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張臉，這個聲音，錯不了。

    是我那愛管閑事的說書人朋友。

    2

    我和他的相遇還得追溯到我九歲那一年。

    “上回書說到，雪家家主樹大招風(fēng)遭小人算計，身中奇毒，非仙藥不可解。其長女巾幗不讓須眉，主動請纓為父尋藥……”

    男人身穿白衣，手持折扇半遮面，露出的眉眼都是極好看的，說話時帶著笑意則更為勾人。

    他講述著不知從哪兒搜羅來的奇聞逸事，來往路人不乏有被吸引住的，紛紛駐足聽書，其中又以女子居多，也不知是沖著故事來的，還是沖著說書的這個人。

    3

    “三年后，只見一人自暴雨中歸來，手持救命仙草，頭頂黑色斗笠。忽而狂風(fēng)大作，揭起斗笠至萬丈高空，窺得那人竟是眉分八彩，目若朗星，活脫脫一個俊俏少年郎。”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雪家長女是也！’”

    “眾人大驚，誰知堂堂雪家千金，三年不見，竟成了男兒身……”

    說到精彩處，他卻停了下來，手腕一甩將折扇合上，發(fā)出“啪”的一聲。

    4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這說書戛然而止，聽客都沒聽過癮，自然不肯罷休。

    “太短了！再來一段！”有位大爺一邊喊一邊往離男人不遠(yuǎn)的小破碗里扔賞錢。

    “真的沒有了，每天就這么點兒，明日這個時辰再來可好？”男人哭笑不得，“而且這也不是我的碗啊，誰把碗放這兒的？”

    5

    他話一說完，當(dāng)時尚且年幼的我沖過去端起小破碗就是一個百米沖刺。

    6

    給說書人打賞那大爺愣了愣，隨后反應(yīng)過來，立馬拄著拐追了上來，“這小叫花子！又不是給你的你搶什么！回來！”

    “罷了罷了，您別追了，小心閃著腰。”說書人攔住大爺勸道，“賞錢就當(dāng)是我送給那孩子的吧。我再破例給您多講一段，您消消氣。”

    7

    之后大爺?shù)降紫麤]消氣我也不知道，我只顧帶著騙來的錢跑回橋墩底下那個破破爛爛根本稱不上是家的地方。

    胸口因為劇烈運(yùn)動而疼得像要裂開，還沒等我緩過氣，我爹就過來奪走了我抱在懷里的碗。

    “喲，小兔崽子今天收成不錯啊。”他渾身酒氣，掂了掂錢的分量，笑得臉上都起了褶，“是被哪個有錢人看上了？告訴爹，爹把你送過去，咱全家一起過好日子。”

    8

    我爹又喝多了。

    他一喝多就愛打人。

    我低著頭，用唯一能看得清東西的左眼小心地打量他。

    好在這次我?guī)Щ氐腻X足夠多，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對我拳打腳踢，而是把錢揣進(jìn)口袋后就晃晃悠悠地出了門。

    估計回來便不剩幾個子兒了。

    9

    父親走后，我貼著墻壁躺下，閉上眼睛放空自我，很快就睡著了。

    這具身體隨了我那無用的母親，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有可能垮掉，得趁著這難得的機(jī)會好好休養(yǎng)。

    10

    好像也沒過多久，我就被刺耳的哭泣聲吵醒。

    父親掄著酒瓶一邊咒罵一邊與我的大哥在地上打作一團(tuán)，大哥的腦袋開了花，入眼都是鮮紅的血。

    母親則趴在地上和我的meimei們抱在一起，哭得昏天暗地。

    11

    吵死了。

    我捂住耳朵，忽視胃部因饑餓而傳來的疼痛，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原本以為這回怎么也輪不到我挨打了，沒成想我爹打完我大哥還是不盡興，順手就把躺在墻邊的我薅了起來。

    12

    我爹拎著我剛要開打，眼珠子轱轆一轉(zhuǎn)，又克制地把我放了下來。

    他說今天看在我拿了不少錢回來的面子上就先不揍我了。但明天要是沒法拿出讓他滿意的數(shù)目，就連著這次的份一塊兒打。

    13

    說得倒輕巧。

    騙那說書人的錢是一次性買賣，經(jīng)此一遭他也有了戒備，以后同樣的手法不會再成功了。

    所以我去哪兒再找這么多錢回來。

    14

    望著我爹貪婪的眼神，我也懶得解釋了。

    大不了明天去那些達(dá)官貴人住的府邸門口再碰碰運(yùn)氣，看看有沒有哪個需要泄火的愿意買我一回。

    不過他們那些像是住在云端的人基本是瞧不上我這個貧民窟出身的乞丐的。

    他們很惜命，總喜歡選干凈的。

    15

    我爹鬧了一通，自個兒消耗完體力倒頭就睡，卻搞得我困意全無，壓抑許久的饑餓感頓時涌了上來。

    太陽已經(jīng)落山，我這一天還什么都沒吃。

    家里一般不會有存糧，外邊的小販也都收了攤，現(xiàn)在我想出門偷點東西吃都不行。

    16

    這時我娘卻拖著半殘的身體爬到我旁邊，小心翼翼地望了正在打呼的我爹一眼，隨后從衣服里掏出一個饅頭來，想掰半個給我。

    饅頭不知放了多久，已經(jīng)硬得和石頭似的了，她掰了半天沒掰動，最后只好把一整個饅頭都塞到我手里。

    17

    握著手中冷硬的饅頭，我突然不餓了，甚至有點想吐。

    我把饅頭還給母親，面對著墻躺下繼續(xù)睡，也不管睡不睡得著。

    我一定要離開這個家。

    就算是死也好過留在這里。

    兄弟姐妹，父親，還有這個懦弱又愚蠢的母親，只會讓我感到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