住回頭看了對方一眼,卻看到吳志強居然紅著眼眶一副要哭的模樣。

    “志強,你這是怎么了?哥他就是隨口說句,你可往心里去。”楊婷婷一看吳志強哭了,這下也不再矜持立場,立即叛變到了男友的陣營。

    楊錦輝聽見楊婷婷這么說,也是納悶兒了,吳志強在他手下干了這些年,性子他也算了解,對方不至于因為自己一句話就會哭鼻子吧。

    吳志強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他使勁地搖了下頭,神情卻依舊低落:“婷婷,我沒事,我不是因為隊長說我。我就是心里覺得難受……我哥那人,我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看守所給我打電話,說他不肯吃東西鬧絕食已經好幾天了,我今天中午過去看了他,他好瘦了,精神也很不好的樣子。可不管我怎么勸,他都不理我,一句話都不肯說,看我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你說這事我該怎么給爸媽開口啊?!我不敢給他們說啊!”說著說著,吳志強又哭了,他今晚特地跑到楊家來蹭飯,不過是想要暫時逃避現實。

    “過來吃飯了。”楊錦輝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好像沒有聽到吳志強在說什么,那張臉上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吳志強這一哭,楊家人一頓飯也吃得沒滋沒味,雖然楊父和楊婷婷對吳世豪還是頗有芥蒂的,可是看到吳志強那么難過,他們也有些不忍。

    因為楊錦輝手上有傷的緣故,以前總是他搶著做的家務都被楊婷婷包了,楊父打算把剩下的幾只土雞連夜給親戚送去,省得它們把家里拉得臭烘烘的。

    客廳里只剩下了眼眶還紅通通的吳志強以及面容有些沉凝的楊錦輝。

    “這事你先別給你父母說。”楊錦輝叫住了似乎仍在因為吳世豪的事情而煩惱的吳志強。吳志強吃驚地抬頭望著楊錦輝,他有些不太明白對方這話什么意思,他哥現在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再這么絕食下去,只怕還沒判刑就得死在看守所里,這么大的事,他也不可能不給父母說。

    “我怕我哥要撐不下去了,他再怎么混賬,也是我親哥啊……”吳志強咬了咬下唇。

    楊錦輝微微皺了下眉,他閉上眼嘆了口氣:“你哥那性子,你還不知道嗎?他這是擱著心結打不開,倒不如讓我去試試。”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楊錦輝猜測那些視頻八九不離十就是吳世豪上傳的,而對方在出事之前特地把女兒接去游樂園玩了一趟,也說明他已經徹底放下了家人,準備做最后一搏。最后面對警方的追捕,吳世豪完全沒必要做無謂的反抗,可他卻選擇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沖卡撞橋,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可以側面說明吳世豪堅定的死志。現在對方癱在病床上,只怕更是沒了活下去的心思。楊錦輝深知被關在囚室之中,飽受病痛折磨,喪失自由與尊嚴的痛苦,要不是他實在咽不下那口氣,堅持想要給劉家以及自己討還個公道,他也不是沒生出過干脆一死了之的糊涂念頭。

    “隊長,我哥他那么對你,你還……”吳志強嗓音哽咽,其實他又何嘗不想為吳世豪求得楊錦輝的諒解,可他也知道那太強人所難。

    “你哥他或許也沒你想得那么混賬。”楊錦輝苦笑了一聲,他真不想成為這個世上最了解吳世豪的人,然而老天爺卻偏偏給他開了個玩笑。

    吳志強隨后說道:“可是看守所那邊說了,我哥的案子還在審查起訴階段,就算讓直系親屬過去也都是破例。隊長在法律上你又不是他的親屬,而且還是這案子的相關人員,只怕不好進去吧?”

    “這你就別cao心了,我會安排妥當的。明天上午我和你一起過去。”吳志強擔心的這一點楊錦輝當然考慮到了,他向來都是個遵紀守法的警察,不過這事畢竟涉及人命,他也只好厚著臉皮讓現在分管臨港監管大隊的龐毅幫個忙了。

    龍海市第一看守所的特護病房內。

    “我說你這人怎么回事!非要逼我們把你的手都給綁起來嗎?!你真以為餓死自己,就能逃避法律的制裁了嗎?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回頭你好好服刑,努力改造,也算是給自己犯下的錯事贖罪!”脾氣向來很好的韓朗因為吳世豪偷偷拔掉鼻飼管的行為而感到憤怒。

