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朦朧，剛慶祝完豐收祭的人們沉浸在收獲的喜悅里，山下還遍地都是喜慶的鞭炮碎屑，冬天就快來了，但是只要糧倉是滿的，人們就心懷希望，本該是如此的。

    街上空空蕩蕩，剛到家的商人看到自家門口大開，有人正用指甲劃開他妻子的肚子，挖出血淋淋的腹中胎兒，紅色的rou塊提起來，撕咬吃了一條腿。

    一瞬間什么都感覺不到了，商人用盡力氣，低頭想掏出包袱里的水果小刀，但是里面裝滿了帶給家人的土特產，怎么也翻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包里的東西抖了一地，爬在地上找。

    身上投下重重陰影，那人站定在他面前，商人撲上去用牙死死咬那人的腿，那人用力一甩，牙扯下一塊rou，商人還想爬上去，那人便將商人的脖子劃出一條大口，噴濺出高高一層血。

    無聲無息的，無名的殺意在空氣里彌漫開來，越來越濃，直至血霧籠罩了整座山。

    所有人都在往后山跑，學徒們爭相逃竄，急急忙忙如潰xue之蟻，慌亂狼狽，什么東西都帶不上，什么都顧不了。

    鷹大口呼吸，胸脯起伏，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滿臉的冷汗道：“師父，師父您也逃走吧……”

    老人背著手：“我要留下來，給你們爭取時間，走吧，今后這群孩子就交給你了。”

    他怔愣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響頭。

    大廳里，黑袍人環視著這間屋子，坐在老人專屬的座椅上，面帶微笑，等候多時，像是自言自語道：“真懷念啊……好久不見，游隼。”

    “你還敢回來。”老人站在門口，淡然自若地擦拭著劍，然而整條手臂已經爆起了青筋。

    “你老了，連我的孩子都殺不了了。”黑袍人嗤笑，挑釁，露出鋒利的犬齒，蛇信子一樣的舌頭嘶嘶作響。

    “孩子，那也算是你的孩子？”

    老人被惹怒了，身上的炙熱能量化出rou眼可見的白氣，他們都看得到彼此身上的紅紋，力量正暴漲擴張，劍刃紅紋如同烙鐵被火燒灼紅熱產生的裂痕，他割開手腕，血沿著手腕刀柄緩緩流入劍刃紅紋里，劍刃活物般不斷吮食吸收血液，紅紋漫延如龍。

    對面黑袍伸出手，嚴嚴實實的黑袍里，全身皆是同樣耀眼的紅紋。

    黑袍人緩步前行，戰斗瞬間打響，老人迅猛攻擊，身法利落，將黑袍的腳砍至一半脫落，又借廳內柱子跳劈，砍出半只手長的傷口，站在對方肩膀上，抽刀后撤，黑袍人身體長出的新rou瞬間包裹了劍刃，差點連人帶劍被席卷而入，老人大驚失色。

    對方冷笑，將吊在身上的舊手臂舊腳扯斷，再站直身體，已經完好無損，行動自如，他的功力，比上一次更深厚了。

    “這些年，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只要我活得夠久，契血，紅紋，這些又算得了什么……老東西，上一次我大意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輸！”

    說罷，黑袍將劍身捏得粉碎，并同時全力使出一掌，想震碎老人的軀體，掌風迅猛如虎，咆哮而來，老人以柔克剛，旋轉掌風，四兩撥千斤，形成無形劍風，劍上飛龍乘風而來，整條龍借勢穿身而過。

    眨眼間，四周開滿血紅罌粟花，頭頂無盡黑夜降臨，黑袍人望去，河流湍急，老人在對岸，手握刀劍，平靜地看著他。

    他調查過，游隼的九門劍法，其中最后一門便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的劍法，名曰生死門。

    生死門，以命換命。這是百分百殺死敵人的法子，但同時自身rou體也會因為動用大于生死極限的力量而瞬間消亡，見過生死門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到現世。

    上一次他失敗，甚至連生死門都沒見到，那時游隼使出的致命一招，是其鼎盛時期自創的劍法，不僅要求劍術水平登峰造極，更對rou身有極為嚴苛的標準，像現在這樣老而殘的軀體根本使不出來。

