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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殿中,陳康正在稟報昨夜東宮的動向。謝鳳憫聽完,微微挑了挑眉:“去把朕的話告訴他。” 陳康躬身道:“奴才這就去。” “慢著。” “皇上還有什么吩咐?” 謝鳳憫道:“讓他這幾日少去嘉凝堂。”說完,他站起身往內殿走。陳康使了個眼色,一直安靜地站在角落的小安子便跟進了內殿,預備伺候皇帝午睡。 謝鳳憫隨手拿了一本書,見小安子依舊默不作聲地站在角落里。 “皇上有何吩咐?” “早上你去服侍陸少傅的時候,他可有什么表現?” 小安子想了想,搖搖頭:“少傅一切如常,只是沐浴的時候少傅不需人伺候,奴才未跟著。” “太子呢?” “太子殿下大約把奴才錯認成了陸少傅,發現認錯之后,問奴才是誰,為何會穿著陸少傅的衣服。” 謝鳳憫翻了兩頁書,揮揮手讓他下去。 陸昔矣一覺睡到了午后。醒來的時候,外頭日頭正大,琉璃瓦上金燦燦的,蟬正無休止地叫著。他坐在窗邊,沒什么胃口,用了些西瓜冰碗,懶懶地不想動彈,只一心想事情。 從來沒聽過皇上有斷袖之癖,他的兩個親生皇子都已經上書房了。雖然后宮的人不多,但仿佛去年春天就有位十分得寵的妃嬪,只是沒多久就被賜死了。 可他的花xue和后xue分明都被蹂躪過——陸昔矣皺著眉頭,努力忽略下身的不適感。伴君如伴虎,他從未想過伴駕伴到龍床上。若只有這一次意外倒也就罷了,若是……他不敢想下去。 可是楚越風回來,難道不會問他,是誰為他解的藥性?陸昔矣怎么對他開口,說此人是他的叔叔,是天子? 于公于私,楚越風都不能知道。 他藥性發作是料定之事,但是解藥之人不是。楚越風暫時要處理錦州之事,想來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陸昔矣下定了決心。 下一次休沐,陸昔矣出宮。他一走出東宮,便有人去了含光殿稟報。 謝繼澤正望著院里的松柏出神,因著皇叔的話,他近來不曾去過嘉凝堂,只能在少傅來的時候同他說話。 少傅這次出宮,是為了什么呢?皇叔要告訴他的事情,又是什么? 更何況,少傅如今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與他不復往日親近。謝繼澤摩挲著那枚早做好的、刻著“萬古長春”的雞血石印章,有些苦惱。 家中并沒有什么大的變化,陸許歡歡喜喜地迎接他,楚居站在一邊,他一向不茍言笑,如今倒能看出兩分笑意來。 打發了陸許去買糕點,陸昔矣在花廳坐下,楚居給他倒茶,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少傅,您前夜……” 他這癥狀,近身服侍的人多少都知道些,那夜之后,他對身邊的人也多了兩分警惕。陸昔矣看了他一眼,抿了口茶,一時并未說話。他忽然想起,雖然楚居在他身邊大半年,仍是楚越風那邊發放月銀。歸根到底,他還是楚越風培養出來的人。 楚居見他不答,又謹慎地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來:“將軍的信,十六早上便到了。” 陸昔矣急忙接過,想來是寫得匆忙,信封里只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珍重自身”四個字。 陸昔矣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將那紙條捏皺了。他把字條放回信封里,又藏進懷中,方才開口。 “五月十五,我的確在宮中。但若楚越風問起,你便告訴他,我月圓之夜一直待在家中。至于這藥——”陸昔矣直直看向他,“是你幫我解的,這是我的命令。” 楚居即刻單膝跪地:“屬下不敢。” “這不是什么敢與不敢的話,”陸昔矣放柔了聲音,“若楚越風生氣,我會同他解釋,不會危及到你。雖然我的俸祿不高,想來多養一個人還是可以的。