    先前看守所醫務室副主任王金水因為涉及楊錦輝的案子被立案調查之后,韓朗這個醫術精湛,又對工作認真負責的年輕人被提拔為了副主任。在吳世豪被送進看守所之后,他負責帶領專門的醫務團隊照看這個十分重要的犯人。吳世豪被送到看守所的第二天就開始絕食,一開始辦案人員以及監管人員輪番上陣,苦心孤詣地勸說對方,向他闡述要害,試圖化解他的心結,然而吳世豪卻不為所動,他不再和任何人說話,甚至連眼睛都不太愿睜開。雖然對吳世豪的調查取證已經基本完畢,但是他作為這樁延西司法大案的重要人犯以及證人,省里相關單位的領導可是一萬個不希望他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看守所里,被春節以來的種種負面新聞纏身的延西政府已經沒法再承受一次輿論的風暴了。為了維持吳世豪車禍重傷之后十分虛弱的身體,韓朗不得不為他下了鼻飼管,然而吳世豪除了全程不配合之外,甚至還千方百計地找機會拔管,對抗治療。

    這已經是他在七天之內第三次拔掉鼻飼管了。

    吳世豪懶懶睜眼看了看面前這個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年輕醫生,沉默地把頭轉到了一邊。

    “小王,把他的雙手約束起來!”韓朗面對始終不肯配合治療的吳世豪,只好強硬地向站在一旁的護士下了約束指令。

    看著吳世豪那雙不安分的手終于被柔軟的約束帶固定在了床邊,韓朗的臉上卻依舊凝重。像吳世豪這樣重傷在身的病人更需要在rou體和精神上積極配合治療,才能盡快恢復健康,而對方現在這種消極對抗治療的態度,即便下了鼻飼管恐怕也不會讓這具身體的健康狀況有多大改觀,這具身體只會越來越虛弱,最后甚至引起器官衰竭、呼吸驟停。他已經向上級報告了吳世豪的情況,希望他們能破例請來吳世豪的家人做做對方的思想工作,從源頭上解決對方抗拒治療的問題,可是就昨天吳世豪的弟弟來過之后的情況看來,效果似乎并不好。

    “昨天你弟來看你,你理都不理人家,那么大個小伙子出門就哭了,他那是真擔心你。我聽說你還有個女兒,回頭要是她來看你,你也忍心這么對人家嘛?再說了,你看你這拔了鼻飼管,我們還得給你繼續插上,這樣你又得難受一次不是,何必呢!人只要活著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想到吳世豪可能是因為下肢的傷殘康復無望而對以后的人生感到絕望,韓朗的語氣也逐漸溫和了下來,不管怎樣,對方始終是個病人,醫生有時候的確會生病人的氣,可是應盡的職責他們也從不含糊。

    刺痛的鼻腔又被塞進了一根管子,吳世豪難受地皺緊了眉,韓朗說的話他哪能不明白,可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屬于自己的人生也該到盡頭了。

    “就不能讓我死得有點尊嚴嗎?”隨著鼻飼管一點點進入胃部,深感難受的吳世豪喘息著呢喃了一句,他好幾天沒說話,嗓子已經沙啞得不行。

    韓朗剛要抽張衛生紙為吳世豪擦拭插管時不小心弄出的鼻血,聽到對方這么一句,他突然愣住了,只好柔聲勸說道:“你的病還沒那么嚴重,好好配合治療,你的生命是不會有問題的。再說,你的罪應該也不會判死刑。”

    韓朗看到對方眼中似乎泛起了一抹苦澀的笑意,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說實話,身為犯人,或是身為病人,在很多時候的確都是沒有尊嚴的,這一點,韓朗作為一名看守所醫生再清楚不過。

    吳世豪又不說話了,他正在努力適應那根插給自己的咽喉帶來極大不適的鼻飼管。

    雖然他經常在趙廣龍跟前自嘲自己不過是條警犬,就連楊錦輝也憤怒地斥責他狗改不了吃屎,可他從來都還是想做個人,做個堂堂正正人。浮浮沉沉這么多年,眼看著越染越黑的吳世豪最后還是選擇了做回一個人;而現在,他只想以一個人的身份,有尊嚴地結束自己荒唐可恥的一生。

    “韓醫生,你出來下行嗎?”一名警察推開了房門,叫住了仍在為吳世豪調整插管的韓朗。

    韓朗交代護士替吳世豪固定好鼻飼管,隨后走到了門外。他剛要問叫自己的警察有什么事,就驚喜地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楊隊長!你怎么來了?!”

    “韓醫生你好。”楊錦輝穿著一身便服站在走廊上,沖這位在看守所里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善良醫生笑了笑。

    “你之前要我固定的刑訊證據,我已經都交給調查組了,不知道有沒有幫到你。”想到那次的風波,韓朗仍心有余悸。后來網絡上那些刑訊逼供的視頻流傳開了,他才明白楊錦輝的傷都是怎么來的,不得不說那些黑警實在太過殘忍,好在對方看起來恢復得還不錯,精神也挺好的。

    楊錦輝點點頭,神色和藹地說道:“多謝你了,韓醫生。不過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我的案子,而是……”說著話,楊錦輝下意識地看向了緊閉的病房大門,他之前被丁洪第一次外審送回來之后就是被單獨囚禁在這間特護病房里,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現在竟輪到吳世豪進去了。

