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兩清
1 這雞湯應當燉了很久,雞皮一戳即破,雞rou用湯勺輕輕一刮即可脫骨。湯的色澤更是金黃誘人,不斷散發出濃郁的rou香。 也許是我盯著雞湯的眼神過于直白,楚宣笑著站起身,禮尚往來地幫我也盛了一碗。 他很自然地舀了根雞腿放在碗里,甚至幫我撇去了湯里的油脂與浮沫。 相比之下,我幫他盛的那碗就顯得很不講究。湯上浮著厚厚的一層油花,碗底還沉著姜片,非常影響食欲。 2 我有點想給他重新盛一碗,可惜毒已經下好了,沒有重來的機會。 3 出來忙活了大半天,我滴水未沾滴米未進,此時已經餓得兩眼昏花。 不巧的是,楚宣這個人很注重儀式感,非要等菜上齊了才肯開吃。而請客的人又是我,出于禮節,我只能等客人先動筷。 看得見,摸得著,但吃不了,我好氣。 好在廚子手腳麻利,沒等多久菜就上齊了。 我牢記人設,知道自己應該時刻保持風度,所以夾菜時也盡量表現得優雅從容。 可當味蕾完全打開以后,我就開始繃不住了。 這頓飯吃到最后多少帶了點狼吞虎咽。 4 吃飽喝足后,我矜持地用店家提供的綢緞擦了擦嘴。 望著桌上的一個個空碟,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吃得有點多。 而楚宣貌似只在開頭嘗了一口松鼠桂魚,之后就再沒動筷。他笑盈盈地看著我吃完了一碟又一碟的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飯量嚇到了,最后就連雞湯都忘了喝。 5 望著那碗湯,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我是來干嘛的來著? 6 “抱,抱歉,長生宗不管飯,我難得能出來吃一頓,一時沒忍住……”我慌亂地解釋道。 長生宗風評被害。 楚宣莞爾一笑,高情商地說:“沒事,如今少有修士忠于口腹之欲,我很敬佩費道友的豁達。” 7 “而且你剛才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一位舊友。”他緊盯著我的臉說道,“我也同他在這茶館吃過飯。” 我頓時緊張起來。 他不會是認出我來了吧? 要不干脆趁這個機會和他坦白算了。 我正要開口,楚宣卻嘆了口氣,悲傷道:“可惜,那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 8 ? 9 話到嘴邊又被迫咽了回去,我險些憋出內傷。 “可以談談你的那位朋友嗎?”我只能這樣問道,“如果那會讓你想起傷心的事,不說也沒關系……” “無妨。”楚宣垂眸,很快陷入了回憶之中,“我那朋友命很苦,父親去世,母親病重,只能靠盜竊來維生,和當年湘國的大部分百姓一樣經受著昏君帶來的苦難。”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還對我當年隨口編出的謊話深信不疑。 10 “他是個很漂亮的孩子,長大后應該更漂亮。只可惜他一直把自己的臉搞得臟兮兮的,視力好像也不太好,總喜歡瞇著眼睛看東西。” “初見時,他拿走了我說書得來的賞錢。再見時,他偷東西被抓,失主正要剁去他的雙手。我于心不忍便救下了他,之后一段時間一直將他帶在身邊。” “但我一直都清楚,他那樣的孩子,想在亂世中活下去談何容易。我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一世。” 楚宣嘆道。 “只有挖去湘國早已腐爛的根系,無數像他一樣的人才能擺脫不幸。” 11 “有天我的家中突生變故,事態緊急,我只好立刻趕了回去,甚至沒來得及和那孩子道別。” “待我處理好一切回到老地方尋他,已是五年之后。而當我向旁人打聽他的下落時,卻得知他所居住的那片區域幾日前剛遭到魔修的襲擊,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男人原本輕搭在桌沿的手掌突然緊握成拳,身體微微顫抖。 12 “若是我能早點回去,或許就能救下他了。”楚宣的聲音有些哽咽,“我都還沒看到他長大后的模樣……” 其實你看到了。 那孩子現在過得也不算差,他抱住了一條很粗的大腿,雖然時常會因對方陰晴不定的性格而提心吊膽,但總體還是活得挺愜意。 13 我心情復雜地拍了拍楚宣的肩,“節哀。” 就當他口中的那個孩子已經死了吧。 我也的確不再是當年那個凄慘的小乞丐了。 14 我沉默地望著他,生怕他下一秒就哭出來。 不過很快他就調整好了情緒,又換上一貫的笑容,對我說道:“謝謝你聽我啰嗦這么久。” “不,分明是我主動向你打聽。”我搖了搖頭,“我才該感謝你愿意將這些往事都講給我聽。” 15 也許是說了太多的話而感到口渴,楚宣把雞湯當作茶水一般端起湊到了嘴邊。 明明湯已經完全涼了,他卻還是習慣性地吹了口氣。手腕微微一動,碗便傾斜了,湯水即將沾上他的嘴唇。 他終于要喝湯了。 我的心卻一緊。 16 他再怎么說也算是救過我一命。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欠別人人情。 幫他一次,我們就兩清了。 17 我在短短幾秒內迅速說服了自己,最后身體比腦子動得還快。 我奪過他手里的雞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