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沈懷頌拉開抽屜,那封信躺在那里像墜樓后的汪和一樣,安安靜靜。 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隨后又隨著呼吸松開,把信抽了出來放進書包里。 客廳里養母正在吃藥,白色藥瓶里黑色的藥丸被倒在她手里,她一仰頭,藥隨著水一起咽進了喉嚨里。 “怎么出來了,睡不著嗎?”養母放下水杯走了過來,擔心的問。 “沒有,忽然想爸爸了。”沈懷頌低著頭,看不出什么情緒。 養母嘆了口氣,在單位上聽說了A中發生的事,她沒敢向沈懷頌多問,怕又勾起他不好的回憶,她輕輕的拍了拍沈懷頌的頭說:“去吧。” 沈懷頌點了點頭,走過去打開了那扇緊緊關著的門。 這個屋子不大,只能放的下一張小床的長度,卻擺了一個簡易的靈堂,一個軍人模樣的黑白照片擺在正中間,面前的香爐里檀香燒盡只留下灰色的香灰。 沈懷頌從起旁邊裝著檀香的盒子里拿出三根,打火機點燃了檀香,一股寧神的香氣慢慢的發散在整個房間。 養父去世的那天,國內一宗販毒團伙在A市被圍剿,剿獲毒品90公斤,但是圍剿過程中爆發了槍戰,六位緝毒人員不幸犧牲。 沈懷頌和養母趕去醫院的時候,養父躺在已經接近奄奄一息,旁邊還站著幾個穿警服的同事,好像是為了等他們母子來,養父硬是吊著口氣小口的在呼吸。一看到他們過來了,他從被子里伸出顫顫巍巍的手,養母馬上伸手和他握住,哭的不成樣子的臉趴在病床旁抽泣。 “老婆....這些..年辛苦你了..”養父看著妻子因為抽泣不停聳動的肩膀,蒼白干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的聲音微乎其微。 他又轉眼看向強忍著不出聲,淚水模糊了整個臉的沈懷頌,虛弱的說:“頌頌..爸爸....陪..不了..你..長大了,記..記住..要做....”他說話仿佛用了全身力氣,忍不住停頓喘息了起來,又勉強的說:“一個....正直的人,要..好好..照顧..mama?!?/br> 沈懷頌忍不住哭得更厲害了,頻頻點頭。養父說完仿佛松了口氣,另一只手輕輕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看著妻子抬起的臉,已經發不出聲的嗓音含糊的說,我愛你。 說罷,手失去了力氣落在了床上,心電監護儀因為探測到心率為0開始嗶嗶的叫了起來,哭喊聲一剎那在房間此起彼伏的響起。 要做一個正直的人。這是養父對他的期望,是他彌留之際希望沈懷頌這一生可以做到的。 沈懷頌輕輕關上門,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咬著唇回了房。 第二天早自習下課,教室里大家開始在交頭接耳的私語著汪和為什么要跳樓。 “聽說他喜歡自虐,他的手上有人看到有些奇怪的疤痕。” “我cao,看起來這么乖,私下玩這么大?是不是有抑郁癥啊,這種人多半也有抑郁癥吧?” “這我哪兒知道,要不你問問他去?” “滾啊哈哈哈哈哈” 亂七八糟的流言又變成了嬉笑聲。沈懷頌很想大聲的喊,不是的,不是的,汪和是被人害死的,他的傷口不是來自于自虐,他的死亡也不是來自于自殺,而是那些恐怖駭人的欺凌。 沈懷頌捂著耳朵,聽見自己的胸膛心跳的厲害,他伸手從抽屜里拿出書包里的信,直奔六樓的校長辦公室。 他一路的心跳聲仿佛打鼓聲在給他壯膽。走到六樓時,校長辦公室的門敞開著,身材肥胖的校長穿著戴著銀邊眼鏡,白襯衫打著黑領帶,稻色的西裝外套只夠扣住下面兩??圩樱诘桶暮谏鑾咨蠠_水洗茶具。沈懷頌敲了敲門,校長抬起頭,一看是沈懷頌。這人他是認得的,本校的第一名,氣質清清冷冷的,有股老舊的文化人身上的那股傲氣。 “沈同學?有什么事嗎?”校長低頭拿起燒好的開水瓶,澆在磚紅茶具上。 “我要舉報。這封信請您一定要看一下。”沈懷頌說話時有些冷冰冰的,讓人感覺沒什么人情味。 校長接過來信,想抬頭問的時候,沈懷頌已經走了。 敲門聲響起,校長主動上去開了門。周鷙群站在門口,哪怕穿著校服,都讓人感覺有種強烈的壓迫感。 “快請進,請進?!毙iL臉上堆著笑,把人迎了進去。 周鷙群走進房間坐了下來,臉上沒什么表情,說:“您說收到了什么東西?” 正在給他倒綠茶的校長停下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封信給周鷙群。 周鷙群接了過去打開,一張字跡清秀,筆鋒清晰的舉報信控訴著那晚的罪行,卻將汪和所做的事都隱瞞了。校長小心觀察著面前的人,他依舊不動聲色,哪怕信里面清清楚楚的將他的名字寫在里面,說一切都是周鷙群指使。 “校長,我有這么招人恨嗎?”周鷙群好像絲毫不在意這封信的內容問。 “啊?”校長沒反應過來。 “前段時間有人去班主任那舉報我早戀,現在又來寫舉報信給校長來舉報我校園暴力?!?/br> “這....我也是不相信的,鷙群家教這么好,不可能做這種事的?!毙iL賠著笑,把綠茶推到了周鷙群面前。 “這封信是誰給您的?”周鷙群盯著校長的眼睛,像鷹一般有攻擊性和侵略性。 “呃...一個同學” “哪個同學?”周鷙群湊近了逼問。 校長感覺汗都要出來了,這不說的話,估計明天他就能下崗了,只好把那個名字說出了口。 “沈懷頌。” 周鷙群聽完沒作聲,慢慢坐正了,把面前的綠茶一口喝完,慢悠悠的說:“好澀?!?/br> “那肯定,和鷙群家的肯定沒法比?!毙iL尷尬的搓了搓手。 周鷙群站了起來打算出去,剛往門口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對了,汪和是不是在早戀,我認識的學姐好像被他sao擾過?!?/br> “有這種事嗎?我一定嚴查下?!毙iL站起身扶了扶眼鏡嚴肅的回答。 周鷙群側過棱角分明的臉輕輕點了點頭,關上門出去了。 而這邊門剛一響校長就渾身癱軟的癱在椅子上了,他能感覺到周鷙群應該不太高興,哪怕他隱藏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可看完信后身上那股氣勢讓人望而生畏。 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所有人像坼壩的江流,一下就往門外涌。沈懷頌動作今晚莫名的很慢,值日生都走完了他都還沒走。 今晚是他這個月最釋然的一天了,他把信給了出去,就像心頭的那塊石頭被他挪走了。他期待有那一天,最好那一天很快就來到,讓那些校園暴力的人,全部開除或者得到他們該有的教訓。 等他關了燈,走廊上已經沒有學生了,其他教室也已經黑了,他轉過身關門,夜里溫熱的風習習的從后面吹上來。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你看到什么了? 他忍不住要尖叫出來,但是那雙大手捂住了他的嘴,他一轉頭,比他高了兩個頭的周鷙群就站在他身后。 月光從天上照下來,周鷙群冷漠的臉背著光,兩人對視時,他眼里閃過一絲兇狠,像發現獵物的雄鷹,頃刻就要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