    “你是來看吳世豪的?”韓朗有些疑惑地問道。

    “是的,他家里人委托我來勸勸他。”楊錦輝苦笑了一聲,吳志強今天陪他到了看守所門口就不愿進來了,看來昨天的會見給了對方不少心理陰影。

    韓朗是知道看守所探望規矩的,他看向楊錦輝身邊的警察,對方沖他輕輕地點了下頭,看樣子楊錦輝這趟過來應該是得到了上級領導的默許。

    “他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楊錦輝問道。

    “簡單地說,他因為車禍導致脊椎神經受損,腰部以下癱瘓。”扯一堆醫學術語楊錦輝大概也聽不懂,韓朗決定最簡單直截地向對方解釋。

    吳世豪癱瘓的消息雖然之前已經從龐毅口中得知了,可是現在聽到醫生也這么說,楊錦輝這才意識到吳世豪這一次恐怕是真的站不起來了。

    “那他的傷還能治好嗎?”楊錦輝的嗓音里帶了一絲失望。

    韓朗搖了搖頭:“就目前的醫學水平,他這種情況很難康復。但也說不一定,畢竟人的潛能是無限的,他要是能好好配合治療,積極復健,說不定哪天就能站起來。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出現過。不過現在的問題在于他連活都不想活,還提什么站起來了。”

    楊錦輝看向病房大門的目光顯得有些復雜,他緊抿雙唇,沉默片刻之后才又開口:“我現在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當然可以。不過他現在情緒不穩定,可別太刺激他了。”韓朗提醒楊錦輝道。

    消毒水的氣息讓楊錦輝在邁進病房的那一刻輕輕皺了皺眉。這段時間,他經常進出醫院,這股熟悉的味道帶給他的只有痛苦的回憶。

    病房內,已經為吳世豪固定好鼻飼管的護士小毛正打算離開,她迎面撞上剛進來的楊錦輝,不由吃了一驚,她還記得面前這個男人在入所體檢的時候還是自己替他抽的血。那時候,她們醫務室的幾名護士紛紛在背后為這個高大帥氣的特警陷入犯罪的深淵而感到惋惜,不過隨著案情峰回路轉,對方終于恢復了清白,也讓她們由衷為對方感到高興。興奮的小毛下意識地就想給楊錦輝打個招呼,可她卻看到對方將手指壓到唇上,向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而對方的目光在進來之后,就一直落在那個不肯好好配合治療的犯人身上。

    小毛不知道為什么楊錦輝會出現在這里,不過看守所可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對方能來到這個地方,肯定早就有人同意。她雖然很想和這位帥哥聊幾句,以便在中午用餐的時候和姐妹們多點談資,但是看對方一臉嚴肅的模樣,她也不好意思多說什么,只好悄悄退出了病房。

    屋子里沒有什么異味,吳世豪的臉上有一些傷口,胡須倒是刮得干凈,病床上的被子和床單很新,看樣子對方被照顧得不錯。楊錦輝在對吳世豪現在的狀況進行短暫的分析判斷之后,稍微松了口氣,他走到床邊悄然坐下,輕輕握住了自己麻木酸痛不時還會微微發顫的左腕。

    屋里只剩下了楊錦輝和吳世豪兩個人,墻角的兩個監控器恪盡職守地散發著幽幽的紅光,將病房內的情況盡收眼底。

    “吳世豪。”楊錦輝輕輕地喚了吳世豪一聲。

    默默忍受著鼻飼管所帶來不適的吳世豪在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后,眼皮猛然一顫,雙唇也微微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睜開雙眼。

    “我知道你醒著。”楊錦輝繼續說道。

    吳世豪緩緩睜開了眼,他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望向了楊錦輝,目光中隨即泛出苦澀,他并沒有想過會在如今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楊錦輝。

    楊錦輝一瞬不瞬地盯著形銷骨立的吳世豪,隨后微微別開了頭,他有實在些不忍去看對方這張憔悴的臉。

    “我聽說你在鬧絕食。你這是不想活了?”楊錦輝的語氣里并沒有責備的意思。

    吳世豪苦笑著把頭轉向了一側,他雙唇緊抿,不愿為自己的行為多做解釋。一開始他就錯了,楊錦輝和他壓根就是兩種人,一個是光,一個是暗,他居然奢望過有朝一日能和對方在一起共度余生,現在想想也是可笑。有緣無分這四個字,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吳世豪不吭聲,楊錦輝也沒有逼迫對方,他看了眼吳世豪因為輸液而腫脹的手背,自顧自地說道:“這次要不是那幾段網上的視頻讓案子發生了變化,或許我現在都判下來送監獄去了。”

    楊錦輝停頓了一下,又道:“那些視頻是你上傳的對吧?吳世豪。”

    鼻飼管插著咽喉里讓吳世豪覺得很不舒服,他的喉頭一癢,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幾聲。雖然吳世豪在決定這樣做之前,并沒有想過要有任何回報與理解,可是聽到楊錦輝這么說,他的內心還是忍不住泛起了一股酸楚的滿足感。能被自己愛著的人理解,就算死也值了。