    為什么是生死門？他只剩下這招了嗎？哼，螳臂當車。

    真是弱小，人類一旦斷了四肢，便無法再長回來，心臟也好，腦袋也罷，弱點太多了，甚至只需要扣爛眼球，不用等，便會自己自殺，心理是如此脆弱。

    “這就是生死門嗎？對我來說都一樣，反正人命這種東西，我有無數條。”所謂的以命換命，對怪物來說，不過是剪指甲一般不痛不癢的事情，想要，便給一條就好了。

    老人睜大眼睛，輕聲喃喃，抽搐著身體口吐鮮血，在血泊里倒下，黑袍人頭也不回，走出了門。

    人類的氣味太濃了，連找都不用找，逃跑人群的最前頭忽然出現了神明的身影，還沒看清，人群已經少了大半，學徒們看見身旁的尸體，慘叫此起彼伏，再沒有人敢向前跑，有人哭喊著回頭，一樣是死，終于，剩下的人都不動了，連力氣都失去了。

    “這個袍子，這個鳳羽……你們都是游隼的孩子，不對，有一個人不是，他的氣味不一樣。”

    人群前頭，鷹顫顫巍巍解開黑色皮帶，脖子上的金色文字發出高亮的光芒，黑袍人注意到他，瞬移出現在他面前。

    鷹使勁深呼吸也沒用，眼睛被汗水打濕，舉起劍的手在發抖，腿也站不直，黑煙彌漫，腦子一片混亂。

    為什么黑袍人會在這里……師父已經死了嗎……只有我，只有我了……會死的，肯定會死……

    “你竟敢用這種不成型的劍法對付我，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連你師父都打不過我，就憑你這種三腳貓功夫，也配當著我的面拿劍？”

    “大師兄……”求救的學徒們全部聚在鷹的身后，期盼著奇跡出現，希望無所不能的大師兄救他們。

    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怦怦作響，一瞬間他想起小時候，那時候他是怎么活下來的呢……那個小孩跪在地上向怪物求饒，然后手指抬起，指向自己的村落。

    在怪物吃人的時候，小孩趁亂跑了出去，好幾天不吃不喝，流浪到一個又一個村子，精疲力盡，靠在墻邊，看見饅頭碎屑。已經臟了，散在地上。

    沒人愿意給他吃的，也沒有一口水喝，他已經明白了一切。

    于是他跪下了，撿起一粒粒黑色的碎屑，塞進嘴里，進食的快感瞬間充盈了大腦，求生本能無法抑制地淹沒了一切。

    哐當一聲，劍被扔在地上發出聲響，高大的男人跪下來，露出身后的學徒，他們怔愣半晌，尖叫著大喊不要殺我，瞬間便死了。

    鷹不敢回頭看，但是察覺得到后面已經沒了人的氣息。

    “你也有反噬……”黑袍人冰涼的手指撫摸上了金色文字，鷹僵硬了身體，“還有一個契血的后代，他在哪兒？”

    “請您……請您留我一條小命，我愿意幫您去尋找他……”屋內老人的尸體尚溫，四周環繞曾經同伴的尸體，少年渾身冰涼，跪在地上，向仇人重重磕了個響頭。

    黑袍人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又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

    說完，便扶起鷹，鷹松了一口氣，只見黑袍人猛地朝鷹的脖子咬了上去，鷹慘叫一聲，驚起大片飛鳥。

    “知道嗎？所有魔教教徒都是遭到詛咒反噬的人，他們不被神明所認可，但是我不一樣，我愿意接納可憐的孩子。”

    血脈漫延，心臟鼓動，鷹渾身發熱，嚎叫著掉光了牙齒，重新長出犬齒，舌頭生生掉落，如同rou塊掉在地上，指甲硬生生四處蹦開如同紐扣，新長出恐怖的鋒利爪子，痛楚扭曲了鷹的身體，他在地上如魚般掙扎翻騰，一瞬間便平息了，因為他不再感覺到疼。

    “魔血能夠和契血相媲美，上古神血，只有我，才是唯一的真血……醒來吧，我的孩子。”

    再睜開眼，鷹的雙眸變成血紅，蛇一樣收縮了眼瞳。

    而黑袍人口中的契血之子正遠在桃花島，未靠岸，雀便看見了一具尸體，空氣里滿是血腥氣和尸臭，不用搜看都知道，整座桃花島已經沒了活人。

    半晌，雀反應過來，猛地回頭，遙望身后故鄉的方向，輕聲喃喃道：“糟了……”