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坐落在城郊私人土地上的豪華別墅。

    這是個私人俱樂部，外面停著許多馬車，有的車夫們等在車上，被仍夾帶寒意的春風吹得鼻頭發紅，有的車夫湊在一塊聊天，還有的則拿出酒瓶，一口口往喉嚨里灌。

    大廳內，幾位紳士齊聚牌桌，一邊吞云吐霧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一個棕發灰眼的青年男子嘴里叼著香煙，眼睛專注地盯著手里的牌，沉思片刻后謹慎地丟出一張：“威爾遜議員的女兒還沒消息嗎？”

    他的對面，頭發半白的格林微微皺眉：“還沒有，僅僅知道她是在東區失蹤，那里太亂了，你知道的，愛爾蘭人、意大利人、還有那幫黑鬼……愿上帝保佑她！”

    “我聽鮑德溫局長說，他們審訊了那一片幾個小頭目，但都沒有結果，威爾遜一直在給他壓力，湯普森，你最好別在這時候找他?！鼻嗄曜笫诌呉粋€三十多歲，身材略微發福的男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說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而坐在青年右手邊的班——哦，現在應該叫他科爾.理查森——卻一言不發。

    湯普森看了一眼科爾，他知道科爾和威爾遜走得很近，主動科爾面前開啟話題，其實也是為了套出點消息。

    他手頭的生意出了點問題，只需要威爾遜幫點小忙，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但現在卻出了這么一檔事，這可不是求人辦事的好時機。

    湯普森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聊道：“但都快一周了……”

    “這想必是警察們最盡責的一周，我敢保證警察局過去解決的所有案子加起來都沒這周的多，似乎還順帶結了過去不少懸案，”豪爾醫生擦了擦眼鏡，漫不經心說道。

    格林丟出一張牌：“他們端了兩個黑幫窩點，找到了不少被拐來的姑娘，但沒一個是她。如果被賣到工廠還好，要是被賣到了妓院，我的老天……”

    他未盡的話語里是大家都懂得的意思：威爾遜議員會接受她嗎？一個被人知道曾在妓院里待過的女兒。

    “工廠不會要她這么大的姑娘。”豪爾說。

    湯普森問：“你怎么知道？”

    “我給他們看過病，”豪爾話里帶出幾分同情，“小孩廉價又好管理，年紀大一點的女人最可能的就是送進妓院。”

    湯普森又問：“知道她為什么會失蹤嗎？他們說的很隱晦……看來不是什么方便公之于眾的原因？”

    “可能，我是說可能……她是自己跑出去的，她不滿意威爾遜安排的結婚對象，”豪爾聲音轉小，“她想和威爾遜公司里的職員私奔……”

    格林聽后不認可地搖了搖頭：“永遠不要嫁給自己父親不認可的人，悲劇就是這樣一次次誕生?！?/br>
    “可憐的姑娘，任性害了她。”

    “不見得是這樣，如果她真的是私奔，威爾遜肯定會選擇私下調查，而不是鬧出這么大的動靜?！?/br>
    豪爾又放低聲音：“一開始是這樣，但那個男人被找到了，他說他也沒見到凱特，威爾遜這才去報警?！?/br>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那個人被審了三天，狀態很不好，警局的人讓我去給他醫治，我跟他們聊了一會……”

    “他是個拐走雇主女兒的家伙，這種人的話不值得信賴，他就是下水道里的臭蟲……所以我說，越是有身份的人家，越是要注意身邊的人，我知道一個不錯的介紹所，他們介紹的求職者比其他地方更值得信賴……”

    班靜靜聽他們說話，好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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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好，理查森先生，很抱歉突然打擾您，”警局局長鮑德溫和另一個警員在管家的引領下見到了班，他們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問道，“我是為了約翰.伯德的事而來，他在被我們抓到之前曾到過您府上，對嗎？”