    “咳……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不過你能沒事,我很高興。”吳世豪終于出聲了,他扭過頭看著楊錦輝,目光也溫和了許多。

    楊錦輝恍然地點了點頭,他似乎很難將現在的吳世豪和那個在審訊室里不惜對自己酷刑逼供的男人聯系在一起,但是他相信,這一刻,吳世豪說的是真心話。

    “你這是賠上自己來救我。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楊錦輝又是一聲苦笑。

    “犯了罪,就該被法律制裁,我這是罪有應得,和你沒什么關系。”吳世豪不愿讓楊錦輝覺得虧欠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此刻的心情一片釋然。

    楊錦輝直直地盯著吳世豪那張戲謔的笑臉,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倒是吳世豪先開口了。

    “給我根煙吧。”吳世豪難受地喘了口氣,他眼巴巴地望著楊錦輝,對方襯衫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一坨,儼然是煙盒的形狀。自從在看守所里開了戒,楊錦輝也開始抽煙了,沉重的心事和rou體上的痛苦,仿佛可以隨著吞云吐霧的瞬間暫時消失。楊錦輝掏出襯衫口袋里的煙盒,一包黃鶴樓,比起吳世豪平時抽的軟中華檔次低了不少。

    “你這個樣子還抽什么煙?不過可以給你意思意思下。”楊錦輝摸出一根煙,遞到了吳世豪的唇邊。吳世豪看了眼不像在和自己開玩笑的楊錦輝,只好乖乖地咬住了這根沒有被點燃的煙,熟悉的煙草味讓他更加心癢難搔。

    “你要是死了,以后就真的沒煙抽了。”楊錦輝忽然說道,他的目光落在病房潔白的地磚上,故意忽視了吳世豪此刻的表情。

    吳世豪咬著煙頭反復品味著煙草的味道,他緊皺的眉頭終于緩緩舒展開。

    “吳世豪,我答應你,你要是死了,以后每年的清明節,我都給你上墳。” 楊錦輝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似乎還是那副無所謂模樣的吳世豪。

    “嗯嗯……”吳世豪哼哼著微微點了下頭,說實話,他還真沒敢盼過楊錦輝會給自己上墳這回事。畢竟他做了那么多對不起楊錦輝的事,哪怕最后終于想通了豁出去救了對方,可自己給楊錦輝造成的傷害大概會永遠留在對方的rou體上乃至心靈上,他就算死了,也還是背著良心債的。只可惜,現在的他已經沒能力再還這份債了。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在吳世豪的心中生出,他匆匆閉上了眼,卻還是沒來得及阻止眼角的淚水。

    楊錦輝看到吳世豪忽然哭了,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就苦笑著伸出手替對方輕輕擦去了眼淚:“不過,你要是好好活著,等你坐完牢回來,我帶你去吃羊rou湯。我知道美食街有家‘老牛羊rou湯’特別好吃,我自己一直都沒空去呢。”

    楊錦輝的話音剛落,吳世豪咬在嘴里的煙一下就掉了,他雙唇顫個不停,淚水也不斷從緊閉的眼中流出,最后,他竟是哭著哭著就笑了。

    “輝子,我這種人還有資格活下去嗎?我不是個好警察,也不是個好人,但我這輩子能認識你,也算夠本了。”吳世豪睜開了淚眼朦朧的雙眼,他可真想再好好看看楊錦輝,因為這一眼之后,不管是生離還是死別,他們都會分開很久。

    “只有法院沒有判你死刑,你就有資格活下去。”楊錦輝默不作聲撿起那根吳世豪掉在被子上的煙,放回了煙盒。

    因為眼淚和鼻涕刺激到插管的咽喉緣故,吳世豪悶咳了起來,他悄然攥緊了被固定在床邊的雙手,眼底一陣茫然。

    “我知道你現在挺難的,可你別忘了當初你是怎么勸我的。你和丁洪把我整那么慘,你還勸我活著呢。我不知道你出了車禍身上的傷有多痛,可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痛。”楊錦輝微微瞇起眼,他又想起了那段令自己感到恐懼的回憶,他當時讓吳世豪殺了自己,并不是氣話,他是真被他們折騰得想死了。

    “對不起……”吳世豪雖然知道自己并非是真心要傷害楊錦輝,那是他救對方必須設的局。但是他也的確親手傷害了對方,這聲對不起是他欠楊錦輝的。

    “這事過去就過去了吧,反正這兩年我也沒少吃你的虧。”楊錦輝苦笑著嘆了一聲,又說道,“對了,你知道羊rou湯配什么樣的蘸水最好吃嗎?小米椒加鹽,再兌上原湯。你胃不好,辣椒可以少放一點。我這人很摳門的,讓我請客,那可是千年等一回。”

