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2 提醒
哈德森這幾天的活不少,他覺得這是杰西卡特意給他安排的。特納早早就送完貨,在酒館里打下手,他卻還在一趟趟往車上搬東西。 送貨時他沒有圖快從近道走,反正他的活很多,那送得慢一點也不奇怪,不是嗎? 他特地往一些公寓樓多的地方繞道,他現在手里有了一筆小錢,于是想著換個好一點的房子——至少不能離廁所太遠。 他想念自己還是個有錢人時的屋子,什么都有,干凈又整潔(之后的臟亂是他的問題,而不是房子本身)。 不過海蒂不太樂意。雖然她沒有反對,但她顯然對于離開那個小屋子很不舍。她還在想她不知所終的母親,指望那個女人能回來找她。 哈德森沒和她在這件事上多說什么,他還是原來的想法,沒必要再和海蒂吵架。 他愿意搬新家也帶上海蒂已經足夠慷慨,她不愿意的話,那就繼續回去睡地窖吧。 他一直覺得現在這個屋子的地窖,沒準就被前幾任租客當作可以便宜解決排泄問題的場所,不然他無法理解為什么下面會那么臭。 說實話,他曾經還想過把地窖悄悄租出去,這樣又是一筆收入,但一想到有人會從床下爬出來又爬進去,每次還會帶出一陣臭氣,他就打消了念頭,這個主意還是等他窮到吃不上飯了再說吧。 好在海蒂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堅持,她最近的興趣是打聽之前女尸案的進展。 哈德森和她聊天時說起了他的發現,海蒂聽著他的描述,隱約也想起了送雛妓回妓院的路上遇到的妓女與嫖客。 能記住這兩人并不是因為他們的記性有多么好,而是因為當時小半個街的人都在看那兩人的笑話。 更何況這個妓女年紀看上去可真不小(雖然她實際年齡不到四十,但皮rou下垂得厲害,頭上生出白發,就算有人說她已經有了孫女也不會令人太過驚訝),手上還有那么明顯、猙獰的疤痕。 海蒂對于哈德森“我覺得是她,但我不確定”的說法十分不滿,她覺得心癢難耐,她想得到一個答案。 她甚至想去冒出了去狎褻巷看一看那個女人是否還活著的想法——雖然這個想法剛冒出頭就被她打消了,她真是瘋了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海蒂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這種事情感興趣,她并不是沒見過死人,但……這不一樣。 小湯米是病死的,米婭是被馬車撞死的,馬修是被他們老大打死的……還有很多人死了,但他們的死都有原因,清清楚楚,這個女人的死因卻不為人知,而且自己還見過她。 海蒂有時候會走神,腦袋里塞滿了“是不是她”“為什么要殺她”“誰殺了她”之類的問題,因此總是在縫衣裳時出錯,羅布對她頻頻走神非常不滿,她挨了好幾次打。 也正因為她一直關注這個案子的消息,并在得到新消息后馬上和哈德森分享,哈德森聽了許多案件的最新進展。 昨天晚上海蒂剛告訴他,死者的身份確定了,的確是那個妓女,而那天和她爭吵的嫖客有重大作案嫌疑,警察現在正四處搜尋嫖客的下落。 快點把人抓到結案吧,哈德森心想,否則他還要繼續聽海蒂念叨這個案子,他真不想一回到家就聽那些讓人心情惡劣的猜測。 他百無聊賴地點起煙,深深吸了一口,買主家的男仆收到貨后進屋取錢還沒回來,哈德森就左右觀察著路兩旁的房屋。 這里是有錢人和有體面工作之人混居的區域,和一些安靜的、全是大房子的地段相比,此處更顯嘈雜,但比起窮人聚集的地方,這里稱得上是清靜了。 不過哈德森喜歡這樣恰到好處的熱鬧,道路寬敞,商店林立,也不必擔心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搶劫……他的目光突然定住。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上,擁有一雙翠綠眼眸的俊美男人正托腮望向他,眼神是毫不掩飾的直接,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被他觀望的人會注意到他的視線。 見鬼,哈德森在心中罵道。順帶一提,哪怕哈德森覺得看到他就像看到狗屎,但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班用那種姿勢觀察他的時候,別有一種悠閑狡黠的風情。 拋掉偏見和過去,哈德森十分喜歡他這一類的長相,矜貴且克制,卻有一雙能傳達出不安分信號的眼睛,不動聲色誘惑飛蛾朝他撲來。 明明是個從yin窩里爬出來的垃圾,卻長了一張上等人氣質的臉,真是可笑。 