    班和鮑德溫是住在同一條街道的鄰居，按理說，鮑德溫的年薪負擔不起這附近的房屋價格，以及與鄰居們同等的生活質量，可算上一些灰色收入就綽綽有余了。

    鮑德溫的身份也注定了班在一些業務上得時常與他打交道，兩人的關系算得上熟絡。

    “您好，局長，的確是這樣，”班回禮道，“您看上十分疲憊，是因為凱特小姐的案子嗎？”

    鮑德溫端起男仆送來的紅茶小嘬一口：“是的，我整整三天沒合眼了……但多耽誤一分鐘，那位小姐就多一份危險，我們必須堅持下去?！?/br>
    站在他身旁的警員眼下也是黑青一片，側身和送上紅茶的仆人道謝。

    “您的責任感令我欽佩。”

    “希望沒給您帶來困擾，”鮑德溫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他是走過來的，春日午間的陽光已經有了一點熱度，加上雨過天晴后的悶熱，更讓鮑德溫渾身不舒服，“我想向您詢問幾個問題，希望您能配合我?！?/br>
    “當然，我很樂意為這件事出力，可憐的凱特，希望她平安無事?！?/br>
    “好的，那么我們開始吧，”鮑德溫接過警員遞過來的筆記本，掏出眼鏡架在鼻梁，“伯德為什么要在事發之后到您這里來呢？”

    “想必您已經了解到，他曾經在我這做過仆人工作。

    “他做得相當不錯，我很欣賞他，還請人教他識字和算數，事實上，我曾考慮過他擔任管家助手。

    “很可惜，他后來辭職了，去了威爾遜家，不得不說，這著實讓我有些失望。我如此信任他、栽培他，唉。”

    鮑德溫微微瞇眼：“您知道他為什么要辭職嗎？”

    “伯德是因為個人原因離職，他說自己想去新開發的地方發展，所以我在威爾遜身邊看到他時非常憤怒，他欺騙了我?！?/br>
    “這的確不太地道，那他更不應該拜訪您了?！?/br>
    “他這次過來找我，是希望我能看在過去的份上幫他一把，別讓你們抓到他。他表示自己絕對是無辜的，可他擔心自己進了警局可能會被嚴刑拷打，被迫擔下罪名，”班攤了攤手，“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看上去太過仁慈，讓他有勇氣上門。”

    班隱瞞了一些內容。

    約翰.伯德經人介紹來到班家中工作，介紹人向管家大力保證，約翰絕對是個好小伙子，事實也是如此，他在工作中展現出了一般人少有的機靈勁兒。

    這個小伙子不僅會辦事兒，他像塊海綿，吸收身邊的一切可接觸到的東西，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后還會在臥室里自學。

    他的努力被其他人看在眼里，班從不吝嗇給上進的人機會，伯德在他的幫助下迅速成長，到了后面，伯德負責的已經不僅僅是主人家日常雜事，班還會讓他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務，其中也包括班和威爾遜日常的交集。

    兩家主人來往密切，凱特便常跟著父親來到班做客，自然也有了和伯德認識的機會——雖然她的父母最初的目的是還沒結婚的班。

    班猜測，伯德和凱特大概就是在這期間產生了感情。

    再之后，伯德突然提出辭職，過了不久，他成為了威爾遜手下的職員。

    班在他求助時曾問：“你是否從一開始就計劃通過凱特得到威爾遜的資助？”

    伯德沉默了。

    “你努力抓住身邊任何一個機會，我喜歡你這樣勇于拼搏的人，”班面無表情看著伯德，“我知道你不甘愿在原地止步，你不可能滿足于僅僅做一個管家助理，然后等待數年接替管家的職位，所以我讓你接觸那些外面的事務。”

    伯德開口：“您對我的幫助與信任，我至今難忘。”

    “我自認是個不錯的老板，我們也相處得不錯，你甘愿放棄我這里看得到的未來，只能是有更具誘惑力的前程在吸引你，對嗎？”