    楊錦輝站起身,神色平靜得就像在與老朋友聊著下一次的相逢,他看了眼手表:“探訪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再見。上次忘了說,這次給你補上。”走到門口的時候,楊錦輝想起了除夕時吳世豪來看守所看望自己的那個晚上,對方當時一定是來向自己做最后道別的,而這一次,他是發自內心地希望能與這個男人再一次相見。

    躺在病床上的吳世豪并沒有再回應楊錦輝什么,這一次,換了他以沉默作別。

    楊錦輝步出了病房,等在外面的韓朗出于醫生的責任感,立即就想要進去查看下吳世豪的狀況,但是卻被楊錦輝伸手攔住。

    “韓醫生,讓他單獨待一會兒。”楊錦輝想到以吳世豪那脾氣,對方恐怕還是不愿在自己以外的人面前流淚的。

    韓朗看見楊錦輝篤定的目光,只好點了點頭。

    “對了,這是我爸熬的雞湯,他應該能喝吧?”楊錦輝隨手拿起了放在走廊凳子上的保溫飯盒,昨天雞湯起鍋的時候他就特意留好了一份。他住院的時候吃了那么多烏魚湯,也是時候還對方這個人情了。

    韓朗唏噓地接過了保溫飯盒,感慨道:“楊隊長,你真是有心了。說實話,我沒想到你居然會愿意來看望吳世豪。你受的冤屈可是和他脫不了干系啊。換了別人估計恨不得殺了他,哪還會管他死活。”

    楊錦輝無奈地笑了笑:“我在這里面的時候早就恨過了,可總不能一輩子恨下去吧。再說了,要是沒有吳世豪,我上次可能就被譚剛勒死了。他是做錯了不少事,可有些事或許也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我還是希望他知錯能改,下半輩子好好過活吧。”

    “誰說不是呢。法律雖然冷酷,卻也慈悲,總還是愿意給犯人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韓朗認同楊錦輝的說法,作為一名看守所醫生,他希望自己體檢過的每一個嫌疑人都不要再回到這個地方。這世上,人會犯錯,有的人還會犯罪,只要不是無可饒恕的死罪,執法者又怎么會不希望他們能夠重新來過。

    “有些話,我也只能對他說到這個份上了,希望他能想明白。”楊錦輝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眼病房門,又是一聲輕嘆。

    吳志強在看守所的接待大廳坐了好一會兒了,看見楊錦輝出來,他趕緊迎了上去。

    “隊長,我哥他怎么樣?他愿意吃飯了嗎?”雖說從小到大都被吳世豪欺負,可吳志強還是放不下他那混賬哥哥。楊錦輝搖搖頭,他看到吳志強一下變了臉色,不慌不忙摸出那根吳世豪咬過的煙放進嘴里,掏出打火機點上。

    他微微瞇起眼,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煙,然后緩緩吐出一個煙圈:“我不知道,反正該說的,我都給他說了。至于他怎么想,那就是他的事了。”

    一聽楊錦輝這么說,吳志強的年輕也隨之忐忑,他陪著楊錦輝走到了看守所大門,不時回頭看一眼。他的哥哥會聽楊錦輝的話嗎?

    在楊錦輝離開病房后,韓朗很快也回到到了病房里,他還是放心不下這個悲觀厭世,拒絕治療的病人。

    “楊隊長都來看你了,人家都能放下,你還放不下嗎?”韓朗檢查了一下吳世豪的鼻飼管,隨后注意到了對方臉上的淚痕。這讓他吃了一驚,因為吳世豪的傷勢難免會接受諸多痛苦的治療,這些治療手段是很多大老爺們兒是很難忍受的,可他也沒見對方因此流過一滴眼淚。

    “你這是……”韓朗畢竟還是個熱心腸的年輕人,他下意識地就想問問吳世豪到底哪兒不舒服了,盡管他覺得對方此刻最不舒服的地方大概是在心里。

    “給我拔管,我要吃飯。”吳世豪半瞇著眼,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韓朗吃驚得瞪大了雙眼,吳世豪來看守所這么多天了,還是第一次主動地提出要進食,而這也意味著對方終于放棄了絕食!

    數月之后,經過省里專案組的縝密偵查,吳世豪與丁洪涉嫌故意傷害等罪的惡性案件在平青市中級人民法院異地開庭審理。

    法院當場宣判:原龍海市刑偵支隊副支隊長,臨港區公安分局常務副局長吳世豪犯故意傷害罪、受賄罪、徇私枉法罪、濫用職權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八年,剝奪政治權力三年,而原龍海市刑偵支隊副支隊長丁洪則因為譚剛的舉報,犯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受賄罪,行賄罪,徇私枉法罪,濫用職權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被限制減刑。積極參與其中的原龍海市第一看守所所長趙向東,因為自己的貪婪與枉法被判處了十年的有期徒刑,這位一心要想成為龍海市監管支隊領導的看守所長,最后卻是把自己變成了被監管的對象。而跟隨吳世豪和丁洪參與對楊錦輝刑訊逼供的幾名警察黃天德、雷銘、宋小龍等人,除了被楊錦輝親自證實并沒有參與其中,甚至還有過勸阻舉動的杜宇之外,無一例外地被以刑訊逼供罪,分別被判處一至三年的有期徒刑。至于涉及劉敞命案的秦大生馬剛等人則因為案情復雜,被另案處理。

