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躲與藏
余曲生拉來小板凳,與小孩面對面坐著,聊些有的沒的,這偌大亂葬崗,平日里也見不到什么活人,能聊的話題無非是昨日傍晚來了幾具尸體,山坡后的那窩野狗生了幾個仔。 宋秋風脫下蓑衣,站在屋門后警惕地往外探,聽到那小孩將亂葬崗內的景致如數家珍,不由得側目打量。他不知道這小孩和他的爺爺的來頭,但江湖人普遍有個共識,老人和小孩都屬于不能招惹的那一檔人,說是為了給自己的家人留存后路也好,但終歸不知其背景深淺,盲目招惹無異于自討苦吃。 這小孩衣裳簡單樸素但干凈整潔,雙眼溫潤靈動,臉蛋可愛,皮膚呈小麥色,精瘦結實,看得出來經常干活。他很黏余曲生,滿眼孺慕之情,也許在這亂葬崗里,余曲生是最接近他父親年紀的人。 余曲生同他一樣,是此處的外人,但比他熟悉這對爺孫。 “余兄,此處可有其他藏身之處,若是連累了你們……”宋秋風的提醒點到即止,他不敢確定曾紹紫為了找出他會做出什么,眼下這形勢他不得不避開對方。 余曲生略微思考,說:“你說得對,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然而情急之中我出手相救,我想那時他們未必能記住我的臉。不如問問小寶?”他捏了捏身邊小孩的臉蛋,“小寶,現在是你當家做主,你想留下這位叔叔嗎?” 被稱為小寶的孩子推開余曲生的手,氣呼呼地抱臂道:“爐灶下有地道。” 這間屋子的秘密就如此告知給他們,余曲生笑瞇瞇地驚訝道:“竟然還有如此機關!” 小寶忍不住翹起嘴角:“爺爺說,若是有野狼、強盜來了便可躲進去。”說著看向宋秋風,擺出一副當然主事人的威嚴。 宋秋風忍俊不禁,捂嘴微笑,余曲生連忙打岔,詢問小寶若是那些兇神惡煞的壞人敲門,他該怎么辦。 “他們是帶刀來的嗎?”小寶皺眉問。 宋秋風說:“他應該不會為難小孩。”話說出口,他也躊躇,因為他現在拿不準曾紹紫的心思,興許他該直接被紹紫拿住,免得牽連眾人,然而自己身負任務,豈能束手就擒任由副教主處理。 余曲生若有所思地望了宋秋風一眼,與小寶約定了暗號和時間后,兩人一齊躲進小寶口中的灶下密道,沒想到這密道構造巧妙,容納下兩人綽綽有余,即便是拿開鐵鍋往里看,也看不出子丑寅卯。 小寶放上鐵鍋,來到門外院中劈柴,同時留意是否有人朝亂葬崗方向來,這里不常來活人,更少見成群結隊的帶刀人物。 “小孩,你有沒有看見兩個人,其中一個披著蓑衣。” 一隊人離這小院十幾米處停下,曾紹紫的一個手下走到院邊籬笆外詢問,像模像樣地詢問。 小寶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著來人假裝驚訝:“你來亂葬崗尋活人,怕不是拿我開心?”說完繼續劈柴。 那手下欲喝斥,被主人拍上肩膀,連忙退到曾紹紫身后。 “你可還有長輩?” 小寶放下斧頭,回答道:“我爺爺就在亂葬崗內。” “你劈柴是做什么?” 小寶面色不改:“生火做飯。” “燒的什么飯菜?” 小寶一愣,面色古怪地打量面前問出這問題的男人,猶豫一會兒道:“我們是貧苦人家,吃不得大魚大rou,就是野菜就著米飯。” 曾紹紫面無表情地夸贊:“聽上去是鄉野風味。” “若是大爺你要吃些,我們這也沒有多的一口。”小寶故作為難,童言無忌。 曾紹紫沉默片刻,問穿過亂葬崗是什么地方。 小寶誠實地回答他,穿過亂葬崗再走兩公里就到了最近的城鎮。 曾紹紫一揮手,帶著他手下走進亂葬崗,小寶余光瞥見這行人沒了身影,吐出口氣,抱著一捆柴火,用肩膀頂開房門,走到灶臺前。 這邊余曲生和宋秋風兩人坐在灶下密道內,余曲生豎耳傾聽地上的動靜,宋秋風沉默不語。 “那就是你的仇家?” 余曲生冷不丁開口,聲音壓得極低,但字字清晰有力。 宋秋風答道:“那是我的兄弟。”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埋怨曾紹紫,惡雪堂主是按章辦事,不過按的不是宋秋風希望的章程,“我仇人派他來。” 他言簡意賅的回答讓余曲生當下有了些許推測,難免感慨出關六年,江湖仍然是那個江湖,門派少有亡于外,多見亂于內。 “余兄不必擔心。”宋秋風說,“此程已擔擾你多時,我本該早些離開,牽連你非我本意,麻煩你這幾日避避風頭。” 余曲生沉悶地嗯了一聲,他見多了江湖離別,如今也不想放在心上,幫助宋秋風也是趁興之為。 宋秋風因而將他當作了隱世的高手,試問當世誰會蓑衣斗笠半夜坐在湖泊碼頭釣魚,誰會與亂葬崗的爺孫倆同住一屋,誰會毫無圖謀地救下他人利刃下的陌生人呢?他開始思索江湖的前輩中是否有這么一位姓余的高手,思來想去他記起有一位姓余的前輩于六年前銷聲匿跡,估摸歲數相近,莫非面前這位余兄便是那位余前輩——江湖人才輩出,江湖人擅長遺忘死人,或者說對死亡感到麻木,除非死人留下了關于榮譽和財富的三言兩語,人們便記得長久些,直至下一個江湖傳奇將其浪頭淹沒。 推測僅僅是推測,宋秋風沒有直接詢問,他對余兄懷有秘密,那么余兄也可對他懷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