    “我承認自己對她的愛并不純粹，”伯德說，“但我愛她和我希望從她父親那里得到些什么并不矛盾?！?/br>
    這個長相斯文的年輕人深吸一口氣，不甘地說道：“理查森先生，她父親為她找的丈夫人選又何嘗不是沖著她父親來的呢？

    “他們可能根本不會愛她，我的愛即使再骯臟仍然是愛，我渴望她，不希望她傷心，想要和她有一個屬于我們的幸福家庭。

    “那些人或許比我出身更好，但他們卻不一定有我這樣的才干，如果有她父親的支持，他們能給她的，我同樣能做到……”

    “但你的野心令她有了今日的不幸，”班冰冷地望著他，“你是愛上她之后才圖謀這一切，還是從一開始就帶著目的接近她？?！?/br>
    伯德嘴唇蠕動，單手掩面，頹然坐到軟凳上：“沒錯，是我害了她……”

    “我不會收留你，這種時候如果你消失了，那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相信我，逃犯的滋味可不好受，而且你應該也不舍得扔下你現在擁有的一切。”

    “可不逃走，我大概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現在你洗脫嫌疑的最好方式，莫過于找出真正的兇手。”

    “我……警局加上威爾遜先生請來的的私家偵探到現在仍未發現她的下落，我也在想辦法找她，可我問遍了附近的人，沒人見過她……”

    “你現在最該做的是把你所知道的一切，一個細節都不漏地告訴警方，告訴那些缺乏線索的偵探，而不是先想到逃跑?！?/br>
    伯德明白班省略了一些讓他難堪的話，可能是看在他們過去的情分上。

    “如果你被抓緊警局，他們查不出結果想要草草結案，把罪名安在你身上的時候，我會幫助你?！?/br>
    沉默幾秒后，這個年輕人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堅強，掩面而泣：“我怎么都找不到她……我找遍了所有地方……”

    班如擁有一顆冰做的心臟一般，心中沒被伯德激動的情緒蕩起半分波瀾，他像最冷硬的法官一樣審視著對方，想要從伯德身上找到破綻。

    他并不覺得伯德謀劃了凱特的失蹤，這不合邏輯，因為這對伯德來說沒有半分好處，但鑒于人性總是一次次叫人驚訝，他也不能肯定伯德一定是無辜的。

    不過曾有人給過他機會，他也愿意給其他人機會。

    “我拒絕了。比起他的一面之詞，我肯定更相信警方，外面那些警局屈打成招的傳言一定是子虛烏有，但如果他真是無辜的，你們肯定會放他出來，是嗎，局長?！?/br>
    鮑德溫絲毫沒有心虛地說：“這是當然，非常感謝您對我們的支持……”

    他們的對話突然被門外急促的敲門聲打斷，開門后，一個5英尺上下的矮個警員沖進來，邊跑還邊大聲喊著：“局長！局長！”

    管家被他撞了個趔趄，矮個警員扔下一句抱歉，頭也不回地往客廳沖去。

    鮑德溫聽到熟悉的聲音，對矮個警員的無禮有些不滿，略帶歉意地對班說：“抱歉，這應該是我手下的愛德華，他是個冒失的小伙子，但在查案子上是把好手。”

    “沒關系，他一定有急事?！?/br>
    愛德華見到鮑德溫，剛要開口說話，就被口水嗆住，雙手按著喉嚨用力咳到滿臉通紅，半分鐘后才能說話：“局長……”他說了個開頭，就看向坐在一旁的班，神情中有些為難，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被這位先生知曉。

    鮑德溫對他點頭：“就在這里說吧?！?/br>
    愛德華得到許可，一股腦地說了出來：“貝克塞得巷那里的下水道，有、有許多死尸！”

    鮑德溫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班的表情也不再鎮定。

    因為那就在他的工廠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