    法官宣判之后,照例詢問吳世豪和丁洪等人是否需要上訴。坐在輪椅上的吳世豪搖了搖頭,隨即看向了坐在證人席上的楊錦輝,他還有些話想說,一旁的法警在法官的示意下將話筒遞給了吳世豪。

    “我不上訴。我為我的行為感到羞恥與愧疚,我抹黑了警察這個莊嚴的職業。在此,我想對楊錦輝警官以及其他恪盡職守的警官們說聲對不起。”吳世豪沒法站起來,他只能向楊錦輝深深地低下了頭,以示自己的歉意。

    楊錦輝平靜地看著向自己低頭致歉的吳世豪,輕輕點了點頭,他這個舉動在旁人眼中顯然是已經原諒了這個曾在視頻中對他殘忍逼供的黑警。

    而到了這個時候,站在吳世豪旁邊的丁洪仍是一言不發,他神色冷漠,目光里也早已沒了往日的張狂。兩個月之前,被免去龍海市公安局局長職務的李強在監視居住期間擦窗戶時不慎墜樓,原本這個該承擔本案最主要責任的人一死,自己竟成了不折不扣的替罪羊,再加上專案組搜出了他藏匿在情婦家中價值數千萬的存款與金條,以及譚剛最后反水的一咬,他的判罰自然要比吳世豪還要重不少,而自從最高院出臺了限制減刑政策之后,死緩也意味著丁洪的下半輩子要在監獄度過,他的人生和死已經沒有太大區別了。

    最后,吳世豪被法警帶出的法庭的時候,在旁聽席上的吳志強飛快地沖到了過道邊,沖他大聲喊道:“哥!”

    自從兩兄弟之間為楊錦輝的事情爭執過后,吳志強就再也沒有當吳世豪面叫他一聲哥。

    推著輪椅的法警有意放慢了腳步,吳世豪抬頭看了眼弟弟,又看了看坐在遠處默默拭淚的父親,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上隨即露出了一抹歉意的苦笑:“爸爸mama和圓圓都拜托給你了。好好工作,做個像你們楊隊那樣的好警察,可千萬別學哥這樣。”

    吳志強哽咽不已,聽見吳世豪的叮囑,他一時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最后只好大聲喊道:“你好好保重!我們等你回來!”

    吳世豪輕笑了一聲,這幾個月他在看守所里想了很多,那份羊rou湯,他還是想和楊錦輝一起去吃的。

    判決結果出來的當天,平青市法院的微博下面一片歡呼之聲,之前抱著悲觀心態認為這幫黑警不會被重判的人們長舒了一口氣,這一次正義總算沒有遲到。

    在吳世豪的判決下來后不久,吳世豪在司法機關里認識的一些朋友私下找到吳志強幫他支招,讓他為吳世豪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為保外就醫。吳世豪被診斷為雙下肢癱瘓,生活難以自理完全符合保外就醫監外執行的條件,不過就如龐毅之前與張檢私下交流過那樣,因為這起案子影響惡劣,吳志強他們向平青市監獄遞送的書面申請書并沒有立即得到批準。

    “平青市司法局和公安局那邊我也認識一些人,回頭我去問問,看能不能請他們考慮下你哥的具體困難。”楊錦輝看到垂頭喪氣的吳志強,安慰起了他。

    吳志強感激地看著楊錦輝,說道:“隊長,我真是不知該怎么感謝你!這輩子我得和婷婷在一起,要是有下輩子,我做牛做馬,給你做媳婦兒都可以!”

    看到吳志強那夸張的表情,楊錦輝面色頓時一變,嫌棄地擺了擺手:“這就免了吧。”

    “說什么胡話呢!我哥這么優秀,也是你想嫁就能嫁的?”正在刷微博的楊婷婷拿著手機一拳就擂在了吳志強的背上,她看著面前這個有點傻里傻氣的男朋友,真替對方感到害臊。坐在一旁摘菜的楊父聽到吳志強這話差點沒笑出聲,他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了已經在家賦閑好幾個月的兒子。

    “對了,錦輝,你們單位還沒通知你回去上班啊?你有沒有給他們說,你的傷好一些了。”

    提到工作這事,楊錦輝不知為什么有些失落。他隱約已經聽到了上面準備對自己另有任用的風聲,也是,他的左臂傷勢被鑒定為六級傷殘,這意味著他以后可能無法再繼續承受特警突擊隊高強度的訓練度以及戰術技能要求,也無法再繼續擔任龍海市特警隊總教官的職務。