哈德森往買家的屋子看了幾眼,沒看到男仆的身影,他想了想,叼著煙斗,雙手插兜,像個混跡街道多年的老油條一樣晃晃悠悠地走到班面前:“好久不見,現在該叫你什么?哦,我想起來了,理查森先生。” 他的表情做作極了,現擺出一副困惑的神情,又恍然大悟地一拍手,表明自己想起來了。 “我覺得奧斯頓.弗萊明這個名字很不錯,聽上去像一個出身良好,受過教育,從事……你覺得更像律師還是學者?”班拿哈德森的新名字接過話題,好像真的在和朋友聊著一些不重要也沒意義,卻能打發時間的事。 “什么都不像,”哈德森不耐道,“別說這些廢話,為什么要盯著我?” “碰到了認識的人,多看兩眼有什么不對嗎?”班理所當然道。 哈德森一時語塞,的確,班除了在遠處看著他,(或許表情有點奇怪),什么都沒做。 他對上班的視線,而對方也沒有躲閃,所以他先入為主,認為對方在打什么壞主意,就像遇到天敵的動物,下意識齜出獠牙。 只是他們最近連續偶遇……可若說班是故意的,又顯得他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他這樣冒失地過來質問反倒讓自己看上去大驚小怪。他可不想像街頭那些神經兮兮的落魄酒鬼,滿口都是政府秘辛、有什么人在籌劃大事之類的陰謀論,以為整個世界都要謀害自己。 像是為了讓氛圍不再那么尷尬,他問:“你來這里干什么?” 但問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如果是班詢問他同樣的問題,他一定不會理會。 “見了一個人。”班出乎他意料地回答了。 哈德森看班一臉放松愉悅的表情,察覺到對方心情似乎很不錯:“你的情人?” “不,不是情人,呵呵,”班此刻神情相當松懈,哈德森仔細瞧才注意到他眼下的淡淡青色,“但他比情人更懂得怎樣能讓我高興。” 班的工廠相較于其他同行,支付的工錢更多、給工人的待遇更好、使用的原料也更優質,但這并不能為他在市場中帶來更高的競爭力。 過去他在英國主要從投資中獲得收益,就算是需要管理的情況也有維爾德留下的人手代勞,然而新大陸開辦的工廠則沒有足夠可靠的幫手,以至于他不得不在工廠事務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也近距離地了解到工人們糟糕的生活環境。 有些事情,當坐在溫暖舒適的火爐邊,手中拿著管理人員送上來的報告時,并不會有具體真實的感覺。 一個個人成為了文字和數字,他們腸胃中灼燒般的饑餓、酸澀火辣的雙眼、麻木與疲勞統統不被看見,他們的價值和重要性與產品掛鉤,他們也就變成了物品,叫閱覽的人失去人本該擁有的同理心。 班不想把工人們壓榨得像廢棄的咖啡渣,這讓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還有那些貧窮且沒有盡頭的生活。 既然他不想在原料和工人上面縮減成本,那就只能想點別的辦法了。 幸運的是,布蘭特為他送來了一根救命稻草。 英國一直對美國實行嚴格的技術封鎖,在1774年到1785年,英國政府頒布了一系列禁令,不準技師、圖紙、機器出境。? 當時的規定限制航船所載移民數量,嚴禁紡織業主和熟練工人移民美洲。 限制之后進一步拓展到鋼鐵業和煤炭業,工匠和制造業主若移民被發現,將被剝奪公民權和財產,甚至關進監獄。? 然而美國也推出了應對之法,在1790年通過專利法案,各州也競相出臺政策以吸引人才,某些機構甚至設立鼓勵出售技術秘密的專項獎金,并派出間諜,竊取英國機器圖紙和技術。 被杰克遜總統稱為“工業革命之父”的塞繆爾?斯萊特正是為更好的發展來到美國,他的成功經歷也變為無數美洲移民的追夢神話,刺激著眾多因英國飽和的市場而無法出頭的技術人才。 布蘭特為班送來的正是一名工程師,這個人的到來能幫助班改進機器,提高生產效率進而降低成本。 這怎么能不讓班心情大好呢。 他為工程師準備了合適的住處,以及一份待遇優厚的合同,剛從工程師的新居出來便看見了抽著煙的哈德森,以及…… “你有個客人呢。”班微笑。 “什么客人?”哈德森皺眉,正打算四處張望,卻被班捏住下巴,不讓他轉頭。 “我怎么知道,你比我更了解自己最近招惹上了誰。”班看了一眼碰過男人臉頰的手指,挑了挑眉,真夠臟的,“我得走了,看在過去的份上提醒你一下,不要落單。” “……嘖,”哈德森明白了,咒罵道,“他媽的。” 隨后馬車揚起塵土,塵土落了還在原地想對策的哈德森一頭一臉,氣得他又罵了好幾句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