你若答應了,日后楚越風就算想把你要回去,我這里也不會放人。” 楚居猶豫片刻,才道:“其實屬下那夜在宮門外等到三更,只是不見少傅出來。” “抱歉,事發突然,以后若是我到戌時一刻還未曾出來,你便回去吧。”陸昔矣想了想,又道,“下月十五,大約還是要勞你來接我。” 楚居幾乎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欣喜,面上竭力保持平靜:“屬下遵命。” 陸昔矣觀察著他的神色,忽然想到那天夜里,皇帝這樣看著他跪在身前,不知道該是什么想法。 陸昔矣心里悶悶的,去了郊外的馬場騎馬,楚居跟著保護他。回來的路上,他見有個面熟的人,瘸著腿走在小巷里,他骨瘦如柴,神態萎靡,穿的也并非綾羅綢緞,而是布衣。 楚居也看見了,解釋道:“趙五和趙家鬧翻了,搬了出來。” “為了什么?” “傳聞中是趙家派人殺了那青樓女子,趙五知道后,同趙家斷絕了關系。” 且不說為一女子與家中斷絕關系,這不像趙家人會做的事。陸昔矣更覺得,趙五的樣子不太正常。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楚越風動的手,但他絕不會對害自己之人有憐憫之心。 “你留意著他們的動向。” “是。” 陸昔矣轉過頭,街上有些喧鬧,他卻覺得放松。如今這情形,他在宮里的每時每刻,才是提心吊膽。 有數十日,謝鳳憫不曾再召見他,陸昔矣一直在東宮里,陪謝繼澤讀書、對弈。且自從察覺到謝繼澤的心思,陸昔矣更恪守臣子本分,在謝繼澤跟前恭謹謙順,不會有絲毫放松。謝繼澤的失落他看在眼里,于私,謝繼澤是他的學生,又像他的弟弟,于公,謝繼澤則是他的主子。 他們怎么樣都不會有可能。 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原本給楚越風畫的畫不小心弄臟了,陸昔矣預備再畫一幅。每到夜里睡不著的時候,便起來作畫。為避人耳目,他這次并沒畫原本想畫的,而是畫了楚越風走之前,在城墻上的遙遙一眼。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他想給楚越風寫信,但總是下不去筆。聽聞錦州此次地動,亦有千人傷亡,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錦州的奏報每隔幾日便會來一次,朝廷的銀兩一筆筆撥下去。 不知不覺,也有一個多月,不曾與他見面了。 五月十五,陸昔矣原本預備出宮,到了宮門口,卻被內侍客氣地“請”了回去。 “陸少傅留步,皇上請您戌時到昭陽殿。” 陸昔矣知道沒有反抗的余地,看了那人一眼,轉身往回走。 他心神不寧地用了晚膳,酉時過了二刻,小樂子帶著人來賞賜了東西,自己卻也留了下來。 陸昔矣掃他一眼,小樂子道:“奉皇上的命令,請少傅今兒也從地道里走,奴才會隨行伺候。” 陸昔矣照著原路,被引進昭陽殿寢殿時,謝鳳憫正站在床前。看見皇帝床頭仍擺著那玉壺,陸昔矣幾乎掛不住恭謹的表情。 “愛卿來得早了些。” 小樂子已悄無聲息地退下,陸昔矣跪下去,掌心貼著柔軟的地毯:“臣陸昔矣,自請致仕,望皇上成全。” 謝鳳憫轉過身來坐下:“陸卿才二十二歲,如何要致仕?” “臣不才,不能輔佐東宮,只能徒增煩憂;且臣身患頑疾,需靜心調養,是以請求致仕。” “是么,回回太子見了朕,說起陸卿,都是滿口夸贊。”謝鳳憫道,“陸卿不才,大約是察覺到太子對你的愛慕之心了吧。” 陸昔矣渾身發涼,辯解道:“太子是儲君,臣從無逾矩之心。何況臣是男子,太子怎會對臣有這樣的心思,望皇上明鑒!” “陸卿真是男子?”謝鳳憫問他:“太子不知道?” “太子絕不知曉。” “無論如何,這少傅之位,是他替你求來的。”謝鳳憫挑起他的下巴,“不過朕覺得,陸卿致仕也好。” 陸昔矣對上他的眼睛,謝鳳憫慢悠悠道:“今兒朝堂上少了位陸少傅,明兒后宮里就能多位陸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