    “爸,你以前總嫌我工作忙,現在我能在家多陪陪你,不挺好的。再說了,我這在家休息,人家單位還給我照發工資獎金和補貼呢。”楊錦輝用一抹微笑悄然將自己眼中的失落掩飾了過去。楊父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笑著點了點頭。知子莫若父,他怎么會不知道楊錦輝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對方一定不愿意因為傷病的困擾離開自己喜歡的崗位,更不愿意因為傷病成為吃閑飯的人。

    “就是啊,隊長,您快回來吧,大家都很想你。”吳志強也在一旁附和道。

    “這得等單位安排,現在許隊長不也把你們帶得挺好的。”楊錦輝淡淡說了一句,他已經想好了,回頭不管被調去哪個單位,他都會像在特警隊那樣好好工作,雖然自己的左手落下了殘疾,但是他總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他不是廢人。

    在家里已經休養了大半年之后,楊錦輝終于接到了龍海市公安局的電話,讓他去市局一趟,說是局領導要親自和他談一下工作上的安排。

    “小楊,說實話,作為局長,我是很舍不得你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才離開咱們公安系統的。”龍海市市局現任的一把手劉局長一臉惋惜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楊錦輝,剛才他已經向楊錦輝宣布了市委和組織部的決定,對方即將從龍海市特警突擊隊調任臨港區城管局擔任副局長。楊錦輝一下就懵了,他原本以為自己頂多會被調到后勤戶政這種相對清閑一些文職部門,卻沒想到自己直接被調出了公安系統。

    雖然內心的情緒波動得厲害,可楊錦輝面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想為自己爭取一下:“局長,我的左手雖然受傷了,可是我的右手恢復得不錯,您要是覺得我不能勝任特警突擊隊的工作,我去別的部門或者派出所那些也可以啊。”

    “哎呀,小楊,你好歹是個正科級領導。派出所那種地方事情太瑣碎也太累了,不適合你。其他部門那邊暫時也沒有適合你的職位,不然我早給你安排了。”劉局長笑著搖了搖頭,目光中倒是對楊錦輝流露出了一絲憐憫。

    “不用給我安排領導職務,我就做個普通民警也挺好的。”楊錦輝咬了咬牙,他是真想留在自己所熱愛的行業里。

    劉局長似乎早就知道楊錦輝會這么說,但是考慮龍海公安局正是因為楊錦輝才會惹來這么多非議,除了已經被查處的吳世豪丁洪等人之外,其他不少部門的相關人員也被牽涉其中,搞得他們這些做領導的人心惶惶。出于各方面的考慮,他都實在不愿再把這個為人固執認死理的特警隊長留在自己手下了,對方今天能把整個龍海公安局弄得焦頭爛額,誰又知道他明天會帶來多少麻煩?

    “小楊,我理解你的心情,畢竟你干警察這一行也不少日子了,你對這份職業還是很有感情的。不過這是市委集體研究后的決定,希望你能夠理性看待工作上的調整。你這樣的人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發揮光和熱的,這一點,我絕對相信!”劉局長信誓旦旦,他嘴上雖然好話說盡,可是心里卻在琢磨楊錦輝到底會不會乖乖接受安排,當然對方不接受也得接受,組織上的決定可從來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楊錦輝低下了頭,劉局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夠給自己面子了。

    “可是我對城管局的工作并不熟悉……”楊錦輝輕嘆了一聲。

    “哈哈哈,什么工作都是從不熟悉到熟悉的嘛。你可是咱們公安系統出去的人,什么風浪沒見過?區區一個城管局而已,你要干好工作絕對沒有問題的。”劉局長聽出了楊錦輝言語里的松動,忍不住一陣大笑。

    “其實你剛經歷了這么多糟心事,換個工作環境,換下心情也挺好的。我代表龍海市公安局歡迎你以后隨時回來看看,咱們這兒就是你的第二個家。”劉局長趁熱打鐵,想把將楊錦輝還想留在公安系統的念頭徹底掐滅。

    其實劉局長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一想到自己曾被那些身為自己同事的人陷害折磨,楊錦輝的心里終究還是有些膈應。當然,他也知道,敗類畢竟只是一小部分,自己更多的同事都是任勞任怨公正執法維護正義的好警察。

    好警察既然那么多,或許,真的不少自己一個吧。

    “我的事情真是有勞您費心了。”楊錦輝站起來,他今天沒穿警服,只是向對方鞠了個躬表示感謝。

    “應該的,應該的。”楊錦輝這么客氣,倒是讓劉局長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趕緊也站起來,托住了楊錦輝的手,“你這事的確是咱們公安對不起你,日后有什么困難,有什么生活上需要解決的問題,盡管提出來,我們一定盡量考慮。”

    楊錦輝笑了下:“多謝您的關心,我現在一切都挺好的,就是一直在家待著有點閑得無聊,現在既然新的工作安排下來了,我也算是找到事做了。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看著楊錦輝就要離去,劉局長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對方:“小楊啊……”

    楊錦輝轉過頭,平靜地看著欲言又止的劉局長:“您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劉局長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低聲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小楊你這種正直的人,說實話,我是很欣賞的。只是現在哪里的水都深,你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楊錦輝知道劉局長的話只能點到為止了,不過他倒是有些詫異對方居然會特意提醒自己這么一句。

    “我會的,吃一塹長一智嘛。您也請放心,不管以后我在哪個崗位,我都不會丟了咱們警察的臉面。”楊錦輝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楊錦輝的話讓劉局長有些臉紅,畢竟他到了這個歲數,到了這個位置,很多時候也不再像年輕時哪樣保有初心了,只顧趕緊貼上領導的屁股,哪還記得自己身為警察的臉面。在目送楊錦輝離開辦公室之后,一股令人難解的愁緒縈繞在了這位新上任的局長心頭,劉局長走到窗前,目光復雜地看著楊錦輝挺拔的背影出現在了市局大院里,忽然感到了一絲惋惜,畢竟他這算是親手趕走了一名優秀的警察。但是中國人那么多,警察那么多,也不缺那么一兩個優秀的人才,再這么一想,劉局長的心情就釋然多了,他坐回真皮座椅上,像個小孩似地抬起雙腿轉了一圈,坐正的感覺真好。

    “我穿這身好看嗎?”正式銷假即將到新單位報道的楊錦輝已經拿到了城管局送過來的制服,龍海市的城管制服形制類似警察制式制服,不過在顏色肩章臂徽等細節處多有區別。楊錦輝在擔任特警隊長的時候,平時很少穿這樣正規的制服,一般以方便活動的戰訓服為主。他站在等身鏡面前,換上了這身城管制服,目光中悄然閃過了一絲復雜之色。

    楊婷婷其實一直有些擔心哥哥會對被調到城管局這件事感到排斥抵觸,不過看到對方在拿到制服之后能主動換上,她倒是安心了不少,這至少說明對方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接受了身份的變化。

    “我哥穿什么都帥啊。”楊婷婷笑瞇瞇站在一旁。

    楊錦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妮子什么時候說話都是這么好聽。”

    “對了,你等下。你這換新工作,我給你買了點禮物。”楊婷婷說著話跑回了自己的屋里,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件男式襯衫。

    楊錦輝順手接了過來:“我meimei真是長大了,知道心疼哥了。”

    “我啊,打算心疼你一輩子,就是怕未來嫂子會吃醋。哥,你趕緊換上試試,看看合不合適,花了我小半個月工資呢。”楊婷婷在哥哥面前永遠都葆有一份少女的清純與俏皮。在客廳里幫忙摘菜的吳志強豎著耳朵偷聽到這兄妹的對話之后,自己倒是先默默吃起醋來,他和楊婷婷一起交往這么久了,自己好像還沒收到過對方送的禮物呢,而且對方好像也沒夸過自己帥。

    雖然只是一件款式普通的白襯衫,但是穿在身材極好的楊錦輝穿身上卻凸顯出了十足的男人魅力,楊錦輝平時很少有穿襯衫的機會。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看到鏡子里看起來還算斯文儒雅的自己,他也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婷婷你眼光不錯,這衣服尺寸正合適。”

    “以后哥你好歹也是個副局長了,得多置辦點正裝,好好拾掇下自己,說不定哪天就被看上了呢。”楊婷婷覺得哥哥也是時候找個人一起過日子了。

    “呵,你哥這種一把年紀的大齡剩男,要錢沒幾個,脾氣又臭,現在身體也不行了,誰還會要啊。”雖然是說笑的語氣,可楊錦輝還是下意識地托住了那條不時仍會酸脹刺痛的左臂,他的主治醫生告知他這條手臂很難恢復到以前完好的狀態了,除了無法根除的神經性疼痛之外,運動功能也存在障礙,以后的日子除了得堅持服用神經營養類藥物之外,每周他還得去接受針灸按摩,不然整條手臂麻起來,那滋味可真讓人受不了。

    楊婷婷一聽楊錦輝這么說,心底就有點泛酸,她上前輕輕抓住楊錦輝那只傷痕累累的左臂,對方手腕處的傷口抽線之后留下了猙獰的傷疤。

    “哥你這么好的人,怎么會沒人要?你看吳志強那傻小子,還想下輩子嫁給你呢。”楊婷婷想要沖散空氣中那淡淡的傷感,不惜拿自己男朋友揶揄了起來。

    “哈哈哈,他的話就算了吧。那種傻小子還是留給你吧。”楊錦輝大笑了起來,但是隨后他卻想到了那個和吳志強血脈相連的人,要是自己一開始沒有遇到吳世豪,或許也沒有后面這么多事了。不知道吳世豪現在還好嗎?自己光是左臂受傷就已經飽受困擾與折磨了,對方雙下肢癱瘓,又是一身的病,在監獄那種冷冰冰的地方能好好活下去嗎?

    楊婷婷有些疑惑地看著不知為什么神情變得凝重的哥哥,她只是隱約覺得對方最近真的多了很多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